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玲默然不語,戒備著毛平一舉一動,縱不知毛平道術有多精湛,但總是茅山最後一位傳人。毛憂幼時不過受毛平幾年指導,基礎就紮根甚深,若非如此,毛憂若不是因愛走偏,兩派傳承之責早落到毛憂頭上。她依稀想起姑婆曾幾次誇讚毛平道法的高深,說道自己年輕時,曾隨毛平追殺一名逃往國外的殭屍,當年若不是毛平,姑婆恐沒命回來。連姑婆都如此甘願示弱,馬小玲自然不敢輕敵。

  「毛爺爺,您難得回來,怎麼不先好好休息幾日,這麼晚了,您老人家身體弱容易熬不住的。不如您先把結界撤了,讓小玲親自送您回去,就當今晚什麼事也沒有吧。」馬小玲微笑道。

  毛平笑道:「孫姪女肯願意隨我回去當真再好不過了。只不過,我若把結界撤了,妳趁隙逃離,我這把老骨頭怕是難追上妳。不如這麼吧,妳委屈一些,讓我用縛魔咒先捆住妳,妳雙腳依舊能走,我們再一起回去。」

  「縛魔咒?」馬小玲冷笑幾聲,「毛爺爺,我們兩家世代交好,您用縛魔咒捆住晚輩這說得過去嗎?不提交情,現在您當我是妖魔鬼怪,所以用咒法捆住我嗎?」

  毛平嘆了嘆,語重心長道:「小玲,妳乖,爺爺真是為妳好。我從沒把妳當作什麼妖魔鬼怪,但有求剛才通知我妳懷了魔星,我就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於是怎麼都得來阻止妳。妳肚裡的魔星不能小看,妳馬家的千年祖訓妳縱使不遵,也該為蒼生著想。就讓爺爺用縛魔咒先捆住妳肚裡的魔星,爾後我們回去,再一塊想法子如何渡過這關。」

  馬小玲厲聲道:「想法子?毛爺爺的意思怕是想個法子如何除掉他吧!我們兩家千年來追殺殭屍,如何對付魔星,我會不清楚嗎?兩家的先人何曾放過一個半個魔星了?」

  毛平重重斥責:「魔星出世會危害世間妳也清楚,妳只顧念親情,卻枉顧蒼生性命嗎?妳不得已淪為殭屍,爺爺真心為妳傷痛,而妳自律自重,沒犯下半點錯事,爺爺也甚感欣慰,但這好不容易守下的自制,妳竟要甘願因魔星而毀嗎?小玲,我們兩家負重千年,兢兢業業守住人間正罡不是沒有道理的,這代表著,我們無可避免會犧牲一些東西,只要為了蒼生,這都值得。」

  「他不是東西,他是我的孩子,是我本不可能擁有的孩子。」提到馬家千年祖訓,馬小玲如何不愧,她自小為此就已犧牲許多,如今極可能還得賠上孩子,想到此不由得心酸,落淚道:「毛爺爺,您就不能法外開恩,暫時拋下我們兩家的祖訓,給這孩子一個生存的機會嗎?他是魔星不要緊,我跟天佑都有準備未來要好好教導這孩子,絕不讓他為惡。他什麼都還沒做,我們憑什麼因為他僅是魔星就給他安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他終究還未出世,是不是定會為惡世間也未可知啊?」

  「他若尚未為惡,那妳何苦堅決不肯跟爺爺回去?」毛平也是苦澀,「他已讓妳失控失律,這就是他為惡人間的第一步了。小玲哪,為大局著想,爺爺真不想讓妳傷心,但妳要放下才行。」

  馬小玲擦乾眼淚,正色道:「既然爺爺不肯給他活路,我當媽媽的,就不能不為孩子的一線生機爭取。今晚我是走定了,無論如何都會想辦法讓孩子出世。毛爺爺,我跟您保證,只要我誕下孩子,我跟孩子往後絕不會再吸人血,您若執意要攔,就別怪小玲對您無禮。」

  「不要執迷不悟,小玲,爺爺怕妳會後悔留下他啊。」

  「廢話少說,還不把結界撤了!」

  毛平搖搖頭,嘆道:「好吧,妳這麼固執,我也只能代妳馬家先人出手了。」



  眼見毛平氣定神閒,毫無意思先攻,馬小玲卻因自己的飢餓感而狂躁,即使一秒也極難再忍,雙手一張,搶先攻了出去。雙手正待抓中毛平肩頭,豈料毛平手杖劃圓,硬生生將馬小玲的雙手撥開。馬小玲雙手吃疼,匆然退了幾步,毛平已搶一步持手杖戳來,重重在馬小玲膝頭打下一記。

  馬小玲低吟一聲,差點跪了下來,見手杖再發,連忙從後一避,立時從衣內取出伏魔劍,刷刷幾聲,短劍顯長,驟然間烈光刺目,週遭旋起一股風沙。

  毛平聞劍欣喜,笑道:「啊,是馬家的伏魔劍,我好多年沒見過了。每見一回,總教我遺憾為何我毛家無此神兵利器。」

  「毛爺爺,伏魔劍出,定有損傷,孫姪女不願傷您,還請您萬事小心。」

  毛平頗是欣慰:「好乖,打鬥之際仍怕傷了我,妳也是,小心別傷了自己。」

  馬小玲暗暗嘆了口氣,她何嘗想與毛家打鬥,但為了孩子,她不能不一意孤行,隨即揮舞長劍,不著要害殺去,只想逼退毛平便罷。只見一杖一劍數度交纏,不消多時,毛平的手杖幾無完好,處處削痕。馬小玲以為自己已佔上風,卻見毛平並無怯鬥之跡,隱隱覺得有鬼。果不其然,馬小玲一劍斬斷毛平手杖之際,正欲收手,陡然間伏魔劍莫名被纏,細眼一瞧,手杖中現出一銀鞭。毛平登時撤杖,一手捲劃銀鞭,牢牢綑緊了伏魔劍。

  馬小玲大吃一驚,萬料不到毛平的手杖別有蹊蹺,內含兵器。「這是我創派祖師爺的兵器,有千年靈性,雖不比伏魔劍,卻是當年祖師爺用萬年龜甲融合而成,小玲哪,妳還是收手吧。」馬小玲怒哼一聲,哪肯罷手,毛平搖頭再嘆,抽緊銀鞭一端,馬小玲頓時虎口犯疼,手一鬆,伏魔劍滑手而出,落在毛平手中。

  「妳還要鬥嗎?」

  「我非鬥不可!」馬小玲怒吼,縱使無劍,她仍有雙拳,頓時撲嘯襲去。

  毛平總歸年歲已長,近身打鬥力有不逮,倘若以道法、兵器比劃,馬小玲自不能敵。可偏偏馬小玲不顧自身以雙手對上,毛平顧念舊情,怎麼也不好以銀鞭打鬥,這麼四掌互擊,毛平已氣喘吁吁。馬小玲暗暗一笑,見毛平身形步法逐緩,乍開空隙,連忙一拳準地打在毛平胸膛。毛平受此重擊,不由得連退幾步,重咳幾聲。

  馬小玲見伏魔劍掉出毛平手中,立時拾起,但見毛平不適又覺有愧,「毛爺爺,對不起……」

  毛平慘白一笑:「不礙事的,只要能將妳帶回去,這沒什麼。」

  馬小玲苦道:「毛爺爺,您何必這麼固執。我會回去的,只要等孩子生下來,就什麼事都沒了。」

  「不行,到了那時,就什麼都來不及了。我不能再心軟,小玲,妳小心點,爺爺是逼不得已才對妳出此下策……」毛平挺直身子,深深吸了口氣,只見他手中銀鞭劃圓大轉,遍地落葉殘枝隨地而起,頓聽喝地一聲,一股風勢旋地掃去,越去越強。

  馬小玲受那股風勢猛地退了數步,幾近站不穩,心中恐懼大起,顫聲道:「這是什麼……」

  毛平手勢依舊劃圓:「小玲,瞧仔細了,是妳馬家失傳的劍法-千影大迴手,好好記著學。」馬小玲哪能仔細觀看,一雙眼早受風勢逼得她不得不閉緊。陡然間那股風勢化作無數兵器般在馬小玲周身重重擊去,無一處不疼,她受攻勢一擊,頓時往後躍飛數丈,重重落地,再無力爬起,險些暈厥。

  馬小玲輕聲哭泣,見毛平朝自己緩緩走來,又急又懼,連忙護著腹中的孩子哭道:「爺爺,不要……求您,不要傷害他,孫姪女求您了……」

  「小玲……妳先睡吧,睡醒了再說。」毛平淒澀著臉。



  見馬小玲傷重昏厥,毛平頗覺淒苦,他本可趁隙一擊要了她腹中孩兒的命,可馬小玲聲聲懇求的表情又讓他無法下手,無可奈何之際,此事只得容後再說。結界一收,何有求與況天佑早迫不及待奔來,況天佑立時撲到馬小玲身邊,又是憂心又是傷痛,摟著已不願放手。

  「師父,我們在結界外都看到了,您身子怎麼樣?」何有求連忙攙緊。

  毛平點點頭:「你們也趕來了。我不要緊,先把小玲帶回天逸堂去,魔星的事回頭再說。」

  待回到天逸堂,何有求下了幾道咒語圈住馬小玲,嚴防逃脫。毛平慎重坐在屋角,不發一語,似若有所思。況天佑瞧了馬小玲一會兒,才走近毛平身前,苦道:「毛師父,我想您知道我是誰了,我就不多介紹自己。我和小玲雖不得已淪為殭屍,但始終從無作孽之心,尤其是小玲,她自小受祖訓教誨,更是嚴待自己。她自小就犧牲許多,我自問從沒給過她什麼,如今唯一給她的,就是我們夫妻倆從來不敢盼望的孩子。我求毛師父看在小玲已失去這麼多親友的份上,替她想個辦法保住孩子,就算要我去抵償、去填命,我也甘之如飴。」況天佑說完,連忙跪了下來,重重磕頭。

  「我怎能受你磕頭呢。」毛平大愕,趕忙扶起了他,「你況天佑的大名,我是如雷貫耳──不,該說是況國華。當年你義助丹娜剷除將臣,自己反受險境而淪為殭屍,這件事我沒少罵過丹娜。我原還擔心丹娜的莽撞讓世間生出一個禍患,但你天性純良,我幾番暗中打聽,便知你與眾不同。這些年來,你幾次消弭人間大難,我心中感愧無比,照理該我向你磕頭才是。」

  「毛師父,我不介懷受不受答謝,這只是我原該去做的。但是這一次,我知道是毛馬兩家的忌諱,就是小玲,我也知道她心中仍對此事猶豫,在蒼生與親情中苦惱。我只盼毛師父幫我夫妻倆這個忙,讓小玲保住這個孩子。」

  毛平大嘆一聲:「天佑,你知道何謂魔星嗎?」

  「我知道,所以我也清楚毛師父為何如此為難。」況天佑連忙點頭。

  「你只知其一。」毛平微微苦笑,不一會兒,連笑也擠不出來了,「魔星如此嗜血,清楚的說,就是你夫妻倆無法給予孩子養分,你們的血是死的、是阻滯的,所以魔星只能從外擷取。但從外擷取,一個人的鮮血不足以充分滿足魔星,你試想一個女人懷胎九月,要給足孩子多少養分,而殭屍懷孕期短,要在這短短時間就達到普通女人能給胎兒的養分,那可是數不清的人了。」

  「這說的還只是魔星出世前的準備而已。當魔星有充足的人血,他便有自主意識,隨時可能控制母體,作出些我們無法預料的事,小玲的危險不是你我能想像。我毛家先人誅滅過魔星,就曾親眼見識過母體受控大肆為患,這就是魔星天性為惡的表現,而最令人無法作準地,就是我們無法保證魔星肯安安分分長大。你們因淪為殭屍,雖說魔星是在小玲肚裡,但讓魔星茁壯的並非小玲,而是無辜之人的血,魔星對母體又有何情分可言,充其量只是處安胎之地而已。吸足了血的魔星待長成後,如何還能抗拒鮮血?」

  「不……不會的,我就認識過一個魔星,他並沒這樣對他母親……」況天佑聽了驚愕地難以相信。

  毛平又道:「你是說尼諾嗎?不錯,他的確是個例外,但應求當年替那女人接生的時候,凶險情況你並沒看見。尼諾幾乎要控制母體,幸而那女人及時制住魔星,傷了魔星,才勉強將他生下來。」

  何有求怔道:「師父,怎麼這些事您都知道,我還以為您和大哥沒有聯繫……」

  「應求又不是你,他做事一板一眼,哪像你滿肚子艘主意,他就是懂得隨時向我稟告,只是我沒回應罷了。」毛平白了一眼何有求,又岔了話,對況天佑道:「天佑,如果你夫妻倆執意要留住魔星,我勸你要三思。你的請求我願意試,但只要小玲有稍微不對勁,這點就要請你諒解了,我可能無法再保孩子。」

  「為什麼,我和小玲失去的還不夠多嗎?為什麼我們要犧牲這麼多,甚至連孩子都不能保住,難道就只因為我們是殭屍……」況天佑淒苦不已,眼眶早泛了淚。

  何有求拍拍況天佑的肩,安撫道:「天佑,你先別難過,師父既然答應你願意試試,不到最後關頭,就不會輕易犧牲孩子。也或許老天爺就是瞧在你夫妻倆已犧牲許多,才讓你倆有了孩子,我們不妨就先往好處想,用最壞情況作準備,這樣一來,不論結果如何,該怎麼取捨你也能有所決定。」

  況天佑輕輕點頭,愁苦依然不減,他緩緩走近馬小玲,望著她的神色許久,不由得感到傷苦。他暗暗向老天爺默禱,盼望小玲是如此堅定要保住孩子,如果她肚裡的孩子知悉,就讓這孩子感念到小玲的母愛與不捨吧。



  驀地,況天佑手機大響,匆忙回神,接起手機這麼對話幾句,卻聽他突地嚷道:「我們都在天逸堂啊,復生並不在這裡。」何有求只覺有異,忙不迭湊近了來聽,一會兒見況天佑掛了手機,忙問:「復生怎麼了?」

  況天佑疑道:「宇蒼說,復生隨月甄走了,只知道天逸堂出了麻煩,於是他們就過來瞧瞧,但是我們明明在這,哪有什麼麻煩?」

  「天逸堂有什麼麻煩……算了,我打給復生問問。」何有求撥了手機,只是等了許久,仍依然無人接聽,忍不住喃喃自語,「奇怪,這兩個在搞什麼?」隨後再撥給月甄,依舊沒有回應。這麼撥了數通,何有求也越感不對勁,這大半夜,兩人能上哪去。

  「有求,找不到復生嗎?」毛平也急。

  何有求匆然一笑,不好讓師父擔心,便道:「可能兩人來瞧這兒沒什麼事,便一塊去吃夜宵了吧。師父,您別急,復生再如何貪玩,總會回家睡覺的,晚些若小玲沒什麼異狀,我就去酒吧瞧瞧。」

  毛平擺擺手道:「總是不安心,這兒有我跟天佑,你就先出去找找,去他平時會去的地方。」

  「好,那徒兒先去找找好了。」何有求點點頭,轉身拿起了外套,正待離開,手機這時卻響了幾聲,見是復生的號碼,才笑,「肯定知道我們找他了,才趕緊傳個訊息來,連通電話也不敢,一定是怕我罵他……」未料何有求一見,立時垮下了臉。

  況天佑即知不對,匆問:「出事了?」

  「師父……」何有求臉色頓白,舉起手機給二人一瞧,竟是復生被捆綁在椅上的照片。

  「是我的乖徒孫哪……」毛平搶過手機一看,當即就快心臟病發。

  況天佑焦急不已:「只有這張照片而已?」

  何有求才勉強點完頭,訊息又再度傳來,這回是寥寥數字,「要我帶皇極驚世書交換復生?師父,這要我們交換前去的地址你熟悉嗎?」

  毛平匆匆一看,深邃的雙眼逐漸變得空洞,好似被回憶纏上,一會兒,他才緩緩吐出:「有求,月甄是什麼人?」

  「月甄,她沒什麼特別啊……」

  毛平陡然間怒道:「仔細想想!」

  何有求顫了顫,忙道:「應徵她的時候,我問過她一些家世背景,她提過雙親已逝,現今只與爺爺相依為命,但她爺爺失智,多年在療養院居住,月甄才會一個人生活。還有……還有我問過她為何會想來此工作,她是提過小時曾受爺爺薰陶,因此對相命卜卦頗有興趣,就……就這麼多了。」

  毛平冷冷道:「她姓什麼?」

  「姓顏。」

  「顏……」毛平緊緊閉起了雙眼,彷似受了打擊,咬牙切齒,「是顏宗烈的孫女吧,唉,真是孽緣,孽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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