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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復生隔日回去乖乖上工,他知道師父即使氣歸氣,公事還是分得清。何有求見他回來,怒氣消了一些,顯見復生還是公私分明,沒丟下工作逃避。他匆匆詢問復生昨晚在哪兒留宿,復生簡單回答後,就逕自入內堂準備。何有求連忙撥電話給sky,言談中鄭重表示不准他繼續收留復生,sky無可奈何,勉為其難答應。

  「不准搬到sky那兒去,我已經跟他說清楚,他不會再收留你,要睡就回來睡。」見復生出來,何有求隨即喚住他。復生低下頭,遲遲沒有答應,何有求怒哼一聲,「不是說除了毛憂之外,任何事都聽我的嗎?」

  「我知道了。」復生黯著臉,回到自己位置。

  何有求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與師父採取的方式背道而馳,當年他被逐出門戶,從此肆無忌憚、隨心所欲,這次面對復生,他不會傻傻放走。放走復生,他將如脫韁野馬,事情也會一發不可收拾,唯有牢牢繫住才能看緊。

  很快,他強迫復生每日凌晨四時一塊來到香堂肅拜,何有求已有幾年沒再這麼做,他逕自對著祖師爺懺悔,言談中句句責罵自己管教不力,不配為師。這些話沒有一句是罵著復生,但聽在復生耳中無疑是凌遲。直到營業,何有求才放過復生,復生只得忍著磕跪出來的疼,緊接投入工作,日復一日。

  接著,何有求將天逸堂所有外差全部交給復生,更私下吩咐員工這段時間取消預約限制,有多少接多少,來者不拒。並交代任何只要指明找上自己與顏日誠的客戶,委婉解釋後撥三成客源給復生,一時間,復生房外等候的客人排如長龍。何有求不聞不問,他寧可客人怨聲載道,也絕不讓復生有一丁點機會下地府,他就是鐵了心要扼死這初生的愛苗,不讓其茁壯。

  復生忙得焦頭爛額,一顆心焦躁得就快爆發。何有求要他今日事今日畢,於是他就得結束一日預約後,再匆匆出門處理外差;又或相反,他門外的客人沒有盡數散去,天逸堂就不會打烊。何有求坐鎮天逸堂遙控,即便讓復生出門,他也要牢牢掌握時刻。一個多月過去,復生的神色逐顯蒼倦,好不容易三更半夜返家,進房倒頭就睡,天不亮又得起床。何有求視作不見,心中卻是忍住憐苦,顏日誠連日也嘆,他雖不捨復生,也只能眼睜睜見師兄與他鬥法,不能心軟。

  何有求逼迫加倍,不准月甄與岳子熙對復生說上一字半句的體己話,煲湯買補品這些更一概不行,還對sky鄭重交代,不准他們之中有誰前來找復生,就是自己的孩子也不准與他接近。他就是要孤立復生,讓他明白自己走偏一步,眾叛親離是什麼滋味,要讓復生提早知道,他早年過錯所得到的下場。

  這日晚上九點多鐘,復生喘吁吁趕回天逸堂,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水,何有求已怒聲叫喚。復生只得拖著疲憊的步伐,站在桌前,一五一十向何有求報告。顏日誠再不忍看下去,頭一扭過,神情很是苦澀。何有求的做法雖然極端,但他與顏日誠這段日子也沒輕鬆過,復生待多晩,他倆就留多晩,復生出門,他倆就輪流跟去盯哨。師者父心,何有求一樣苦,除非復生肯投降,否則就一塊苦下去。月甄與岳子熙獨守空房,回回也嘆,復生與何有求只要不放棄,這事情就沒完的一天。

  復生說到中途,霎時眼前一花,差點軟了,及時撐住桌子才沒倒下。何有求一見大是驚詫,顏日誠已搶一步將復生扶來坐著,匆匆倒杯水來緩緩讓他喝了,何有求望此,心中實在苦極。

  「師父,我知道你這麼做的用意,沒用的,你這麼做沒用的。」復生握著杯子,喘徐徐說著,容色已白,「我不會放棄毛憂,永遠不會……」

  何有求又氣又苦,頓時椅背一轉,再也不願瞧他,怒道:「帶他回去休息!」

  顏日誠扶著復生離開,何有求心中累極,隻手撐著頭已再無良策:「師父,您要是還在,會怎麼救復生?徒兒已經沒有辦法,當年您是不是也是如此,憂心我憂心得疲累。復生是您最疼愛的徒孫,毛憂是您的姪孫女,您在天有靈,就保佑別讓他兩人錯下去,給徒兒一個指引吧。」

  天逸堂恢復往昔運作,何有求鬥輸罷手,只因心中不忍。他現在終於明白師父說的為人師者是怎麼回事,當年師父不忍折他手腳,如今他一樣也不忍斷復生羽翼。何有求冷眼旁觀復生又再度去找毛憂,然後落落寡歡回來,逐日過去,他的雙眼逐漸毫無神采,什麼表情都做不出,若不是還會說話吃飯,跟行屍走肉也沒分別。

  見復生又再度出現,毛憂何嘗不詫異,她早從月甄那兒聽聞一切,難道師兄已無可奈何?毛憂冷絕神色掉頭離開,不聽不瞧不理,徹底拒他於門外。不管復生說多少話做多少事,再也挽回不了毛憂往昔的笑容。復生嚐到極苦,又去酒吧找上sky,狂喝悶酒,終於忍不住掉下男兒淚。sky陪他身旁,聞他哭聲,心中一般的苦,他自己是有苦說不出。

  有一晩,何有求起床喝水,途經復生房外,卻聽見壁面傳來微微的捶打聲,還有復生壓抑的心酸苦澀。何有求重重一嘆,埋怨復生為何到這副處境還不肯放棄。他慶幸毛憂還繼續堅持,既然如此,事情一定還有轉圜餘地,終於決定必須與毛憂見上一面,攜手徹底了斷復生的念頭。



  這日,毛憂見何有求突然來了,心中已然有底,因為愧欠,只覺自己再沒臉瞧他,兩人就這麼無聲僵持片許。何有求終於開口:「毛憂,妳做得好,謝謝妳堅持,就是我也沒法再這麼對復生。我思前想後,不能讓妳孤掌難鳴,於是前來找妳,我相信只要我們合作,復生這次一定會徹底放棄。」

  毛憂抬頭:「只要師兄有辦法,不管是任何事,我都會去做。」

  何有求望緊她,心中很是憐惜,毛憂會處在這副境地,說來也是自己所害。毛憂好不容易才遇上一個真心愛她的男人,即便那個人是復生,何有求還是希望毛憂能有讓人疼愛的機會,不用如此孤寂淒涼,想著已是大為愧疚:「對不起,我也不忍心拆散一段感情。如果妳不是鬼,我絕對不會阻攔你們,但我相信妳明白我的憂慮……」

  「師兄,不用說了,就算我沒死,我也不會接受復生。」毛憂舉手打斷。

  何有求道:「因為年紀嗎?妳應當知道,復生身軀裡是一個九十歲的靈魂,儘管表面上妳大他十多歲,對他而言妳還是毛憂。」

  毛憂眼神一閃,執拗道:「不光是年紀,我不愛他而已。我很清楚外在對男人而言有多重要,就算他們百歲了,仍會迷戀二十歲女人的青春。我因為是鬼,不得已才保存昔日的容顏,我相信這就是復生會愛上我的原因,他沒什麼不同。」

  何有求微微一笑:「既然妳這麼說,那我們就可以試了。」

  「試什麼?」

  「這是老化咒,原是我當年為幫助一對愛侶而創,只是我才發現,愛上皮相容易,愛上彼此的靈魂卻難上加難。」何有求將一道符紙交到她手上,語重心長,「妳只要見復生前來,便可立時施咒,成為一個六十歲的老婦。功效不長,二十四個時辰後就會恢復。但這咒語還有其它解法,如果妳心中感受到對方的愛,老化咒就會即刻消退。我希望這次的結果不論是什麼,妳都得堅定自己的心,不能動搖。」

  毛憂緊緊瞧著那道符,實實握在手心,也想的確該用上釜底抽薪的辦法。她從來不知道復生竟是這麼固執,鬼的身分一點也沒讓他打退堂鼓,或許失去青春容顏,才是一舉刺中復生要害的機會。毛憂再不敢接近復生,因為他的愛太激烈,她招架不住,她怕自己真的有一天會動搖。

  何有求交代過後轉身走了,卻是悄然前去與馬小虎會合,他讓顏日誠想法子語中暗示,誘惑復生這時下來地府,他才能在此靜待結果。馬小虎自然知悉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也萬料不到復生竟然愛上毛憂,他身邊已經有一個天棠要煩惱,現下毛憂也出事,他不得不同意何有求的辦法,好盡快還地府一個安寧。

  馬小虎沉吟道:「有求,這個辦法我總覺得不妥當。」

  何有求煩心道:「地藏,那是因為您沒親眼見過復生的模樣,我所有方法都試了,他就是怎麼也不肯放棄毛憂。即便是人鬼殊途也完全不能阻止他,現在除了這辦法,我還有什麼能試?」

  「我是擔心這結果出來,就完全無法挽回。」

  何有求疑道:「什麼意思?」

  馬小虎凝重道:「這方法如果不能斷絕復生的愛,你就得眼睜睜望他錯下去。因為你給他徹底堅定的理由,我們將會看清一個事實,復生愛上的是毛憂的靈魂。結果若如你所願,你傷的將會是生生世世永無止盡煎熬的心,毛憂的心,她的愛不比小玲淺。毛憂已經愛上復生,她只是沒正視,這結果對她將是殘酷的踐踏,不是失去深愛的人,而是徹底被愛情拋逐。」



  何有求默然不語,他只知道復生越來越難拯救,逼得他不管什麼方法都試,根本沒考慮後果。但馬小虎說的話也沒錯,不論救了哪一個,另外一個將會受苦,何有求又覺得心灰意冷,萬般無奈:「那我到底該怎麼做?」

  「來不及了,復生已經到了。」馬小虎舉手打斷,牆上玄光一出,果然清晰印出復生的身影,隨即詫異,「復生竟然變這麼多,一點人氣也沒有。」

  「所以我才會做出這麼殘忍的方式救他啊。」何有求長嘆一口氣。

  毛憂餘光瞥見,立時將手上咒語一施,不消多久,她輕輕按著自己的臉果然鬆弛不少,這麼摸著已能清楚摸出皺紋。復生停在毛憂身後不遠就不敢再往前走去,他再不想見毛憂遠離眼前,語中分外淒苦,「毛憂,我們談談好不好,妳不要再這麼對我,我真的會受不了。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能為我們的將來努力。」

  「不會有我們,我跟你沒有將來。」

  復生的心陣陣地疼,手握成了拳都已發抖,忍不住大聲道:「妳為什麼要這麼迂腐,是人是鬼有差別嗎?我將來也會是鬼。妳要等到那時才肯接受我是不是?好,我可以煎熬這麼久,我可以等待這麼久,到那時我看妳還有什麼話拒絕我!」

  毛憂又慌又亂,她摸摸自己的臉,感覺又緊實一些。她不能任由復生這麼吐露愛意,老化咒會消退的,她得想辦法分散復生的注意,「你真的這麼愛我?」

  復生急道:「天地可鑒。」

  「不論我是什麼樣子,你也愛?」

  復生感到欣喜,言下之意,毛憂已經軟化,趕忙又道:「我連妳是鬼都不在意,還會在意其他的嗎?妳能想開就好,不要鑽牛角尖在這些上頭,只要了解我的心,妳會知道我是一心一意,不要再逃了好嗎?」

  「夠了,這段日子我聽你說得太多了。你果然很會說甜言蜜語,不愧是打滾花叢多年的男人,一張嘴油腔滑調,這種承諾用說的誰都行,反正只要動張嘴也不會少塊肉不是嗎?」毛憂冷冷笑了幾聲,復生聽她這麼說,一顆心又盪到谷底,無論怎麼勸,毛憂就是不願相信,他幾乎哀求,「我不怪妳這麼看我,如果妳願意給我機會,我就不會只用說的。妳能不能對我公平一點,讓我可以為妳做些事。妳不能不給我表現的機會,卻又指責我只說不做。」

  「要表現的機會?好,我給你。你誠心誠意去向每一個被你傷過的女人低頭道歉!」

  復生深吸一口氣,他頭一次感覺到自己這麼卑躬屈膝:「好,我做,只要能讓妳開心,我現在就去辦,妳等我。」復生扭頭就走,鐵了心。

  毛憂心中大痛,這麼卑微的條件他竟然接受?復生雖然不定性,但從不曾欺騙過任何一個女人,每段感情他都一心一意交往,感覺不愛了就趕緊退,不浪費女人的青春。與其說他花,不如說他對愛情太過理智,他在愛情的時效裡堅持自己的原則,不讓女人感到半點委屈,但匆然退場令他難推卸花心的名聲。莫名分手是女人唯一指責復生的評價,但在這場愛情遊戲裡,女人沒有吃過半點虧,甚至享受到交往期間復生極盡呵護的好,令那些女人回想自己與復生的短暫情緣,總是甜蜜多過批判。

  毛憂怎能因為如此讓復生去做極盡羞辱的事,她不是不清楚復生的風流史,也因為復生從沒失了分寸,大夥才對他的愛情觀睜隻眼閉隻眼不是嗎?現在復生竟然為了自己這麼委曲求全,毛憂想得心就疼,為什麼偏偏是自己,明明有這麼多的好女人,為什麼就不肯好好的過日子。

  在復生轉身之際,毛憂冷不妨喊道:「不用了,做這些事已經沒有意義,何必再去打擾她們平靜的生活。」

  「妳就是要想盡辦法一吋吋剮我的心是嗎?」復生絞心難受,用說的她不信,想表現她也不給。

  「復生,我們都是為你好,都希望你能在做錯事前收手。」

  「妳把自己當一個錯?什麼叫為我好,用盡方式隔離我叫為我好,這是哪門子的好意?如果說錯,就是我不該眾裡尋妳千百度,換來妳徹底不相信我!」復生絞出心火怒吼,再也無法忍受毛憂連說話都不肯瞧他,隨即扳過她的身,「妳為什麼不敢看我,為什麼,妳就這麼厭惡我──」霎那間,復生傻了。



  「這就是為什麼。」毛憂毫不畏懼抬頭,瞧著復生驚詫的模樣,這下子他總要死心了,她終於可以徹底趕走復生,只是為什麼心口會這麼痛,「地藏說,我魂魄殘缺無法支撐容顏,老化就是這陣子的事。也就是說我和其他死神不一樣,等你輪迴,恐怕再也認不出你眼前的老嫗就是毛憂。我還會更老,生生世世都會是這副樣子。」

  復生疑道:「是地藏替妳下的咒吧?想騙我死心……」

  毛憂笑了幾聲,那笑帶著淡淡的酸苦:「你堂堂一個茅山掌門試不出來這張臉是真是假?看到我的臉該清醒了,我不僅不能投胎,還是連容貌都保不住的鬼,你喜歡我什麼,這時候還想自欺欺人?走吧,我只是你幻想出來的一個形體而已,什麼眾裡尋我千百度,不要笑死人了。回去吧,我累了。」

  毛憂轉身之際,復生突然抓緊她的手,擋在她身前。毛憂一愕,還莫名不已,復生卻已輕輕用手撫著她的臉:「很煎熬吧,一定是。這段時間一定怕極了用這張臉瞧我,所以這就是妳不肯接受我的理由?」毛憂的心陡然一震,卻見復生低頭笑了笑,神情竟然有些高興,「原來妳老了還是這麼美。我懂,就算是鬼,但總歸是女人,突然失去青春容貌一定傷心極了。妳就這副樣子沒關係,等我下來陪妳的時候,我會比妳更老。別忘了,我的靈魂已經九十歲,到那時妳可不能嫌棄我沒牙。」

  毛憂怔道:「你……你說什麼?」

  復生兩手捧著她的臉,緊緊盯著她瞧:「我說,從頭到尾都是妳在胡思亂想,早些跟我說不就得了,為什麼要怕這麼久?毛憂,跟我在一起吧,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可以好好的過。」

  復生突然從她頸間勾出一條鍊來,藍寶石墜在兩人之間晃震,隨即輕輕放回她脖子:「妳還是戴上了,卻藏著不讓我知道,明白我送妳項鍊的用意嗎?妳是我的,永遠不要想逃──」復生在毛憂耳邊低訴,他的聲音像魔力一樣讓毛憂動彈不得。復生驀然間低下頭,深深吻著毛憂,毛憂一時失神,只知道那兩片唇不斷在需索著她,她心神一蕩,什麼思緒都沒了,渾身軟了下來。復生心中狂喜,更加摟緊她,貪戀不放。

  何有求再也瞧不下去,往旁頹然一坐,無力撐著頭。地藏說的沒錯,不管是哪種結果,他都是輸家,他真的輸了,再也沒辦法挽回。馬小虎望著這情景,心中很是震撼,反而微微笑了。

  「夠了,你怎麼可以……」毛憂陡地回復理智,用力推開復生。她心亂如麻,理智告訴她這是不對的,感情卻誘惑她沉浸下去,竟慌得發顫。

  「妳怎麼又這樣了,為什麼要想這麼多?不管妳在擔心什麼,交給我就好,我會處理……」復生往前逼近一步,柔聲哄勸。陡然間毛憂的容貌彷似裂了,瞧得復生大吃一驚,正想毛憂是否出事,未料須臾間毛憂竟恢復往昔容貌,「妳的臉……這是怎麼回事?」

  復生低頭一想,隨即抬頭痛斥:「妳真的施法騙我,為什麼這麼傻,這樣做有用嗎?」

  毛憂一嚇,摸摸自己的臉,慌道:「我施法騙你又怎麼樣,這是你逼我的!」隨即轉身就逃。

  「毛憂,不准走!妳逃也沒用,不管妳逃到哪兒,我都如影隨形,因為妳已經愛上我了。」復生大吼,毛憂陡地一驚,更加不敢待下去,急忙逃開,「毛憂、毛憂──」

  復生睜開眼來,靜靜坐在床邊,嘴上的笑一直都沒鬆開過,他甚至開心得想哼曲。這麼長時間的煎熬不算什麼,現在知道毛憂的心,餘下一切都好辦了,剩下的就是時間,她會軟化,再也沒有力量可以掙脫,直到回到自己懷中為止。毛憂的心意讓他可以堅持下去,就算身邊沒有人支持也不要緊,他會盡自己一切力量掃除毛憂全部的顧忌,然後光明正大在一起。

  復生歡欣得大字一躺,毛憂每一個表情都在腦裡閃過,是這麼生動。他忽然想到如果工作忙碌一時沒法下去陪她可怎麼辦,得有件東西聊表思念,交給彼此慰藉。復生突然站了,想起馬小玲那兒還保存幾張毛憂生前的照片,他得取回來,由自己妥善收藏。



  茅山兩大家長早坐在廳裡等了,復生愣了愣,向何有求二人問過安,連忙低下頭想走出門去。

  「站住,給我回來!」何有求一聲怒吼,復生吞了吞口水,隨即走回他倆身前,只聽何有接著痛罵,「你又去找毛憂了是不是?我供你唸書,教了你這麼多,你都丟到哪去了。茅山第一條就是不准與鬼有任何牽連,就算是毛憂也不行。祖師爺在看呢,虧你還是掌門,平時我們容忍只因毛憂來得也不多,看在她生前是毛家後人才沒限制你們來往,你卻越來越放肆,追女人追到地府去。」

  復生僵著臉反駁,字字擲地有聲,顯然已徹底豁了出去:「門訓是老舊的,要因時制宜,不合時宜的門訓就該改。我擔任掌門期間會開始著手汰舊,師父擔心的以後可以不用再掛記。如果照門訓這麼規定,不就表示我們連馬家也要斷得乾淨,天佑哥他們是殭屍,師父也要斷絕嗎?連馬家都可以廢除兩千多年不合人道的祖訓,茅山為什麼不能?」何有求白了臉,胸膛頻頻急促起伏,萬料不到復生竟然會說出這種話,難道方法真的錯了一步,也讓復生的念頭更加無法動搖?

  他還想再說,卻見復生劍眉一豎,已開口搶白:「師父,受限於門訓而吃過大苦的就是你,說白點,你最該是支持我的人,該感同身受才對。徒弟不會怪師父這種反應,師祖是傳統的人,你受師祖教導極深,步步都得謹慎走在迂腐陳舊的門訓,但你骨子裡天生喜愛挑戰傳統,自小到大才養成極端的個性。我懂師父擔起責任要維持住茅山的興盛,才不得不守成,所以徒兒為你著想,以掌門身分將不合時宜的門訓剔除,無疑也是開啟新風貌。」

  變了,復生變了,何有求瞠目結舌,震驚地一句話也說不出。復生變成什麼樣他已瞧不出,但他知道復生已散發威勢,不容任何人質疑他的威勢,即便作為師父的他也不能,那彷彿就是……王者的威勢。

  何有求怒道:「你當年拜我為師說過什麼?」

  復生緩緩深吸一口氣:「我沒忘,我說過會將師父的教訓當成自己的教訓,永遠謹記在心。師父放心,你的教訓現在對我而言猶如警鐘,我無時無刻不記在心裡,警惕我絕不能再失敗第二次。我一定會完成你的遺憾,你當年怎麼失敗,我就會用自己的方式導正過來。」

  何有求失神一坐,顏日誠憂急瞧他一瞧,眼見師兄就這麼毫無招架之力一再挫敗,被復生刺激得再也反駁不了,可想而知心中有多傷苦。顏日誠苦口婆心勸道:「復生,你清醒一點,師兄的失敗不是因為方式不對,而在於天理不容,你正在走他的路你知不知道?」

  「愛上一個人憑什麼就是天理不容?」復生怒聲頂撞。何有求聞言大痛,當年他何嘗不是也這麼想過。

  「你倒硬氣。好,作為師叔,我贊同你改革,但你捫心自問,你做這些事的目的是什麼,是真心為師門好,還是方便你隨心所欲,不受門訓約束?」顏日誠怒視著他,句句說得殘酷,「愛情應當是為彼此好,為彼此成長,你看看你現在做的事,有哪一點能作為表率,有哪件事能傳承給後人知道。門訓是歷代傳人經由無數年淬煉而成的睿智,受過千年多的洗禮,你卻只是被愛沖昏頭妄想打破陳舊,拿馬家祖訓當藉口,馬家為何改革你真正了解過嗎?對比歷代祖師,你又經歷過多少,你哪來的自大與不肖站在這裡,臉不紅氣不喘地頂撞?」復生急喘著,一張臉已然脹紅。

  「你不僅不配當為掌門,連當徒弟也沒資格。你一再掀你師父的陳年舊事讓他難堪,他花了多少心力重新抬頭挺胸返回師門,你都忘光了是不是?復生,為愛痴狂的不會只有你一個,但從你答應虛心要受茅山教誨,就注定你的所作所為要比任何人嚴謹,你如果看不透這點又或不想再守,就直接了當滾出去!」顏日誠大罵。

  復生羞愧無比,心中更為淒苦,冷不妨在他二人面前跪下來,磕了頭:「師父,徒弟不是有心的,你別生氣。我只是希望你們當中能有一個支持我,幫助我,不要是全都圍著我指責。就當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爭取一次自己的幸福,就算結果會讓我痛苦,我也不會再有遺憾。」

  何有求低下頭,憂煩地嘆了氣,他望著復生伏在地上懇求,非要試過肝腸寸斷、心酸折磨才肯放手,根本已是泥足深陷,痛心道:「你既然非要痛一次,我也無話可說。這件事我們沒辦法支持你,你要走這條路就別妄想身旁會有力量,你好自為之,希望當你清醒的時候沒有鑄下多大的錯。」

  何有求二人心灰意冷,丟下復生離開,復生怔怔跪在地上,只覺自己的人生已風雲變色,而他只能孤單執意地繼續走下去。月甄在屋角全都聽見了,隨即默默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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