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在神龕前跪地叩首,何有求即使得祖師爺批准傳承道法,每日仍不間斷,只減少受罰時間,讓天逸堂得以準時開門營業。何有求內心總覺得不安寧,是不是悔悟後感受到愧疚他並不清楚,他只知道每日受罰的這段時間,心中能無比平靜。

  今日他對祖師爺反省的話說得多了些,因為今天是他自被逐出師門後,重新作為驅魔師接到的第一件案子。他請祖師爺庇祐,請祖師爺保全復生的平安,還有順利完成茅山派驅魔除妖的職責。

  月甄開門輕聲進屋,拎著幾袋早餐,朝裡頭喊道:「我買早餐來了,快出來吃。」

  何有求走了出來,搖頭笑道:「今天假日妳不用來的,為了買早餐來這一趟太麻煩,而且我待會就要出門。」

  「有什麼關係,我也說了我只有一個人啊,待在家裡太無聊。來這裡我還能做點事,整理一些資料或清掃什麼的,總之師父不用覺得麻煩啦。」月甄笑著已和何有求走進餐廳,早餐依序擺上,又朝屋裡大喊,「復生,趕快出來吃早餐,冷了就不好吃囉。」

  「看來,我得付妳加班費才行。」

  月甄忙道:「不用了,這是我主動來的,又不是師父要求。而且你算給我的薪水已經很多了,我雖然常常幫你們買吃的,但那些錢你還是又算回我薪水裡,我走這點路反而還賺呢。」

  何有求笑道:「我說應該是我賺了,請到妳這麼一個員工,做的事比我當初的要求還多,我一定要找一天好好獎勵妳。」

  說話之際,復生睡眼惺忪走了過來,見到一桌早餐雙眼就亮了,老實不客氣坐下來,沒等大家開動,逕自拿了就吃。何有求也不說話,這些天為了讓復生暫拋不滿,於是對他的行為視若無睹,今天這頓早餐,復生招呼不打還懶得道謝,換作平時他早開罵。不為別的,為的就是今天這件驅鬼的案子。

  待復生吃飽打算離席,何有求總算開口:「你先別走。」

  「你又要唸什麼了──好,我不對,月甄姐,謝謝妳買早點過來。這樣行了吧。」復生不耐。

  何有求重重呼了口氣,好似非常努力壓下怒火,才道:「你放心,以後你要怎樣就怎樣,我不會唸了,反正你的言行是天佑他們才要煩惱的事。」

  「既然這樣,那我走了。」

  「等等,我要說的不是這件事。」



  復生走也不行留也不是,聽何有求還有事要嘮叨,不耐煩地抱了胸:「到底什麼事啦?」

  「我剛接到一筆生意,你跟我一塊去。」

  「我又不是你的誰,幹嘛跟你去,你要找助手可以讓月甄姐一塊去啊。」

  何有求耐心道:「月甄沒有經驗,她一個女孩我也不敢讓她冒險,況且她的工作範圍不包含這個,我沒理由讓她跟來。我想到你跟在小玲身邊不算短,縱使沒有道術根基,但一些鬼怪之類應當不足以讓你畏懼。你不畏懼天佑的身分跟了他這麼久,這點膽氣我相信你應該有吧。」

  復生暗暗好笑,那是因為他用殭屍之身活了六十年之久,何有求還真當他膽大包天了。但想到要與何有求大眼瞪小眼,復生就打心底排斥,仍道:「就算我看多嫂子驅鬼,但我又不是你徒弟,我沒義務幫忙。」

  「我知道,所以我打算付你薪水,只要你答應,我可以按每小時付你這個數。」何有求鼻笑一聲,隨後舉了三根手指,「額外多了這筆錢,你想吃什麼買什麼都不用看我臉色了。如果今天順利,而你還有興趣繼續幫我打點臨工,回頭後我們可以再詳細討論。」

  看到何有求這麼大方,復生隱隱心動,有了錢他想買的東西可多了。暗自又盤算,這類驅鬼他可是一竅不通,如果何有求想指派他做東做西,甚至要他冒險,他只要說一句不會,諒何有求也不能拿他怎麼辦。主意打定,復生佯裝一副興致缺缺,懶懶道:「我又不是在乎錢,提到這個就沒意思了。只是大哥說過,你幫了我們不少忙,那我出點力幫你也無可厚非,但你說話要算話,該給的就要給。」

  月甄低低笑了,何有求暗暗鬆口氣,又道:「好,既然你答應,我給你十分鐘漱洗,然後出發。」

  復生飛快離座,何有求望他一眼,暗道祖師爺保佑,隨後走至門前等候。月甄方才一直沒開口,此刻見他們終於要前去驅鬼,來了何有求身前,輕聲道:「師父,可惜我不懂這個,要不我就能和你一塊去。驅鬼怎麼說也有風險,所以我去廟裡替師父求張平安符,我知道你在這方面是專業,這張符不管靈不靈,但我過過香爐了,有神明庇祐應當還是有點用處。」

  何有求好笑道:「符我多的是,要靈用我的符最靈,妳幹嘛還傻傻跑去祝禱。」

  「就當是我一點心意,師父就戴著吧。」月甄不管何有求推拒,仍自做主張替他戴上。

  就這麼四目相接之際,何有求很難為此毫無所動,月甄是個聽話乖巧的女孩,沒有一處他能找得出缺點,但與她相處這段日子,何有求從未對月甄有過任何想法,望著月甄的雙眼一會兒,何有求頓時回神。他輕輕退了一步,避過月甄迎來的目光,面無表情道:「以後不要這麼做了,我開天逸堂替人指點迷津,結果自己反而到廟裡求符,傳出去別人會以為我本事不濟。」

  月甄低下頭,黯色道:「對不起,我沒想到這點。」何有求再不說話,也再不瞧她,直到復生前來才打破沉悶。

  「該走了,耽擱的有點久。」何有求說著已跨出門。復生跟在後頭,見他一點傢伙都沒帶,忙道:「你什麼都沒帶就要走啦?」

  「不需要。」交談聲越行越遠,月甄見他倆背影已然消失在自己目光,垂頭走回屋裡。



  坐在車上開心望著風景好一會兒,復生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忙轉頭問道:「對了,你還沒跟我說是什麼樣的案子,我到了目的地後又要做什麼?」

  何有求專注前方開車,回道:「一棟老宅子鬧鬼,屋主想變賣又怕出事,於是想請我們先行驅鬼。至於你的工作就是後援,詳細情形等開工了我再提點你。」

  復生點點頭:「我先把話說開,我對驅鬼一竅不通,如果出事我可沒法救你。等到了那兒,該說的該辦的你早些提,免得我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你放心,就算有風險我也會拿自己的命賭,不會拖你下水,你最好也別給我出紕漏。」

  復生哼了一聲,再不理他。半小時後,車子總算駛進一棟宅院,一見就是還保存幾分古色古香的老宅。他們下了車,卻沒人前來迎接,可能是怕沾惹凶險,索性不露面留給何有求獨自清理。他倆在院前看了許久始終沒進屋,復生不知道何有求在望什麼,但大白天的,他看這間老宅怎麼看也瞧不出怪異。

  「你看出什麼了?」何有求沒瞧復生,只順口問了這麼一句。

  復生東瞧西望,搖頭道:「很正常啊。」

  何有求輕笑一聲:「沒道行就是好啊,住了進去也不用膽心受怕。」

  復生悶道:「有什麼了不起,我跟你又不一樣。你到底看夠了沒,該進去了吧。」

  「就你這樣還想進去,回頭不怕被鬼扔出了門?」何有求轉頭瞧他,又笑,「陰氣可滲人了,裡頭的鬼頗兇,我得教你開開眼,倘若我來不及保你,你也不用東逃西竄像無頭蒼蠅。」

  復生聽了,臉露鄙夷正想駁斥,沒料到雙眼突如其來被何有求用手指這麼重重一按,頓時疼得就快流眼淚,慌忙退了幾步,沒等眼睛睜開就已破口大罵:「搞什麼,你想戳瞎我眼睛啊!」

  待他睜開眼來還想再罵,此時眼前卻是灰灰沉沉,明明是艷陽高照,但這間老宅卻彷彿有股黑氣不斷冉冉於空,悶得復生感覺自己胸膛被什麼重物壓了似的。他怔怔望著,此刻哪還想到自個兒眼睛疼還不疼,耳邊也傳來何有求的聲音,「見到了吧,這就是你們所謂的陰氣。鬼越兇,陰氣越滲,當兇殘到極難收服的時候,連路經此處的人都有危險,不知不覺就被引了進去。屋主總算及時找人來收,再晚一些定會釀事。」

  看不到還好,此刻看得到了,復生哪敢再迸出一句兩句反駁的話來。他望著這間老宅就直嚥口水,以前是殭屍身分怎麼也死不了,現在不同,看到這些陰氣他哪能像以前這麼不怕死。

  「十之八九是地縛靈,屋主表示自他打算要賣祖屋,宅子就開始不安寧,我料想定是屋主仙逝祖輩釀的禍。別瞧了,進去吧。」

  復生慌道:「等一下啦,我們進去做什麼,怎麼你不用開壇做法嗎?」

  何有求斥道:「我去哪裡找個壇做法,我是要收鬼,超渡是別人的事。走了,別磨磨蹭蹭。」



  那是一棟兩層樓的老宅,光是在屋外看著,復生都感覺有雙不懷好意、陰森攝人的眼神透過窗子看著他,卻又像與他捉迷藏。見何有求已跨進屋,復生只得按捺不安尾隨而入,雙腳甫踏進,頓時一陣寒凍讓他不自禁哆嗦。外頭明明藍天白雲,卻詭異地照不進屋,一會兒,復生雙眼才逐漸適應黑暗。

  還在門旁,復生就急道:「慢會兒找鬼,我們先開燈。」

  何有求皺眉瞧他一眼:「沒知識也要懂點常識,哪都燈火輝煌上哪找鬼去,光就是陽。你沒瞧屋子裡頭射不入光嗎?陰氣罩著才表示鬼活躍。」

  復生悶悶地不說話了,何有求也不多口繼續責備,低頭看看自己手錶,隨即道:「走吧,在二樓。」

  復生一步也不敢遲,何有求走幾步,他就跟幾步,深怕自己走慢了給鬼叼去。邁過一道陰暗的迴廊,走過幾間閉實的房間,屋子裡頭安靜地連他倆踩過沙塵都異常清楚,直到來到梯前,復生朝上一望頓覺不能上樓。樓梯深處黑得什麼都瞧不見,黑得就像走不到底的洞,黑得就像深處嘶牙咧嘴等人活膩了自個兒送上門去。復生暗暗慌懼,這一上樓會到哪去恐怕是個未知數了。

  何有求一步步踏上去,復生自然得跟,心知逃出虎口的最好辦法就是絕對不能落單。越往上走去,復生越覺得週遭陰寒無比,寒得他渾身都起了疙瘩,待到二樓,復生輕輕鬆口氣,但呼出的氣就像罩了寒霜。

  何有求往裡走了幾步,頭也不回輕聲道:「你沒道行不能再往裡走了,車上時我教過你如何設界,你就留在這裡嚴堵去路,以防惡鬼逃脫。」復生哪敢獨自留下,倘若何有求走遠,惡鬼卻偏偏出現在這兒,他一條小命就難保了。於是打定主意不妨等何有求找到鬼,他再乖乖設界就是,結伴總比落單好。

  何有求聽聞身後依舊有尾隨的腳步聲,登時不悅,轉身又嚴厲叮囑:「我說要你乖乖在原處佈界,你怎麼還……」正說著,卻見復生張大了嘴,神情驚恐地直盯著自己身後,連舉出的手都微微顫抖。何有求一驚,匆忙轉身,還望不清面前來了什麼,頓時感覺自己於空一飛,往另一頭重重摔了過去。

  復生冷抽一口氣,連逃命的力氣都酥了,那東西與自己正面照著,彷彿已經黏上臉來。復生在原處呆若木雞,只見到一張凹了眼窩卻沒眼珠的慘白臉孔,在自己面前細細嘶牙,似笑又似喘息。復生陡然間覺得頭暈目眩,雙眼彷彿已經離不開那張臉孔。

  「想附身……」何有求冷笑一聲,頓時咬破自己手指,將手指鮮血一彈,穿過鬼的臉,巧得正打在復生額上。復生頓時如夢初醒,只覺得自己彷彿窒息許久,雙腳不覺軟了,悠悠跌坐在地上,不自禁大口喘氣。

  惡鬼淒嚎一聲,彷彿一顆失控的網球,在何有求眼及之處不斷觸躍。何有求不慌不忙從衣內口袋掏出一支鋼筆來,快速於空書咒,請的正是雷神雷震子,待符腳最後一筆書畢,口中的咒禁術也唸至最後一字,符咒立時激光一現。只聽一聲敕令,符咒瞬間追擊惡鬼而去,須臾間,惡鬼莫名動彈不得,淒嚎聲轉瞬成了嗚鳴。

  何有求哪肯放過,旋出鋼筆芯,將墨水全數倒進掌心,雙掌互擊,兩掌心頓時染墨,便聽他大喊一句:「雷破!」就在他雙掌拍向惡鬼之際,復生耳聞一聲爆響,眼前的惡鬼分秒不遲地爆碎成片,於空緩緩飄了下來,還沒落地,鬼片便即化作塵灰消失不見。復生驚懼難平,良久都擠不出一句話。



  何有求走近他身前,攙起復生,拍拍他腦袋與身上的塵沙,笑道:「怎麼樣,還站得住吧。」

  「惡鬼……這就灰飛湮滅了嗎?」復生心有餘悸,與惡鬼照面這一事他是今後打死再也不願來一回。

  「只是將惡念打散,讓它再無本事作惡,成了無法投胎的鬼魂而已,這間宅子還需要超渡,好讓鬼能入幽冥輪迴。你要記住,讓鬼灰飛湮滅雖是容易,卻是最不得為之的下下策,惡鬼再兇,也該有重新投胎的機會,不到最後萬不能輕易誅滅。即使惡鬼在人世已犯下殺孽,那也由地府審刑判定。」何有求耐心解釋。復生頻頻點頭,看過何有求施展這一回,早已心拜誠服,哪還想到與他再耍嘴皮。

  「明白就好,我們可以走……」見復生此刻乖順未出言回嘴,何有求心中暗暗高興,未料話未說畢,突如其來一陣力量將他帶往旁邊一摔,直滾到牆角。何有求定睛一瞧,驚詫不已,「還有一隻?」

  何有求連忙掏掏口袋,那支鋼筆早隨翻滾之際就滾到旁處,遠無可觸。復生望見這一幕也驚慌無比,立時奔來想扶起何有求,沒想到惡鬼一個轉身將奔來的復生視同敵人,一股陰風重重往復生竄去,便聽見幾聲哀嚎,復生早已滾下樓梯,摔到一樓去了。何有求匆忙躍起,見雙掌墨跡殘留,立時口念咒禁之術。那惡鬼聽何有求嘴中第一個音起,早即飛撲到他身前,如血般的眼珠直直瞪著他雙眼。

  「六月?」不知是否受鬼迷,何有求見那雙血紅眼珠頓時失了神,連咒術也中斷了。惡鬼緊緊掐著何有求的脖子不放,何有求見那張猙獰臉孔,只覺心如刀割,不禁語帶哭音,「六月,妳終於回來了,妳回來是想帶走我嗎?」

  復生忍著疼痛匆匆跑了回來,見到這情景霎時又慌又急,大喊:「何有求,你清醒一點,它不是六月!」

  何有求失了神哪還聽見復生呼喚,他見六月終於回來,欣喜地淚水一滴,不管自己是否命在旦夕,竟傻傻地毫不還手。復生見喚他不醒,一時無法可想,只得衝了過去強將人拉走,惡鬼見復生阻礙,竟將何有求強行拖到高處。復生在下頭望得心急如焚,忽一瞥見何有求才方使過的鋼筆,隨即將筆取來,就這麼對著惡鬼胡劃一氣。

  復生沒有半點道行,也不知道鋼筆該如何耍弄,只是將何有求剛才的舉止照搬出來自然沒有用處,他見惡鬼毫無所傷更加心慌。就在何有求唇色已近紫灰時,求生本能終於大過理智,只想大大吸幾口氣,這一想,六月的樣貌不見了,只見到一張青厲可佈的臉。何有求用盡力氣想掙脫卻無濟於事,餘光一瞥復生已拿到鋼筆,忙喊:「復生,對著它,跟我……我唸!」

  復生聽了,將鋼筆準準對著惡鬼,將何有求口頌的咒禁之術一唸,竟然無動於衷。

  何有求就快呼不出氣來,見到這副景象,用盡力將最後一句話給說了出來:「你沒道……行,要……用鮮血……指引神明……」

  如何用鮮血,何有求餘下已喊不出話了,眼白幾乎全露了出來。復生哪有時間多想,索性咬破自己手指,胡亂將自己鮮血沾上筆身,再度唸咒。陡然間,復生感覺自己力量泉湧,全數氣力都湧到了手指,筆尖一道金光疾勢貫出,惡鬼淒叫一聲,雙手一鬆,讓金光圈於空中,何有求得空重重落地。不到一秒,金光驟減,待筆尖最後一點光消失之際,復生力量瞬間一失,雙腳一軟也跌在地上,那惡鬼隨著光盡數吸回筆裡。

  何有求躺在地上大口喘氣,忙道:「快收起來!」

  復生一聽,匆忙找尋筆蓋,待鋼筆完整如初,他倆一躺一坐,依舊喘息不止。 




Copyright © 2006  愚敏 愚不可及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謝絕轉載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愚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