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敏　愚不可及　　

　　黑影將況天佑領到望鄉台，逕自退下。況天佑四顧瞧了瞧，已見馬小虎反背站在不遠處的高台，似是沉思。馬小虎與他相約在這兒會面有什麼用意，況天佑不好揣測，匆然前去後只道：「地藏，我來了。」

　　馬小虎低笑一聲，緩緩轉身：「天佑，我還是喜歡你叫我大哥。想起之前曾是馬小虎的身分，用這個名字在人世間過了不少年，直到認回親生父母，甚至還有個妹妹馬小玲，這種喜樂的感覺，我還是久久不忘。雖然我已回歸地藏身份，馬小玲仍是我妹妹，這是無可抹滅。」
　
　　況天佑微笑道：「小玲已是我妻子，喊你一聲也是應該。」

　　「是了，這樣親切得多。人間始終浩劫不斷，雖說世人糜爛荒誕，但也不乏可敬可愛之事。這次命運事件總算告一段落，但往後又會有什麼驚心動魄的事，實在無法預料。」馬小虎望著台下偌大廣場片許，頗有深意道：「天佑，你還記得這地方嗎？」

　　「我知道，這裡是望鄉台。」

　　馬小虎點點頭：「那你就應該還記得，馬家的血混到殭屍血會如何？」

　　況天佑匆然一想，臉露驚愕：「我怎麼給忘了，小玲會發狂的。還好你阻止我，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馬小虎搖頭道：「我阻止你倒不是這個原因。瑤池以自身監禁命運，她死後，命運也灰飛煙滅，三界六道已再無命運羈絆，連超出三界六道外的殭屍也一樣。這讓我想到，一個已沒有命運羈絆的馬家人再度混著殭屍血，又是怎樣的情景？」

　　況天佑喜道：「大哥的意思是，也許小玲這次體質不會再排斥？」

　　「我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只能說大有可為，我們還得做好萬全的準備。小玲的傷太重，縱使求叔還在，只怕還是回天乏術，唯一的法子就是將她變成殭屍。」

　　「將小玲變成殭屍......」況天佑臉色一黯。



　　方才生死之際，況天佑傷痛難平，萬千不捨讓他毫無周慮就想將馬小玲咬成殭屍，現下情緒稍復，身邊又有能依賴商討之人，這念頭頓時躊躇。他當然希望無盡歲月裡有馬小玲陪伴，可是這個自私的念頭對馬小玲而言不知是好是壞，她原是天師，突然間變成往昔追殺的殭屍，她能接受嗎？就算能，永生不死的煎熬，嗜血的罪孽與無法根除的狂性，她又能忍受多久。況天佑不由得想起馬小玲之前瘋魔的情景，這就是個警惕。

　　「就算馬家能拋下命運的束縛，但作為殭屍種種，我實在沒法代她點頭。我自己都恨不得拋開這個身分，又怎能讓她一塊煎熬。」況天佑緩緩搖頭，沉吟半晌，眉頭難鬆，「真奇怪，我清楚記得小玲成了殭屍後的模樣，為什麼卻忘了她是怎麼變成的？大哥，你記得嗎？」

　　馬小虎思索片刻道：「回歸地藏身分後，我在望鄉台吸收自己應劫轉世後所擱下的事務，小玲的確曾成為殭屍。在我還沒輪迴前，這是我早已洞悉之事，才會安排母親時機一到前去以忘魂湯壓下她的狂性。現在你一提，我也覺得不大對勁，好似有些事情遺漏了。」

　　「難道望鄉台也查不出？」

　　「我會再仔細查查，也許是我看漏。天佑，查這件事不急於一時，現在小玲的生死最為要緊，你得盡快決定。」

　　況天佑臉有難色：「真是諷刺，做殭屍竟然成了救命仙丹。我也希望小玲活下來，但如果要她跟我受這種苦，我怎麼也答應不了。不提其他，光是她轉變後就得忍受飢餓，人血成了無法壓抑的渴望，小玲會痛苦萬分。」

　　「天佑，你在盤古聖地居住這些年，可曾吸過人血，可曾發狂？」

　　「一次也沒有，與盤古族人居住那些年，他們吃什麼，我們就吃什麼。回想起來，那些年我並沒感到飢餓，不知是否與他們食用習慣有關，他們禁絕一切葷腥，食材天然，讓我吃得舒適，不像在人間。」

　　馬小虎微笑道：「你這番話已經說到癥結，點出殭屍其實不用以人血為食，這也是為什麼我建議將小玲成為殭屍的可行性。自找出殭屍的源頭，你就不能再純粹當作殭屍來看，就是因為盤古這個物種。盤古是上一劫的人創造，在這劫成了我們的神，可體質完全不同，盤古血具有強大的侵占與破壞，勉強用科學的話解釋，盤古血對人類而言是病毒，還是極快發作的病毒。

　　受到感染的人無法壓制盤古血侵占人體，於是衍生種種可怕行為與變化，盤古血混染的越少，變化越明顯，這也是造就五代殭屍眸色的不同。殭屍會渴望人血，無非是因為人血我們本就能相融，喝了才感到舒服，說來其實是一種自身的抵禦行為，抵禦盤古血的強大侵占，卻並非是飢餓引起。盤古血太優良，本就不是人類能承受的血液，但即使如此，他們生存的條件跟人類並無不同，一樣也少不了五穀雜糧，上一劫也曾居住在此，盤古自然也拋不下此處。你能在聖地斷絕人血這些年，用他們的生存條件安然存活，這就表示殭屍可以用他們的方式生活。」

　　況天佑忙道：「也就是說，小玲只要照著在聖地生活的模式就可以安然無恙？」

　　「大有可為，你想想自己那些年都沒事，小玲自然也能仿效。」馬小虎輕輕一嘆，語重心長，「無數年來，我一直在思索命運與盤古，人類渺小，因為無知才受他們擺佈，我始終希望能找到人類在兩者之間堅定存活的條件。你跟小玲有這機遇在盤古聖地見識，不定已為人類帶來轉機，殭屍不再是殭屍，如果能同你一樣不犯下罪孽，也並非定要鏟除。你已經成為這一劫的新物種，改變殭屍的困境定要有你帶頭，雖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等那日到來時，就是嶄新的局面。」

　　況天佑默默咀嚼馬小虎的話，心頭隱隱震撼，六十年的孤寂煎熬，的確讓他迫於找到自己生存的意義。馬小虎看出況天佑還有些猶疑，終道：「天佑，你應當也累了，不如先休息，好好想想我的話，小玲的事你決定好再告訴我。」況天佑點點頭，靜靜退出望鄉台。



　　復生老早就等得不耐煩，見到況天佑回來，劈頭就問：「怎麼樣，地藏找你做什麼，是不是有救小玲姐的辦法？」

　　「有，小玲做殭屍就可以。」況天佑臉色黯然。

　　「這是唯一的辦法嗎？小玲姐要是知道自己將來要吸人血，她寧願餓死也不肯的。大哥，不能讓小玲姐跟我們一樣受苦，我好不容易才恢復正常，但你卻還是......」復生說得激動，竟哭了出來，「我一想到以前只能喝人血，一吃別的東西就腹痛拉瀉，我就傷心自己為什麼這麼苦。雖然我恢復正常，可是有時還是會夢到自己......自己吸人血的可怕情景。」

　　況天佑把復生拉了過來，安撫道：「你別急，我們只是考慮而已，還不確定是否真會這麼做。」

　　復生點點頭，擦乾眼淚道：「既然小玲姐的傷勢不能再拖，我們還是盡快送她去醫院，也許還有救。」

　　「來不及了，小玲的傷太重，除非奇蹟能夠出現，要不地藏也不會建議我這個辦法。小玲現在只靠著地藏的法術撐著，法術一消，隨時都會去。」

　　復生哀戚道：「那根本無從選擇嘛。」

　　「可惜小玲現在意識不清，如果她不願做殭屍，那麼即使我會永遠失去她，也要尊重她的意願。」

　　「大哥......」復生聽了也忍不住鼻酸。

　　「各位都餓了吧，我已預備好膳食，隨時可以用餐。」黑影又無聲無息冒出來。復生還是一樣哇拉哇拉大叫，嚷嚷黑影總愛亂嚇人，黑影似乎不介懷，全然不顧復生指著他亂罵。

　　況天佑道：「我們的確餓了，麻煩黑影大哥。」

　　黑影淺淺鞠了個躬，背後早已有數人將餐點送進來，不到一刻，桌上擺得滿滿都是菜。黑影仍站在原地，像是隨時等候差遣似的，復生一看簡直都快暈了，不滿道：「怎麼全是菜，我沒有吃肉不行啊，我還在發育。」

　　「地藏有令，這是為況先生特地準備的膳食，請況先生無論如何都要品嚐。這裡無肉可食，此處謝絕一切葷腥，還請見諒。」說完，黑影慢慢退出房間，這回總算記得用走的出去。

　　復生哼道：「說什麼鬼話，大哥要能吃，還用喝血嗎？真是亂搞。」

　　況天佑看著滿桌的菜，耳邊響起馬小虎的話，頓時像著魔一般，拿著筷子便要夾菜來吃。

　　復生一看，急忙阻止況天佑：「你餓昏頭啦！」

　　「沒事的，我只想確定一件事，也許這是救小玲的關鍵。」況天佑緩緩夾起一口菜，眼神堅定，一口就將菜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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