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大鈞莽撞衝到衙門擊鼓鳴冤,但他一番伸冤之詞,卻讓堂中的梁縣官硬生生駁了回去。若不是吳開來是落煙鎮的仁者善長,梁縣官看他薄面,才沒判毛大鈞擾亂公堂之罪,訓斥幾句後,就喚衙差將他攆出去。

  吳開來聽毛大鈞娓娓道來,終掩不住連日來的淒苦,男兒淚頻頻滴落。這事兒連縣府衙門也不肯攬下,審決公文指日便到,就算馬銀霜救得方夫人回來,也定趕不上刑期。他與方家幾代交好,彼此情誼早勝於親人手足,如今要他這半月多來所做之事化為塵埃,那份痛心當真旁人無法可想。

  毛大鈞心中何嘗不苦,馬銀霜將這事交託給他,也是盼他能有所為,可惜他又何德何能一挽狂瀾,讓此事現出曙光。

  「大鈞哥哥,吳世叔,你們別灰心,銀霜姐姐曾告訴我,即便是最後一刻也有轉圜之機。當初我與憐星姐姐何嘗不是如此,心灰意冷想放棄逃出生天的機會,要不是有銀霜姐姐,我今兒也不可能在這裡。」雪凝勸道。

  毛大鈞愁容滿面,雪凝所說也無法令他振作精神,三不五時就是一嘆。

  雪凝又道:「大鈞哥哥,銀霜姐姐如此信任你,將這事交給你處理,想是知道你定能不負囑託。你若是放棄,銀霜姐姐肯定失望,這條路行不通,難道就無其他的路嗎?」

  吳開來目泛餘淚,聽得雪凝所說,倒也消了不少失落,擦擦淚道:「不錯,不到最後關頭,咱們絕不能放棄。」

  「沒錯,現今馬銀霜正在外頭為了這事費盡苦心,我怎能坐在這兒垂頭喪氣。」

  雪凝喜道:「你能這麼想就好。」

  「我是誰,我可是毛大鈞呀。區區一點挫敗算得了什麼,既然這條路行不通,咱們就繞路走。我雖無才智機謀,但出些鬼點子可難不倒我,咱們明的不行就來暗的,我就不信沒法替馬銀霜爭取一些時間來。」毛大鈞又恢復往日神采,自信滿滿。

  「這麼說,賢姪已有對策了?」

  毛大鈞沉思道:「我是想到一些……」

  「那你快說來聽聽。」

  毛大鈞道:「世叔,城東鎮口是通往京城的必經之路吧?」

  「不錯,那條路同樣也是通往港口之路,水陸兩處都交會於此,所以城東向來繁華熱鬧,一些通商旅人常常會經由此處進入落煙鎮買賣辦貨。賢姪問這事兒……」

  毛大鈞揚起笑意,神祕兮兮道:「我知道了,不過這事兒越少人摻和越好,待我盤算好再與世叔說吧。」

  吳開來和雪凝對望一眼,見毛大鈞胸有成竹,不知他心中到底有何計畫。雪凝又見毛大鈞恢復往昔那般自信篤定的神情,與當初營救自己與憐星那時的模樣依舊,想他心中定然已有對策,不禁也放心不少。

                    

  午後,此時雖已入冬,但雲不遮日,透著令人暖烘烘的舒適,人們趁暖而出想一吸暢快,街上市集人水馬龍好不熱鬧,更多攜老帶幼出外踏青遊覽,來此落煙鎮一覽風光。不少商旅遊人經由城東進入落煙鎮,在落煙鎮苦無店面的居民,索性便在鎮外擺下攤子,排排琳瑯滿目的小攤,直教人瞧得眼花,吸引不少遊客圍佇。

  許多小販扯著喉嚨叫賣,美食、珠寶、胭脂、雜耍等等一應俱全,襯托得落煙鎮繁華無比的風貌。

  「快來嚐嚐呀。咱們攤子雖比不上落煙鎮的酒樓,但掌廚的可是曾擔任京師知名酒樓的大廚,絕對色香味俱全。」那小販抓著一一路過的遊人,滿臉堆笑、神采飛揚,吸引不少旅人前來一嚐。不少人見其他客人吃完面露讚色,忍不住也想嚐新換換口味,攤子前竟大排長龍,生意私毫不輸鎮內的商家。

  此時一名路人不顧眼前人龍,逕自坐到桌邊,將剩餘的殘食撥到一旁,包袱一擱,喊道:「伙計,來這兒收拾了。」

  一旁等得心焦的客人敢怒不敢言,眼睜睜讓那人佔據了唯一的空桌。伙計將抹布從肩頭一揮,立即快步奔來,堆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的馬上收拾。」

  他手忙腳亂將碗筷收至一旁,又慎重其事將桌子擦了乾淨,這才笑道:「差爺,您想吃點什麼?」

  「你這兒有些什麼?」那差爺方頭大臉,肚子圓呼呼,衣裳繃得連身軀的肥肉都一清二楚。他一身風塵,看來走不少里路,臉上盡是油光汗水,若不是穿著官服,倒像一臉富態、腦滿腸肥的大戶人家。

  「可多了,容小的跟差爺一一細數。咱們廚子可是京城知名酒樓的大廚,貨真價實的道地。牡丹燕菜、紅燒肉、長壽魚、燙麵餃、蒸槐花,再給您搭上幾盤點心,金絲燒餅、馬記餛飩,咱們的雞蛋灌餅夾蛋和蔥,口感相當酥脆,最後喝上一口胡辣湯,包你全身暖烘烘呀。」

  那差爺流了口水,睜大眼喜道:「這都是我家鄉的菜呀。我走了這麼多日,早懷念家鄉的味道了。欸,你說的菜全給我整治了。」

  伙計一聲應好,隨即繞到攤子後頭去。那差爺滿心開懷,這麼多菜哪是一人能夠吃完,但他風塵僕僕走了不少里地才來到此處,早沒好好吃上一頓,如今能在此一嚐自己家鄉的菜色,當真是口福不淺,初時不甘情願外出公務,現今這份惱怒總算一消殆盡。

  「上菜囉。」伙計大聲吆喝,旁人連忙閃避,一盤盤菜迅速端到桌上。

  差爺滿臉欣喜,淺嚐一口,隨即臉露喜色,猛地一口口扒飯夾菜,十足像餓了幾日一般。這副饞樣倒讓一旁路過的外人嚥了不少口水,只道這攤子的菜色當真美味無比,忍不住也來人龍後頭一排。

  伙計見這差爺吃了不少,盤盤菜已是所剩不多,連忙端來一壺酒擱在桌上,笑道:「這酒是咱家廚子請的,他和您是同鄉,正所謂他鄉遇故知,不過是他一點心意。」

  那差爺呵笑連連,擺手朝那廚子揮了揮以示謝意,嘴裡可沒工夫說話,腮幫鼓得脹脹的。

  「差爺是路經咱們落煙鎮,還是來此辦公呢?」

  「我來落煙鎮辦公。」那差爺鼓著一張嘴說話,嘴上盡是油膩,說完後又不理會,只顧著低頭吃飯。

  伙計也不擾他,笑道:「小的替您斟上一杯吧。」

  差爺笑了笑,如今有酒有肉、有菜有飯,他好吃美食,現下當真心滿意足,痛快得連神仙也比不上。

 

  那差爺吃下最後一口菜,飲畢最後一口酒,不自覺連嗝幾聲,倒教旁人不免皺眉側目。他心滿意足摸摸肚皮,可不管方才之舉是否有失禮儀,從腰間掏出銀子擱在桌上,說道:「算算多少,兌了吧。」

  伙計一推銀子,笑道:「不急,差大爺,咱家廚子說了,瞧您這些菜全給吃淨了,料您是個吃食的行家,那麼品酒自然也不在話下。他說他咱家有罈獨門釀製的酒,倒想請您品嚐,若是讓您誇了,那麼便趁好來賣,這菜錢就算您抵咱家廚子鑒酒的費用,不知差爺意下如何?」

  差爺望了一下廚子,心道既已到達落煙鎮,也不差這會兒時間。他好吃美食,酒也愛貪幾杯,今兒上這兒吃一頓白食,還有美酒作陪,真是走了好運,連忙道:「品酒我不敢當,不過這喝酒我也算頗有心得,既然你家廚子想以此酒販售,我就義不容辭、先嚐為快了。」

  伙計笑道:「這酒不急喝,我先將桌子收拾了,再送上一壺熱茶,讓您去去嘴裡的殘味。」

  伙計朝後頭攤子吆喝一聲,便逕自先將桌上的碗盤收了。差爺喜上眉梢,他今天得人殷勤伺候,仔細一想,定是身上官服引人注意。他因為人胖又醜在京城向來吃不開,年近三十了,也沒得哪家姑娘青睞,來此落煙鎮卻讓人奉為上賓熱情款待,越想越覺得自己總算沒白來一遭。

  伙計端來一壺熱茶,隨即獨個兒忙悠去了。差爺喝了幾口潤潤腸胃,有些等得心焦,但見那伙計忙得不可開交,自己來此卻一文不出,不好再揚手叫喚那名伙計,只得按捺性子,坐在原處空等。

  只是一刻鐘過去,那壺酒還是沒端上來,等得難免有些心煩氣躁,想藉詞離去又未免說不通。正當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聽得身後一聲嬌滴滴的聲音說道:「差大哥,讓您久等了。」

  差爺往後一瞧,倏地睜大雙眼,來人竟是名麗人,嫩臉勻紅、嬌羞媚態,眨著漆黑雙瞳,望了他一眼便羞得低下頭來,只見那姑娘微啟小嘴:「我先替您擦擦嘴,抹抹手,酒等會兒就上了。」  

  差爺瞧得直發愣,心道在京城裡可還沒見過有如此美貌的姑娘。相府千金的美貌在京城可稱得上第一,但若不是出來這一趟,哪會知道這世間上竟還有如此美艷無匹的麗人,與眼前這姑娘相比,相府千金的容色可輸了幾分。這姑娘不僅年歲尚輕,還多了一股清麗之氣,美如天仙一詞他現今可總算相信了。

  姑娘微微一笑,那差爺望著人也傻了,心中當真是說不出的舒服。姑娘從水盆中擰乾方巾,在他嘴上輕輕抹了抹,兩人身子僅咫尺之距,從姑娘口鼻之間沁出一股芳馨,他忍不住一嗅,彷彿踏足仙境一般,自個兒置身在何處都給忘了。那姑娘又用熱巾替差爺抹了抹手,他一碰著姑娘的手,心頭噗通狂跳,前後不過才一會功夫,他卻感覺已過了許久,暗自默禱這美夢可別斷了。

  等到大夢初醒,這水盆何時換下,那差爺早不知了,只見桌上的酒已送到,美人坐了下來,神態優雅地斟上一杯,遞到他面前道:「差爺請喝。」

  差爺仰頭一口喝盡,仍目不轉睛地盯著姑娘瞧,什麼品酒全拋在腦後,嘴裡什麼味恐怕也說不出。

 

  姑娘摀嘴一笑,輕聲道:「差爺喝得這麼快,可喝出什麼沒有?」

  那差爺猛一回神,想起自己失態之舉,當下尷尬不已,趕忙想斟上一杯再品:「不好意思,我給忘了……」

  「我替您斟。」姑娘輕手搭在差爺的手上,眼神之媚,當下連差爺的魂都勾了去,瞅得連連傻笑,只見姑娘又斟上一杯酒,笑道:「差爺貴姓呢?」

  「我、我、我……」

  姑娘輕聲咯笑:「差爺不會連姓什麼都給忘了吧?」

  他窘得搔搔頭皮,忙道:「姓陳……」

  「陳大哥,您再喝一杯。」那差爺聽姑娘喚自己一聲,心中大喜,靦腆道:「姑娘這樣喚我,怎麼好意思呢?」

  姑娘小嘴一翹,低下頭來哀怨地瞧他幾眼,嬌嗔道:「是我無禮了,差爺不愛我這樣喚您,我不喚就是了。」

  那副模樣當真是我見猶憐,但見這姑娘惱怒之色,差爺急忙解釋:「怎麼會呢,我愛聽得很。」

  姑娘轉怒為喜,只道:「陳大哥這樣嚇我,得罰自己一杯。」

  「我喝、我喝。」他趕忙將酒一飲而盡,見姑娘欣喜之色,忍不住又灌了幾杯。

  「陳大哥從京城來的?」

  「是啊,我來落煙鎮辦事。」差爺花心頓開,臉上盡是笑容。

  姑娘又斟了一杯酒,面露心疼道:「那可是走了不少路啊,陳大哥想必累壞了。」

  差爺笑道:「不要緊的,我早當自己出來遊山玩水。」

  「陳大哥可是一忙完便要離去?我原想您若多住幾日,落煙鎮您人生地不熟,我可做個陪客,陪您四處看看風景。但陳大哥若是事務纏身,那我也不好耽誤。」

  差爺欣喜若狂,趕忙道:「不過只是來送公文,沒什麼要緊。姑娘肯陪我瞧瞧落煙鎮風光,這點時間我還是有的。」

  「陳大哥原來只是送公文來著,什麼樣的公文啊?」

  「也沒什麼,不過就是落煙鎮縣府衙門的審決公文……」那差爺猛地住口,這公文之事本是機密,沒料到自己卻糊里糊塗說了出來,他望了姑娘一眼,不好再說下去,便道:「總之就是些文件往來,很普通,沒什麼的。」

  「陳大哥對我倒挺見外的,不過就是衙門的事,我一個姑娘多嘴什麼。陳大哥既然不說,我也不問就是,省得教外人疑心。」

  一句外人似乎倒讓兩人之間起了生份,那差爺不想違逆她,難得有美人作陪,真是修了幾世也求不來,連忙討好道:「姑娘別生氣,我沒旁的意思,只不過份屬職責所在,一時習慣使然。」

  姑娘低頭一笑,又道:「我又沒生氣,陳大哥何必這麼緊張。您別再喚我姑娘了,若是不見外,喊我一聲雪凝好了。」

  「雪凝……妳的名兒真是好聽。」

  差爺心道這姑娘連自己名兒也肯告知,顯然對他極有好感,他若連這點小事也不肯說,未免顯得小器。反正這官府公文早是拍案定論,改也改不得,過了一會將公文呈上縣府老爺那就沒啥要緊。當下要緊的可是安撫這姑娘好奇的性兒,要不這艷福就白白消失了,於是又道:「其實這公文不過就是些審刑,待呈交上去就沒我什麼事了。」

  「咱們落煙鎮有審刑,我怎麼不知呢?」

  那差爺見雪凝當真毫不知情,壓低聲道:「就是你們鎮上的鳳滿樓掌櫃呀。上頭已有了裁決,這月初五就是審期了,妳可別說出去,待你們縣官將告示一貼,妳就明白了。」

  雪凝恍然大悟點了點頭,急忙眨眨眼,用手輕輕嘟嘟小嘴,那樣兒真是俏皮:「我不說,陳大哥的事這樣要緊,我絕對不說。」

 

  那差爺心花怒放,與雪凝又說了好一會話,不知不覺這酒已全數喝光。他待持酒一斟,酒壺空空如也,忍不住大笑幾聲,模樣似有醉態:「沒酒了,咱們喝得真快……不是,這酒都是我一人喝……」

  「唉呀,你還說要替咱家廚子鑒酒呢,這事兒你都給忘了。」

  「哈哈,那倒也是忘了,怎麼辦?」差爺一拍自己腦門,呵呵笑著。

  「不急,我再去舀些酒來。陳大哥,你乖乖等我。」雪凝眼睛一眨,拿了酒壺離去。

  差爺望著雪凝的背影,笑意一直未消,想起雪凝要他暫且等候,原本正事都落了一旁,只一門心思等著雪凝回來。他越等眼前就越模糊,這酒他全數喝了,滋味也不是這麼容易就忘,只是這酒醇味普通,沒想到後勁倒挺十足,等了片刻,眼皮已越來越重。他連忙打打臉振作精神,雪凝還未取酒回來,他可不能示弱醉倒了去,要不可就難堪了。

  此時日落西山,遊客早已散去,他連忙張望那攤子有無雪凝的身影,卻見方才那名伙計走來,笑道:「差爺酒量真好,不知這酒您品得如何?」

  差爺未能完成別人所託,不免心虛,這酒他喝了,現下腦子也糊塗了,眼前總不能讓這人起疑,只好道:「我還沒喝出什麼味來,不過那姑娘去替我取酒來了,我想再喝幾口應當就能嚐出來。」

  伙計一笑,狐疑道:「這壺酒都空了,您還沒喝出什麼來?」

  差爺有些不悅,便想仗持官威嚇阻:「老實說,這酒味兒挺普通,恐怕不是能……」

  「我知道那酒味兒普通,不過只是去鎮上打酒來的,您真沒喝出什麼?」

  「這酒不是你們釀製的嗎?」差爺一愕,但見那伙計已然收起笑容,心中一驚,連忙站起身喝道:「你們給我喝的什麼?」

  差爺一站,腦子頓時暈花,險些有點站不住,望著那伙計身影模糊,連忙扶著桌子大喝:「你們到底是誰?」

  說完這話,他身子已軟,忍不住倒在地上,朦朧之際見那姑娘也已來到身旁,朝他緊緊瞧著,耳邊又響起伙計的聲音:「這衙差酒量可真好,喝了一壺才倒,若不是摻了些迷藥,還真難擺平……」

  「大鈞哥哥,事不宜遲,咱們盡快辦妥吧。」

  差爺悔恨交加,憑著些許清醒聽得這些話,只怕已落入歹人手裡。他雙眼一閉,這會僅餘的神智都已失去,初時的悔恨也已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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