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個月,白永晴就回來銷假,我隱隱鬆口氣。她似乎已經處理妥當,不像之前消沉,恢復初來那般開朗,忘記我的提醒又與旁人嘻嘻哈哈。只是我不再干涉,將近一個月沒有她的笑聲,我竟然覺得有些不習慣,既然無法再聽見屋子裡的笑聲,索性就用白永晴的笑聲來填補。

  趁閒暇,我與她說上話:「妳心情似乎不錯,都處理好了?」

  「是,謝謝葉博士,都處理好了。」

  我點頭,轉身離開。自那之後我偶而會與白永晴說上幾句話,但都沒過問她的家事,她表現得也沒什麼特別,我算相信了。但不知怎麼搞的,與她說話我常常失神,會仔細望著她的五官。她知道自己左眼珠裡有顆小痣嗎?千變萬化的表情隨著與我說上數次話越來越生動,我也越來越移不開目光。

  這日午休,我眼尖發現白永晴獨自往樓中庭園走去,那背影讓我忍不住起身尾隨。她躲在樹叢裡的長椅坐著,垂著頭,竟然在哭泣。

  「妳怎麼又哭了?」

  白永晴匆匆抬頭,抹乾淚,隨即扭頭道:「沒什麼。」

  我坐來她身邊輕嘆:「原來沒處理好。」

  「不,都處理好了,我丈夫......我前夫已經跟我離婚。」白永晴沒看我,語氣卻有些哽咽。

  我心中默默嘆氣,為工作犧牲家庭,此刻也不好說上對錯:「那孩子呢,有孩子嗎?」

  「幸好沒有。」

  我為她感到遺憾:「也許妳一開始就不應該來,每個人重視的不一樣,妳前夫希望妳重視家庭,妳是該為他多設想一點。一個女人投入研究工作並不輕鬆,尤其還有家累,發生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

  「不是這樣的,其實他一直以來有層出不窮的問題,女人從來沒斷過。」我暗暗詫異,白永晴匆匆瞄我一眼,苦笑一聲:「也不知道怎麼就跟他結婚,可能想自己二十八了,過了這村就沒了這店。我知道他很花心,但以為結婚後他會收斂,我一來想投入這項研究,二來也的確想逃開,眼不見為淨。」

  白永晴仍然沒看我,不知是否提到離婚讓她有些自卑。我又細細望著她,外在的確不是個會讓男人說出漂亮這形容詞的女人,不過看久了還是挺順眼,應當還不至於隨便將就一段婚姻。是性格上的差異,還是遇人不淑?我突然發現自己在剖析她的婚姻,連忙將想法逐出腦去。



  「這樣的男人妳還嫁給他?」

  「我也沒得選啊,我不漂亮,他肯結婚我就慶幸了。我的感情路都是這樣的,跌跌撞撞,沒一個真心待我,所以有人跟我結婚我就該知足。」白永晴微微一笑。

  那笑容分明在偽裝,自以為看開。聽她又繼續說幾句自嘲的話,我隱隱不太高興。我是無愛者,聽過更多難聽的話,只因沒感覺才無法動搖我,外在又能代表什麼,暗地裡罵我神經病的人多得是,我並不因為外在而受人歡迎。是因為有感覺,所以才逼自己將就,不敢去找肯真心待自己好的男人?

  「誰說妳不漂亮?」我忍不住打斷,頓時察覺自己突兀,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妳的論文讓我驚艷,可見妳放了非常多的心力,這樣的妳是漂亮的。」

  白永晴終於正眼瞧我,輕輕點頭:「謝謝葉博士,這是第一次聽見你稱讚我的論文。其實我不為他傷心,只是自傷。」

  「不用自傷,我相信會有人想珍惜妳。」

  白永晴驀然笑出聲,熟悉的笑聲此刻就在我耳邊迴響,不由得挑動我急促的心跳:「我相信,應當說心裡一直有種感覺,在某個地方有人很珍惜我。我夢過好幾次,自己靠著很溫暖的胸膛,可是什麼也看不清,然後醒來時發現自己在笑。可能自己很渴望這份溫暖,才會在夢中反映。有幾次我還夢見『他』說話,說會帶我回來,醒來後那天我的心情就會很好。」

  她的雙眼穿過我,沒有聚焦在我身上,彷彿看著的是另外一處空間。那雙眼......我完全解讀不出來,是我不懂這所謂夢中的依戀,可是為什麼有些似曾相識?我從來沒有被這種眼神瞧過。我默默不語,卻覺得一股悶息逐漸湧來喉頭,又酸又苦。

  「葉博士,對不起,這些胡說八道你聽聽就算了。總之我家事已經處理好,工作方面我一定會努力的,我先走了。」

  白永晴起身就走,霎那間我不禁脫口:「光!」

  「光,是喊我嗎?」白永晴轉身。

  「不是、不是喊妳......」我心頭一震,連忙低下頭,卻覺得嘴裡異常乾燥,我為何朝她喊光,光又代表什麼?

  「喔,那沒事我先回去了。」

  白永晴的背影逐漸遠去,我的心跳卻比方才還猛烈。怎麼回事,怎會突然不安寧?一定是她的笑聲,就算相似又如何,再怎麼比也比不上我熟悉了十年的笑聲,不該用她的笑聲來填補。


  
  幾日後,我與MRO高層人員開完會,返回實驗室前,卻聽見群彥破口大罵,連忙匆匆走進。大部分的人不敢出聲,靜靜做著手邊的事,任由群彥的咆哮穿堂。我深吸口氣,見著是白永晴負責區域的幾名研究人員低著頭,而白永晴卻不見蹤影。

  「怎麼回事?」

  群彥見著我來,舉起自己手中的試管,已經氣得臉紅耳赤:「我把試管交給他們,鄭重叮囑過一定要經過離心的步驟,才能置於器皿分別去做化驗。這些人不知是否過得太開心,整日嘻嘻哈哈的,竟然把我的話忘得一乾二淨,這些日子我的苦心全都白費了!」

  我看著那幾顆垂到幾乎快黏在胸膛的頭:「這麼嚴重的疏失,你們真的都忘了?」

  「葉博士,對不起,我們沒有忘,但......但就是沒經大腦跳過這一步......」

  群彥大聲道:「白永晴呢?這區域是她負責的,我千叮囑萬交代,為什麼她沒有盯著你們,現在出事了連人也看不到?」

  「她剛好有點事離開一會兒,她有再次叮囑,是我們......」

  「發生什麼事?」我們尋聲轉頭,果然是白永晴一臉詫異跑了進來,群彥一望見她就忍不下怒火,將方才發生的事一股腦朝她痛罵。她聽聞一切,神色更顯慌亂。

  我趕忙拉開群彥,朝白永晴問道:「妳去哪裡了?」

  白永晴低頭道:「對不起,是我的疏忽。」

  「我是問,妳去哪裡了?」

  白永晴沒說話,群彥忍不住又罵了幾句,我連忙安撫他,邊勸邊將他帶離現場。一會兒我返回仍見他們站在原處,我讓他們繼續進行工作,只將白永晴喚到辦公室去。一坐下椅子,我立即開門見山:「剛才不方便說是不是,到底去哪裡了?雖然不是妳做錯事,但畢竟是妳負責的區域,就算只是離開幾分鐘,也該請別的研究員接手。他們只是研究助理,妳不該這麼大意。」

  「對不起。」

  「我不是要聽對不起。妳應該懂群彥為何生這麼大的氣,好不容易到你們這個階段,才能等到實驗的初步數據出來,現在他一切都要重來,更別提白白浪費這些時間。」我望著白永晴幾乎快要哭出來的臉,「還是不肯說?難道真像群彥說的,妳們那區域氣氛太歡樂,忘了實驗工作該注意的小心謹慎?」

  「的確是我離開現場,我沒有可以辯駁的。」

  我噴出口氣:「好,妳不肯說我也不勉強。區域是妳負責,錯失也該是妳扛。待會兒離開去群彥那裡報到,以助手的身分,也許見到他工作的情況,會讓妳懂得謹慎,我會派別的研究員負責妳的區域。」

  「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收拾。」

  白永晴朝我微微鞠躬,轉身就走。只是還沒走到門邊,見她似乎搖搖晃晃讓我覺得怪異,正這麼想,眨眼間她就在我眼前倒了下去。我箭步跪來她身邊,匆忙將她扶起,她的臉色明明這麼蒼白,我怎麼都沒注意。我心頭狂跳,頻頻拍著仍還有意識的她。

  「妳沒事吧?到底怎麼了,好好的怎麼忽然就暈了,妳這樣子要我怎麼......」我大口喘氣,抱著她的手竟然在抖。

  「葉博士,對不起,我只是......好餓......」

  「啊?」我愣了。

  白永晴坐正身子,苦著一張臉:「對不起,我是去抽血,所以從昨晚到現在都沒吃。」

  好餓?我心臟都快跳出來了,她只是好餓?我詫然失笑,感覺自己的臉正微微抽搐。

  「妳也......妳也太不經餓了吧。」真不知能說她什麼,難怪中午沒見她去餐廳,我指著門,「去,我給妳二十分鐘,隨便妳找什麼東西填飽肚子,吃完再去群彥那裡。快去,如果讓我知道妳捱餓到下班,我真的會對妳做出懲處!」

  白永晴匆匆說句對不起,很快離開。我緩緩站起身,卻發現雙手仍抖得厲害,有那麼一刻以為她就要消失了。我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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