星期一的職場忙碌就像颶風橫颳,不管假期有多閑逸自在,人的生理自然會拋逐,然後不覺追著趕著那流逝的時間。我沒有心思去回想昨晚的荒唐,也沒有多餘時間去揪出那個人,反正就當被狗咬了,至於傷勢就讓它隨時間癒合。總之以後我絕不會再做出這麼失去理智的事。

  「小唐,你留在我桌上的設計案是怎麼回事,你有沒有先看過再拿給我啊?亂七八糟的。」我歪著頭夾著話筒,眼睛卻盯著螢幕,看過幾秒廣告,眉頭不自覺緊了,「訴求盡量單一明確......我知道,你們想加強多樣功能嘛,但客戶要的定位你要強調出來啊。中午以前改好拿給我,下午你跟我去一趟展場,有幾處我必須要跟你討論。」

  「中午?我手頭還有幾項專案,梅勒尼也叫我趕......」那一端叫了。

  「這次的汽車展銷Allen很重視喔,如果你要趕他的專案,沒關係,那我跟Allen『強調』一下你沒空也可以。」又是梅勒尼,這是第幾回了,故意跟我搶人是不是,「決定要去了是不是?這才對,輕重緩急以後要學著分清。別忘了,我桌上這份設計案快點拿回去重改。」那端唯唯諾諾應了。

  我掛了電話,這時敲門聲響了,門縫探出一顆頭,「容夏,忙嗎?有沒有空抽點時間給我。」

  「伯達,進來啊。」我抬頭一笑,起身前迎:「要我抽時間除非有好處喔,是不是有大案要交給我?」

  伯達是業務部的AD,雖然不同部門,但算是跟我同階。他比我早兩年進公司,三十歲的人還沒個女朋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愛玩電玩的關係。每當我看著他的眼鏡這麼厚重,就覺得他的鼻子很可憐,明明可以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呼吸,卻得背枷鎖。伯達很愛漂亮,常常穿得像剛從伸展台下來一樣,對物質並不手軟,但愛漂亮的程度又讓我覺得他沒女友是基的關係,雖然他死不承認。

  「妳有多少分身可以接啊,妳不累,可是妳底下的人已經叫苦連天了。」伯達搖頭笑了:「上星期Allen從高雄分公司調回人,他剛接替離職的Samuel,這幾天才完全交接好。Samuel之前不是有一項專案先讓妳接手嗎?現在他已經上手,所以我帶他過來一趟向妳了解進度。」

  接替薩姆,這麼說也是頂替他的職位了?公司除了梅勒尼在跟我競爭,就只剩下薩姆,我不好容易才把他盼走,艾倫偏偏又從分公司調回人,一塊小餅三人搶食,想著我就頭痛。我有些不高興,高雄那裡會有什麼人才,值得艾倫從分公司調回人,肯定又是梅勒尼之流,光會出張嘴討好。

  「了解什麼,我都做得差不多了。」我懶懶回答,想著該說什麼把伯達請出去,「我聽說梅勒尼那裡有幾項專案讓他手忙腳亂,你就從那裡找件案子交給他就行。反正他才剛來,先適應環境要緊,臺北跟高雄可完全不同。」

  「早知道妳會這麼說,但Allen已經決定,反正妳先交接。」我暗暗按捺不滿,低著頭表達我的不歡迎,伯達已經朝外喚人:「快進來吧。」

  門外走進一雙咖啡色的麡皮德比鞋,深綠格紋的休閒褲,卡其色的長大衣──都在公司了幹嘛還不脫掉。大衣裡頭配的近色系的深藍色西裝外套、領帶和淺藍色的襯衫。整體搭配倒挺有型,色彩也用得安全。至於髮型,一頭飛機頭抓得如風吹般自然,帶點慵懶又迷人。身高是能撐衣服的身架,有一百八以上吧──等一下,我好像掃瞄過頭了──退回下一個步驟,臉蛋還沒瞧呢。

  我登時睜大眼,隱隱抽了口氣,惡夢也不過如此吧,只是夢會醒,我處在現實。

  「Ian,方翊安,ACD。」伯達舉手輕拍他胸膛,很快又比著我,「Michelle,杜容夏,ACD,你們可以好好認識。」

  「久仰,我在高雄就聽聞過妳的大名,總算有這個榮幸可以與妳共事。」方翊安掛著笑,伸出手。

  「初次見面,你好。」我克制抽搐的臉,強迫自己擺上親切的笑容,握了那隻可惡的手。未料方翊安突然用力握緊,讓我心頭一震,聽他已笑,「杜小姐太沒記性了,昨晚我們明明就見過......」

  我掩住心慌,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想大肆傳播我昨晚的荒唐事蹟?方翊安,我怎麼會這麼糊塗,明明已看過早前的調派令,為什麼沒把這個名字記起來。這個男人實在太差勁了,分明早就知道我是誰,竟然還和我......

  難怪他會說明天見。



  我匆匆低頭一想,他肯定是故意造成這個局面,抓著我的把柄,這樣一來就能輕鬆掃除我這個對手。我不動聲色掙脫那隻手,朝他微微一笑,想跟我競爭,用這種卑鄙手段絕不可能贏過我。接替薩姆的職位又怎樣,終究只是半途加入的人。

  「對啊,我都忘了你昨晚已先向容夏了解過了,有沒有什麼疑問?」這個粗枝大葉的伯達,哪時不接話,偏偏這時開口。

  「了解多了,杜小姐很親切,『裡外』都跟我詳細解說不少,我從沒這麼快認識一名同事......」我的臉燙了,絃外之音,望著他臉上裝模作樣的笑容,讓我恨不得想搧他一巴掌:「她昨晚說的非常多,我差點沒法吸收,光是跟上她的進度,我可是拼足勁。為了能完全吸收,我還請杜小姐再為我詳細說一次。」

  我匆匆扶著桌子,好容易撐住就快軟倒的雙腳。昨晚我說了什麼,根本一點都想不起來──不,那根本不是話,充其量只是......淫聲浪語。這個傢伙,不要臉的站在我面前,話裡有話,不著痕跡地羞辱我。

   這個方翊安怎麼會莫名其妙來到我家?

  我終於想起來了,昨天中午去見識一場婚禮,想看著那個捨棄我的男人如何帶上幸福的模樣去娶別的女人。心碎了無法拚湊,只能眼睜睜見他牽起另一個女人的手,什麼承諾都是假的,男人的話都摻雜著利益,就連愛也一樣。

  「容夏,我真的很愛妳,但我已經沒法繼續了。我珍惜妳,逼自己包容妳為我隔出的距離,我也想有一天能化掉這段距離,可是不能總是我努力。我可以忍受妳的忙碌,可以忍受妳拒我於門外,但我無法忍受妳的心不在我身上。妳或許愛我,但是妳的心卻從來沒有交給我,我以為自己了解妳,原來我根本不算認識妳。對不起,我只能接受願意把心交給我的人。」

  我哭了,什麼心不心,不過就是要我的身體不是嗎?才分手半年,他就娶了懷有身孕三個月的女人,這就是交心?

  我哭著離開會場,渾渾噩噩走在路上,陌生人朝我遞出名片,我也傻傻地握在手中。我想大醉一場,去超市買了幾瓶紅酒,掏了口袋想付錢,無意卻掏出那張名片。我望著失神,不知怎地就撥出那個號碼,轉頭連保險套都買了。只要我捨棄就可以了吧,以後男人就沒立場指責我沒心。

  我灌了一瓶紅酒,電話就響了:「Michelle,我是Allen,有個叫方翊安的人會過去妳那裡一趟,Samuel之前交接給妳的專案,妳先整理,一會兒拿給他。明天一早,妳再和翊安好好解說,讓他快點跟上進度。」我朦朧答應。

  翊安,方翊安......

  我真不該喝這麼多酒。

  「容夏,妳怎麼了,想什麼?」伯達按著我的肩膀。

  「沒有,我只是想Samuel那件專案,好像還有些遺漏,等我全數整理好,再跟方......方先生交接。」我匆匆回神。

  「Ian不是說你們昨晚都討論過了嗎?」伯達狐疑看著我,我一時接不出話。

  「杜小姐說還有些資料留在公司,等今天一併跟我解釋。」方翊安不慌不忙替我接上話,仍是一貫假惺惺的笑:「我在高雄時就常聽說杜小姐的能力,一直希望能有機會好好認識,昨晚與妳說過話後,果然令我大為欽佩。」

  「這是真的,容夏,我之前在高雄與Ian共事,他有空就望著那大幅公司職銜瞧,我以為他瞧什麼,原來是在瞧妳。妳可是他的目標,他還說妳年紀輕輕就坐上這職銜真不簡單,早說了有一天希望能回臺北認識妳。」伯達笑著攬住方翊安的脖子,「現在多好,我好朋友也回來臺北,改天我們三個一塊聚聚吧。」

  「是嗎?方先生,那你要手下留情,我捧著這碗飯可是戰戰兢兢,要留點生路給我。」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這個方翊安一早就把我當成剷除的目標。我這位置只有三個額,現在薩姆走了,他逮著機會上位,這個人果然不簡單,二十七歲而已,是不能小看他。我恢復一貫神氣自若的笑,方翊安想跟我爭奪僅存的SCD,沒這麼簡單。



  我好容易拋掉慌亂,逼自己專注正事,既然有些事發生了沒法改變,那就只能補救,不能讓那個方翊安搶先一步爭取到那個位置。終於熬到中午,因為方翊安,下午我沒法脫身前去展場,只得逼小唐自行趕去,光是想著待會得面對他,我的頭就痛了。吃過飯,我連忙拿著杯子前去茶水間,吞了普拿疼,灌水嚥了。

  「妳不舒服嗎?」

  餘光瞥見是方翊安,我忍不住嗆了,噴出水來,頻頻咳嗽。方翊安很快在我背上拍打,我感到噁心,伸手揮開他,「不關你的事。」我連忙沖洗杯子,打算快些離開。

  「放心,我不會說的。」他從容退開,甩了甩咖啡包,神色自若沖咖啡,很快喝上一口。

  「你有臉說嗎?」

  「你情我願的事,怎會沒臉說?」他笑了。

  「你情我願?」我一股火衝上腦門,壓聲斥罵,「你太卑鄙了吧,趁我喝醉就......你知不知道我可以告你。」

  「告我?這太花精神了。」方翊安收回笑,在流理臺放下杯子。一雙眼瞅著我,隨即朝我踏前一步:「是妳讓我進門,也是妳抓著我進房,還主動替我脫衣服,連保險套都是妳準備,我只用了兩個,我相信妳床櫃的抽屜裡還有剩下吧。如果是我趁人之危,妳幹嘛不藉機出門喊救命......不對,妳那時穿得可性感了,恐怕鄰居都不會相信。說我卑鄙,其實應當是妳性騷擾,真要告的話,我怕妳會後悔。」

  「那你、你可以走啊,我......我、我中途不是讓你走嗎?」我渾身打顫,氣得咬牙切齒。

  「我本來是想走,不過妳在我面前哭得這麼傷心,要我留下來溫暖妳,我這個人心軟就聽話了。」方翊安又更捱近我一步,帶著笑盯著我的臉,輕聲細語,「妳昨晚為什麼這麼傷心?沒事找男人溫暖,肯定就是為了男人,被男朋友甩了?」

  「關你什麼事。」我用力推開他,豈料方翊安一隻手抓著我,將我拉回他面前,我錯愕望著他,「我不會讓妳委屈的,與其給牛郎,給我不是更好?」

  「放手,你再不放,我就喊非禮了。」我努力想掙脫,他依然抓得緊緊。

  「容夏,嚴格說妳已經是我的女人,這不算非禮,是打情罵俏。」

  「請你叫我杜小姐,你沒資格這樣喊我。我不想再跟你這麼無恥的人說話。」我用力甩開他的手,拿回杯子,與他錯肩離開。方翊安驀然抓住我的手臂,將頭微微側過瞧著我,嘴角掛著令人無法會意的笑,「容夏,不准再找牛郎了,有需求的話可以跟我說,我隨時奉陪。」

  當下我覺得頭頂澆來冷水,怔怔望著他離開。他不是貓,是伺機等待覓食的豹。

  我絕不能讓方翊安留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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