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敏　愚不可及　　

　　復生怔怔望著況天佑囫圇吞棗，一筷筷猛往嘴裡塞，好似幾百年沒吃過飯，好不容易等到他將那一嘴的菜嚥了下去，已迫不及待追問：「怎麼樣，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況天佑苦笑道：「不怎麼好吃。」

　　「我又不是問這個……難道忘了放鹽？」復生初聽時愣了一下，但因孩子性重，活了幾十年仍不減淘氣，見況天佑答非所問，索性也跟著胡說八道。復生嚐了一口，果然淡而無味，心中大為失望，但非常關頭只好將就。

　　「以前我們根本不能吃東西，吃了多少就拉了多少，怎麼這次你一點事都沒有？」見況天佑到現在還沒出現異樣，復生忍不住好奇。

　　「我不清楚，地藏提醒我，我在盤古聖地時的確從未吸食鮮血，或許是想告訴我，殭屍除了人血外還有其他生存之道。」

　　「就算殭屍不用吸人血，跟小玲姐又有什麼關係？」復生雙眼眨巴眨巴的，一張臉看來更加疑惑，突然間開竅，沒等況天佑回答，已著急問道：「難道你還是要將小玲姐咬成殭屍？」

　　況天佑的臉色瞬間沉重，他明白復生為何擔憂，不用吸人血只是他成為殭屍以來其中一個盼望，而他最大的痛苦，是比吸人血最為沉重也最為折磨的永生不死。永生似乎是不少人夢寐以求，但他認為這根本是世人最重的懲罰。日日的千篇一律與乏味，隨時都能將人的意志徹底磨滅，他想要的從來只是那有限的生命而已。

　　是小玲，馬小玲，在無盡的歲月中出現一個讓他生命終於有意義的人，讓他不再絕望於無限的永生。

　　復生見他思索，又勸：「普天之下沒有什麼東西是永恆的，可見永恆違反天理，我們已經熬了許多年，不能再讓小玲姐和我們一樣。」

　　況天佑久久不語，復生的話他何嘗不明白，但如今是馬小玲存亡之際，他根本捨不得，心想：「我自己就盼著有一天會出現奇蹟，讓我下一秒能闔眼滅氣，又怎能讓小玲跟著我一塊煎熬。但是，我怎肯讓小玲死，是她讓我這個殭屍還擁有情愛，是她總讓我淡忘永生的寂寥，如果小玲真的得走，那我留在這裡還有什麼意義。不如，在我失去小玲後，就請地藏助我一臂之力，讓我在世上徹底煙消雲散吧。」

　　「我不是怪你的意思。」復生心知況天佑定會多番躊躇，他倆為世間已犧牲太多，這番話勸得容易，但對況馬兩人就太過絕情，心中頓時萬般慚愧，連忙解釋，「我當然希望小玲姐沒事，只是不想見她用這種方式活著，但……唉，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小玲姐若是醒著該多好。」

　　況天佑微微搖頭，輕嘆口氣：「你說得沒錯，這的確不是最好的辦法，我心中其實也很猶豫。復生，身為殭屍的苦你懂得，我遇上小玲，愛上小玲，就再也沒法忍受沒有她的日子。沒遇上她前，那苦處只是折磨，失去她，我就將會無止盡的傷痛，那比往常更會令我發狂。我不忍小玲成為殭屍，也無法失去她，我想，如果我真的得失去她，那麼也讓我從此消失，這樣我就不致變成真正的行屍走肉了。」



　　「大哥……」復生滿懷苦澀，言下之意，況天佑是決意馬小玲一死，他必會跟隨，當下眼眶一紅，「那我怎麼辦，你們兩個是我最親的人，你們走了，我怎麼辦？你們不在的那幾年，知不知道我有多孤單，你們已經拋下我一次了……」

　　「復生，你就當成全大哥，小玲走了，將來你也會走，我真的沒辦法再用殭屍的身分活著。就這麼一次，讓我選擇和小玲一塊走，至少這個選擇不會再讓世上又多了個殭屍。你知道我放不下你，但這是你難得的新生，你該好好活過一次，也不枉你回復正常人的機會。」

　　復生聽了，已忍不住抽噎，鼻水和淚水和在一起。

　　「別哭了。這對我倆來說是件好事，就算我們不在，我相信地藏也會替我看顧你。」況天佑將復生拉來懷中，也是感慨。

　　況天佑眉頭驀地一皺，只覺肚子隱隱犯疼，但想痛楚不深，默默挺過就算。豈料疼痛陡然加倍，有如利刃在胃裡不斷切割，彷彿凌遲。況天佑悶哼一聲，縱他能忍皮肉之痛卻也熬不住體內翻攪，這一抱肚，當即從椅上摔了下來，跪趴在地。倏然間，況天佑一陣噁心，冷不妨從口中嘔出腥臭穢物，房內頓時臭不可聞。

　　「怎麼會這樣？大哥，是不是肚子痛？」復生大慌，一道跪在地上，不知該怎麼辦。

　　「我沒事……」況天佑嘴裡雖這麼說，但腹痛如絞，連跪也無法跪，頓時在地上打滾。

　　復生眼見況天佑痛得不尋常，再也難以冷靜，忍不住開口呼救：「黑影，地藏，救命啊，你們快來啊！」

　　況天佑忍不住又嘔出一堆酸水，手足已然沒力，面容蒼白，他抓著復生，想說話卻痛得難以開口。復生手足無措，這出去找人，怕況天佑出事，不找又怕況天佑疼痛加倍，後果難料，越急就越慌，越慌就越氣，喚人幾次已成怒罵。況天佑嘔了兩次，奇異地，肚中不適慢慢開始減弱。他用力吸了一口氣，覺得不適正緩緩減去，眉頭也自舒緩。

　　復生見況天佑情況似乎好轉，連忙將他扶回椅上，仍是焦心：「大哥，你現在怎麼樣？」

　　「應該沒事了。」

　　馬小虎忽在房內出現，復生一見，忍不住怒火沖天：「地藏怎麼現在才來，剛才大哥疼得就快死了，他真的不能吃東西！」

　　況天佑臉色頓苦，瞧過馬小虎一眼，低頭嘆道：「看來此事是不行的……」

　　「所以，你覺得非要吸食人血是嗎？」

　　況天佑失望道：「既然結果如此，我絕不能將小玲咬成殭屍。我怎能看她飢餓發狂，嗜血成性。」

　　馬小虎道：「盤古族人的文明智慧不知高出這世人多少倍，你在盤古聖地所吃的野菜蔬果又怎麼能跟現今相比。你方才吃的，不過是我命人從世間取來，無法下肚在所難免。」

　　「難道仙凡有別，連吃的食物也高不可攀？」況天佑自嘲。

　　馬小虎微笑不語，只從背後拿出一把蔬菜：「這是我從盤古聖地覓來，你試試，放心，沒有聖母污染過的。」

　　況天佑看看馬小虎，躊躇一會兒，摘了幾片草葉吃下。一會兒時間過去，況天佑仍覺無恙，似乎便是那幾年所吃的糧食無誤，果真是從聖地摘取而來。

　　「怎麼樣，吃了沒有不舒服吧。」

　　況天佑還是灰心：「聖地已毀，即便地藏有幸能找著這些不受污染的蔬菜，但要供應我和小玲仍是不夠。何況這是盤古族人栽種，這草葉裡頭或許有他們調製而成能克制殭屍狂性的法子，當時才能讓我幾年來毫不發狂，平靜度過。現今盤古族人滅絕，我們已沒有栽種之法了。」

　　馬小虎道：「錯了，這世上到處都有。」況天佑和復生彼此對看了一眼，深感懷疑，內心隱隱覺得如果真有，不知多好。



　　馬小虎又道：「我已說過，盤古族人文明智慧皆高，他們深知這居住的地方得來不易，自是小心保存。可以說他們是生存在最古老最落後的居住環境，但這種環境也最天然、毫無雜質。這栽種之法並無特別，他們既是在此而生，一水一物自然也在此取用，與他們轉遷聖地無多大關聯。我說白點，如今世上所有食物與聖母污染又有何不同，這環境早非當初盤古族人居住時的天然之地，想當然，你也沒法取食。這還是其一。」

　　「當年將臣為世間擾出殭屍之患，其實只要他還記得，便能告知殭屍還有其他生存之道，未必只有飲血一途。可惜這件事說到底，還是命運造的因，累得無數年後的你們深為飢渴而苦。」

　　況天佑不解道：「將臣跟命運又有什麼關聯？」

　　馬小虎凝重道：「將臣身為盤古族人，當年下凡實則要負起監督女媧一事。女媧喜怒無常，並非監督人世的最佳人選，只不過盤古計畫除卻命運，才特意將性情難料的女媧指派下凡，好讓命運對人世再起憎厭，引他現身。這點聰明的命運已然知情，於是趁將臣下凡之際，不知做了什麼手腳，讓將臣忘卻職責。」

　　況天佑驚道：「將臣失憶原來是命運所為？」

　　「千年前我曾遇過命運一回，當時猜不出此人是誰，這件事我抽絲剝繭百年，才知悉那是命運。不過千年來他匿藏蹤跡，不提盤古，我也是未曾尋見，直到現今才明瞭他附在毛家的皇極驚世書，就等千年後欲奪崑崙。因為皇極驚世書目前在我手中，我探知裡究，才知將臣失憶與他有關。」

　　況天佑嘆道：「命運真是防無可防。」

　　「命運的確防無可防，他知悉盤古有了動作，便對將臣下手。要說到心狠手辣，盤古也不落人後，他們默許女媧造出人類，實則是引命運現身，他們料想以命運完美之性絕難容人類活在世上，定會再起滅絕，到時便可將命運揪出。這點命運或許是將計就計，想盤古既能做得如此絕情，不如將災禍釀大，於是如你們所知，將臣愛上女媧後竟不顧一切助她滅世。盤古發覺不妙，才會於那時讓尼諾應劫，讓他與你們化解女媧滅世的劫難。」

　　「他們真是可惡，不管命運還是盤古，一樣令人痛恨。」況天佑知悉後，憤怒得握緊雙拳。

　　馬小虎拍拍況天佑的肩頭，嘆口氣道：「這些世間之事後來全成為我地府望鄉台的資訊，可惜那時我已應劫轉世，沒法及時與你們一道化解，這先後兩起事也多虧你們相助。」

　　「若不是因為將臣失憶，你們早該知悉殭屍並非只能飲血。這蔬菜其實處處皆有，但因地球污染過甚，早已不適合盤古族人食用。他們在聖地自己栽種糧食，你所吃的便是這個。我們陰間為了能將無污染的蔬菜流傳，在各地未開發的地區都有栽種，只是地方落後生活不便，你若找到，自己一吃便知。」



　　況天佑與復生互望幾眼，兩人神色早已掩不住欣喜。

　　「這當真太好了，不只為了小玲，往後我也不用再因飢餓，嗜血發狂。」況天佑說完，忍不住流下喜悅的淚水。況天佑回頭再想，其實將臣曾告訴自己，他從不用吸食人血，他也不懂為何自己救活的人都會變得嗜血。一來將臣記憶已失，早忘卻身為盤古族人的記憶，更無法將這訊息告訴其他人，二來盤古血液的澎湃，實非凡人能承受，狂飲人血能得到短暫舒緩，誰會知道生存之道近在咫尺。

　　復生喜道：「那我們該去哪裡找？」

　　況天佑忙道：「我們不妨往山區尋找，也許還有遺留。」

　　復生又問：「事不宜遲，接下來我們要怎麼做？」

　　馬小虎說道：「為了怕小玲成為殭屍一時狂性大發，我們必須要找到一個人，才能確保小玲的安全，以防馬家血跟殭屍血液有所牴觸。還有小玲醒來必定飢餓難當，沒有那些野菜進食怕會發狂。不如這樣，天佑，你這就出發尋找，我會找人陪你同去，我也要開啟地視咒，找到那個人……」

　　況天佑和復生異口同聲道：「那個人是誰？」

　　「何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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