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容姑娘,衣裳我已經洗乾淨了,我這就拿去放好。」雪凝捧著一落衣裳,乖順地站在一旁。

  「先拿來讓我瞧瞧。」悅容悉心替自己別上耳環,卻懶得瞧雪凝一眼,只示意身旁的ㄚ鬟將那落衣裳仔細檢查一遍,自顧對著銅鏡妝扮顏容。

  「是,小姐。」ㄚ鬟答了一句,雙手捧過那疊衣裳,老實不客氣地丟在桌上,數件衣服全給弄亂了。雪凝連氣也不敢喘,深怕有什麼錯失。

  ㄚ鬟將衣裳從裡到外、由領口至裙擺,一點細節都沒放過,直到終於剩下最後一件衣裳,雪凝只道終於可以鬆口氣,卻不想那ㄚ鬟忽然怪嚷道:「唉呀!小姐,妳瞧,這領口還有一小污點呢。」

  悅容接過一瞧,怒道:「妳洗得這是什麼衣裳?」

  雪凝一驚,急忙湊近一看,衣裳哪有什麼污點,連忙道:「悅容姑娘,我真的洗得很乾淨了……」

  啪得一聲,重重的巴掌落在雪凝臉上,雪凝一撫臉,臉上盡是熱辣,抬頭望著悅容怒目揚眉地對自己大嚷:「妳的意思是,我故意找妳麻煩囉。」

  「不、不是的……」雪凝登時委屈,淚水差點奪眶而出,忙道:「是我沒有瞧仔細,我再去洗過。」

  「要洗,連這些衣裳全都洗了。」悅容將衣裳全扔在地上。

  雪凝忍住淚水:「悅容姑娘,這些衣裳妳不是已經瞧過了嗎?」

  悅容站起身,一步步挨近雪凝身前,橫眉怒目道:「怎麼,要妳全洗了,妳不樂意是不是?」雪凝急忙搖頭。

  「聽說下個月妳就要掛牌了,一張小臉蛋長得倒不錯,以為自己可以坐到我這個位置,所以現在連話都不聽了?我告訴妳,憑妳這種姿色,想跟我平起平坐,門都沒有。」

  「我沒有這樣想……」雪凝當下掉淚。

  悅容冷笑一聲:「老實告訴妳,咱們簪月樓多的是姑娘想爭我這頭牌的位置,可沒有一個稱心如意。別以為紅姨讓妳掛牌,妳就能飛上枝頭,倘若妳生意不好,一樣讓妳回去幹粗活,憐星那賤ㄚ頭就是妳的榜樣。」

  「悅容姑娘,我真沒這樣想過。妳若是擔心,妳可以跟紅姨說,別讓我掛牌,我寧願幹粗活。」雪凝拉著悅容的衣袖哀求。

  悅容撇開雪凝的手,冷冷道:「笑話,我擔什麼心,以為自己爭得贏我嗎?在簪月樓裡還妄想玉潔冰清,做妳的夢去吧。」

  「悅容姑娘,求求妳,紅姨最聽妳的話,妳幫我跟紅姨說說……」雪凝淚流不止,拼命扯著悅容的衣袖。

  「妳這種人我見多了,頭一回沒有不哭的,可第二回,妳就會主動要求紅姨讓妳……哈哈。」悅容的笑聲無情地竄入雪凝的耳中。

  雪凝摀著耳朵,哭道:「妳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怎麼回事,還沒到門口,就聽到妳們大吵大嚷的。」門外來了一名婦人,面容姣好,服飾甚是華麗,連妝也是悉心修飾過,唯獨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痕跡,胭脂阻擋不了逝去的年華。她走進門來,叮叮噹噹的清脆聲響個不停,似是附和她的步伐,原來她脖上耳上戴了不少首飾,不顯端莊,反倒添了幾成俗氣。

  悅容堆起笑臉,碎步奔到婦人身旁,「紅姨,這樣子要我怎麼伺候客人哪。」

  「又怎麼啦?」

  悅容隨手從ㄚ鬟那接過一件衣裳,擺弄在紅姨面前,告狀道:「您瞧瞧,這衣裳洗得不乾不淨,教我怎麼打扮呢?我不過就罵了幾句,那賤ㄚ頭竟然頂嘴,您說過不過份哪。」

  雪凝急忙搖頭:「紅姨,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紅姨接過衣裳瞧瞧,蠻不在乎道:「唉喲,就這點小事值得吵嗎?」

  「紅姨!」

  紅姨拍了拍悅容的手,笑道:「衣裳再洗一遍不就得了。」

  「妳聽到了?還不把衣裳收拾了,再洗一遍。」悅容嘴角一揚,得意地盯著雪凝。

  「聽到了,我馬上去……」雪凝滿腹委屈,蹲下身來,將地上那些衣裳一件件抱回胸前。

  紅姨阻止道:「怎能讓雪凝去。粗活以後不用她做了,這些衣裳讓妳的ㄚ鬟拿去洗了吧。雪凝沒多久就要掛牌,可不能傷了她的手。」

  悅容大眼一瞪,不服道:「我的ㄚ鬟不做這事兒的,哪有這種道理。」

  「怎麼,妳的ㄚ鬟比我要掛牌的姑娘還矜貴是嗎?」紅姨雙眉一沉,笑意頓消。

  悅容狠狠瞪了雪凝一眼,怒道:「怎麼說我也是簪月樓的頭牌,我的ㄚ鬟竟然要幹這種事,傳了出去,別的姑娘會怎麼笑話我。」

  紅姨冷哼一聲:「悅容,我不得不告訴妳,咱們簪月樓可不差你一個姑娘。老實說,妳已經有些年紀了,很多大爺們都跟我發牢騷,說妳名大架子更大,他們被伺候得不痛快。對妳客氣,是看在妳多年伺候客人的份上,但要是欺負我的姑娘,我也不會讓妳好過。簪月樓的姑娘這麼多,可不靠妳一人掙飯吃,妳最好搞清楚這一點。」

  悅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氣得唇齒打顫:「這麼說,妳是吃乾抹淨,翻臉不認人了?」

  「悅容,妳到底還是簪月樓的頭牌姑娘,不過在這主事兒的可是我。只要妳安分守己,有空替我教教新來的姑娘,雖然簪月樓不可能讓妳頤養天年,但只要有妳在的一天,我可以保證絕不讓其他姑娘笑話妳,畢竟……妳的皮肉錢我也抽得不少啊。」

  紅姨大笑幾聲,轉身離去之時又道:「對了,順便跟妳說一聲,我打算恢復憐星掛牌,由她來教授雪凝ㄚ頭。妳別怨紅姨,畢竟她可比妳年輕得多,哈哈……雪凝,我們走。」

  悅容忿忿不平,咬牙切齒地望著她二人離去,雪凝甫一出門,就聽到房裡一陣陣摔擊的聲音,想來悅容正扔東西洩憤。雪凝眼皮一垂,想到自己往後的路也會如此,不禁悲從中來。

*

  紅姨從ㄚ鬟房挑了幾套秀雅的衣裳給雪凝換上,她還未正式掛牌,不能穿姑娘們的綾羅綢緞,不過已經比她身上到處補釘的粗布棉衣好得多了。

  新來的姑娘多是一個個安排在掛牌姑娘房間,由掛牌姑娘一一教授伺候客人的本事,待學成期滿便可掛牌,只要一紅,紅姨便會安排專屬房間,配給一名ㄚ鬟照料,但要是不紅,便會攆到雜妓房去。ㄚ鬟房多是伺候各個姑娘的隨僕跟一些專門遞茶送餐的ㄚ頭居住。這些ㄚ鬟長相大都不起眼,沒有成為姑娘的資質,只能淪為使喚的ㄚ頭。

  雪凝的地位更低,連ㄚ鬟房都住不上,被安排在柴房、茅房旁的雜妓房,在這間房住的人連ㄚ鬟也嗤之以鼻,憐星便住在此。這間房多是給不聽話跟不紅的姑娘居住,專幹些粗重雜活的事兒,受盡欺凌,又或是像雪凝這種身分,由人口販子售得,不能明目張膽的見客,便得在這間房住上幾年,以待風頭漸過。

  「紅姨,您找我?」憐星低著頭,蓬頭垢面,一身狼狽,聲音裡似無情緒,像個木人似的站在雪凝身旁。

  雪凝悄悄抬眼望著她,憐星比她大上兩歲,原本一年前就已掛牌,但不知何故,被紅姨撤了牌,攆到雜妓房專幹粗重雜活。她性格冷漠,從不找人說話也不理人,只知道她原本是悅容親自教授,掛牌沒幾日卻與悅容翻臉。這些事也是從ㄚ鬟們那聽傳,雪凝地位低,沒有ㄚ鬟會來搭理她,只是當初事情鬧得大,間接傳到雜妓房,她才聽得一些。

  紅姨啜了口茶,慢條斯理道:「天寒地凍的,要洗這麼人的衣裳,連手都能凍裂了吧。」

  憐星也不開口,神情冷漠地望著地,似乎很習慣這些譏諷。

  「當初要不是妳讓我損失一樁買賣,教我失信於人,只得賠禮道歉,我也不會將妳趕到雜妓房去,否則憑妳的條件早是簪月樓的頭牌了。也罷,這事兒提了也沒啥幫助。」紅姨將幾套絲羅綢緞擱在桌上,冷冷道:「這次我打算讓妳重新掛牌,不想再幹粗活就把衣裳收了,如果不願意,反正簪月樓也不差妳一個姑娘,妳就滾回雜妓房去。」

  憐星似有所動,語氣微顫道:「為什麼……」

  「老是那幾張臉孔,客人也會看膩的,再說妳的天姿國色,一直到現在仍有客人會提起妳,我幹嘛放著好好的花兒枯爛。以前的事我就不計較,只要妳現在好好替我做事,妳仍然有機會成為簪月樓的頭牌姑娘。」

  憐星沉思不語,她心中的憤恨像火一樣每天熾熱地燒著自己的心,沒有一天不想掐著悅容的脖子,可她如果繼續待在雜妓房就絕對沒有機會報復。她抬頭望著紅姨,眼神似火冒了出來,終於她想通了,將桌上的衣裳全數抱在胸前。

  「很好,這才是我想看到的。妳看到身旁的ㄚ頭了吧,雪凝就交給妳專門教授,妳要好好教會她伺候客人的本事,我相信妳的能力,簪月樓以後就靠妳倆兒了。」

  紅姨拍拍手,一名ㄚ鬟走了進來,「這是妳的ㄚ鬟,她已經將妳的房間整理好了。跟著去吧,好好梳洗打扮,休息一下。」

 

  憐星梳洗過後,白裡透紅的肌膚一顯無疑,ㄚ鬟細心替她裝扮,憐星在鏡中望著自己,感覺很久沒仔細望過自己的臉,看著都有些陌生。雪凝也不由得望得出神,方才她一身汙濁,沒想到梳洗過後,竟是這般艷光照人,比悅容還美上幾分。

  「憐星姑娘,這打扮可以嗎?」那ㄚ鬟從鏡中望著憐星,笑了笑。

  「謝謝妳,妳的手藝不錯。妳叫什麼名兒,來這多久了?」

  「我叫清兒,半個月前才來的。」

  「妳怎會來到這兒呢?」

  清兒低聲道:「咱家窮,爹好不容易做了點小生意卻入不敷出,欠了不少債。後來我打聽到簪月樓的月銀不少,才自個兒上這兒做工。」

  憐星若有所思道:「那還差多少銀子呢?」

  「欠得不多,一年左右我就能還清啦。到時我就能回家了。」

  「那就好。」憐星點點頭,心道紅姨做事果然俐落,深怕她在那群ㄚ鬟面前抬不起頭,特意遣來剛入樓的ㄚ頭供她使喚,新來的ㄚ頭不知前事,自然會好好聽憐星吩咐。

  「已經沒妳的事了,今兒妳就休息吧。」

  「可以休息了?」清兒大眼一睜,她之前專幹些遞茶送餐的事,忙完還得負責清掃的工作,沒到夜深是不可能休息,可現在才過午後,竟然可以伸腰舒展,她連想都不敢想。

  憐星淡淡一笑:「去吧,有事我會再喚妳。」

  清兒眉開眼笑地走了,房裡只剩雪凝獨自跟憐星相對。雪凝低著頭不敢望她一眼,久久,憐星都沒出聲喚她,她忍不住偷偷瞧上一眼,才發現她坐在鏡前發怔。雪凝也不敢出聲干擾,只得靜靜站著。

  「在我之前,有姑娘們教過妳本事嗎?」

  憐星忽然出聲,雪凝一驚,連忙回話:「沒有,來這兒後我只做過些雜活。」

  「原來妳也在雜妓房,我倒沒印象。是了,我根本也無心記著人……」憐星喃喃自語。

  雪凝見她總是若有所思,也不知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姑娘們待妳好不好?」

  雪凝一聽,可不敢回話,望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去,憐星又幽幽道:「自然不會有人待妳好,人情冷暖,大家只知錦上添花,像我們這些卑賤的ㄚ頭,只求不受人欺凌已是萬幸了……」

  雪凝有感而發,聽得憐星說得如此淒涼,想起自己這些年受的凌辱,眼眶也不禁泛紅。

 

  憐星起身走近雪凝,由頭到腳瞧了一回,她抬起雪凝的臉龐,仔細地看了看,「長得很美,妳應該不是正常買賣來的ㄚ頭吧。」

  「是,我小時候讓人拐了去,被賣到這兒來。」

  「我想也是,紅姨看人很準,以妳的美貌沒理由放著,一定是身分不明的ㄚ頭才會擺個幾年。」憐星瞧著她的臉,眼神卻似空洞,彷彿連說話也不專注,神態恍惚道:「可惜……我只要努力做個幾年,攢夠贖身錢,將來仍有機會換得自由之身,妳就沒這機會了。」

  雪凝大吃一驚,忙道:「憐星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妳是被賣斷的,妳懂吧。」雪凝急忙搖頭,什麼賣斷,她聽都沒聽過。

  憐星又嘆:「像妳這種身分不明的姑娘,通常人販子賣了,一收就是好幾十兩甚至上百,等於將妳一生都賣給青樓。這麼高昂的價格,已經足夠讓紅姨再買進幾個姑娘,如果不是頗具姿色,她是不會輕易冒著讓官府緝查的危險買賣。既然將妳買了,一定會要妳抵償她花出去的價格甚至更多,即便終老也會留妳幹些粗活,斷不會放你出去。我以為妳明白,雜妓房的玉娘妳既認識,該聽她說過才是。」

  雪凝怔在原處,淚水早奪眶而出,這幾年毛大鈞替她存的贖身錢原來一點用也沒有,她根本沒有機會離開這裡。雜妓房的玉娘她認識的,但這大嬸也知道她的身世,為何沒說過一字半句。雪凝頓苦,玉娘不是不肯說,而是說了也沒有用處,難怪玉娘總待她這麼好,原來是同病相憐。

  憐星疼惜地撫著她的臉頰,擦了擦她的淚水,淒苦道:「可憐的ㄚ頭……」

  「憐星姑娘,拜託妳大發慈悲救救我。我不要掛牌,即便一生都做這些個兒粗活我也情願。憐星姑娘,妳幫幫我吧,幫幫我。」雪凝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又磕又求,滿臉淚水。

  「妳先起來。」憐星悠悠長嘆,同是天涯淪落人,她心中何嘗不苦。

  雪凝哭道:「我不起來!憐星姑娘,求求妳。」

  「妳先起來再說。」雪凝愣是跪著,深怕一站起,憐星便不會幫她,「我跟妳說這些事,並不是說來讓妳傷心。」

  見她如此執拗,憐星又道:「幾人歡笑幾人愁,只有正視自己的條件,才會知道自己有多少籌碼。古往今來有多少名妓為自己賺來後世美名,她們憑藉的就是知道自己有多少籌碼,我姿色只數中上,但妳不同,妳有一流美貌……」

  「不、不,我哪比得上憐星姑娘。」雪凝急忙搖頭。

  憐星微微一笑:「妳別急,我沒別的意,我只是要妳明白,不論路途有多坎坷,只要堅持下去,一定會苦盡甘來。」

  「既然妳想離開這兒,就要勤學本事,上乘的姑娘只消眼神一勾,就可軟化男人,只要男人爭相搶奪,越是處子越是矜貴,到時連紅姨都捨不得賣妳的初夜。妳的名氣一響,各個仕紳名流便會慕名而來,到時就是妳從良的最好時機。這些本事當然不是短短一個月就能學會,所以要先學勾人的功夫,一舉手一投足,一抹笑意、一個眼神,都是妳的利器。」

  「我、我……我真的可以嗎?」雪凝聽得目瞪口呆。

  憐星扶起雪凝,順順她的髮絲,正色道:「我說這麼多,也要看妳努不努力。以妳的美貌,我相信妳辦得到,到那時憐星姐姐只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

  「將來妳若辦到了,找個財大勢大的達官貴人,把這一舉剷了,消我心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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