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敏　愚不可及　　

　　你很難想像三大龍頭同時聚在一起是什麼情況，眼前正是天載難逢的機會，讓人親眼目睹此一盛況了。

　　星龍經紀公司的三大王牌經紀人，平時是王不見王，當然也跟他們工作忙碌有關，很難狹路相逢，如今他們三人竟同時聚在經理的辦公室裡。稍早前我就覺得老周的臉色有點不對勁，還特意叫秘書空出一整個上午的空檔，原來是準備接迎這三大經紀人。不過透過玻璃窗，還是能讓人感受到房中一絲絲迥異的氣氛。

　　馬順龍平時是和顏悅色，這會兒卻是緊擰著臉，不知和經理說些什麼，比手畫腳地高談闊論。我從未見過龍叔這副模樣，本來就福態的他總是逢人就笑，就像一尊彌勒佛，這時已是少見的怒目橫眉，活像發福的降龍伏虎。我瞧了都不禁擔心，怕他說著說著當自己仍是年輕時的武打明星，突如其來就朝老周耍了一招，迅雷不及掩耳打了一拳在他鼻樑上。

　　林才通與方慧京站在龍叔身後，一整個架勢就像黑社會談判，默契十足地隨著龍叔在一旁張牙舞爪。如果不是看多周星星的電影，我真有種跌入劇情的虛幻，當他們正在搶著幾籠燒賣或小籠包，大聲爭執誰才是適合賣撒尿牛丸的人。

　　「那就是沒得談了嘛！」方慧京高八度的聲音連玻璃窗也受不了，硬生生傳到房外來。

　　我忍不住透過話筒，朝陳品安問道：「品安，妳知道怎麼回事嗎？」

　　「我哪知道啊，他們談了有兩小時了。」

　　「我還以為妳知道呢。」

　　「我是有聽到一些消息啦，不過不曉得是不是跟這有關。」

　　「什麼消息啊？」

　　「我是聽龍叔身邊的人聊起的，聽說他們想自立門戶……」

　　我驚呼一聲，見旁邊的人用奇怪的眼光看著我，趕忙小聲又問：「妳是說，他們要跳槽啊？」

　　「笨蛋，跳槽哪用在這裡，他們要另創經紀公司啦。我聽說他們要將手上的經紀約一併帶過去，妳想經理怎麼可能會讓他們這麼做，現在不曉得提出什麼樣的條件挽留他們。妳也知道，有不少巨星級的藝人，合約都是他們簽下的，如果他們不在，藝人未必肯和公司簽合同。」

　　「這不是過河拆橋嗎？」我有些不高興。

　　「這年頭，忠心哪還值得了多少錢啊。妳等著看，如果龍叔他們真的另創公司，這裡肯定有一堆人會跟著過去的。」

　　「我才不會過去呢。」我不屑地哼了一聲，沒想到龍叔竟讓我失望，虧我這麼喜歡他，把他當成伯伯看待，他怎麼可以為了利益背叛公司呢。

　　「妳想得美，就算妳想過去，也看人家要不要妳。」陳品安的笑聲直接從辦公牆上偷渡過來。

　　「幹嘛這樣說啦。」

　　我忍不住站起身來，探過頭去瞪她一眼。陳品安抬頭跟我揮揮手，頑皮地笑了笑，「跟妳開玩笑，幹嘛真的生氣啊，趕快坐下來，大家都是明著裝忙，暗的偷聽，妳別這麼明目張膽。」

　　我無可奈何地坐了下來，掛了電話後也沒興致再看下去，說實在話，只要公司不倒，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走了三個經紀人，難免對公司有所影響，但我想老周也沒這麼容易就敗陣吧。

　　過了不知多久，三大龍頭終於從經理房中走了出來，經理也沒出來送一程。平常他總是勾肩搭背，對著龍叔與通哥笑嘻嘻，不送到電梯口好像不夠尊重似的，這會兒竟反常地關上了門，看來他們仍舊沒達成共識。

　　三個經紀人吆喝一聲，平時與他們共事的同事也跟著一道走了。我望著他們離開，轉頭又看著經理的辦公室，發現老周一人坐在椅上，又像沉思又像發呆。我忽然覺得他好可憐，我沒這種經驗，不過想也知道這一定挺令人喪氣。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班，我忽然覺得自己這樣也蠻好的，伸了個懶腰，準備回家洗個舒服澡。

　　「唐沅星！」

　　我揹起了包包，正打算要離開，沒料到老周打開門，大聲喚我。我愣了一愣，只見老周擺擺手要我進來。我有些意興闌珊，不會這時候還要給我事做吧！我站在桌前，發現桌上正擺著我兩年前的履歷，我不禁有些狐疑，不過老周低頭看得專注，我也沒敢開口。

　　「妳認為一個經紀人該如何做？」他忽然抬頭問我。

　　不會吧，這時候還面試？

　　我一時慌張，不知該如何開口，豈料老周這時還開口激我：「妳會寫不會說？」

　　我吞了吞口水，邊思索：「由於藝人的報酬並不是做越多賺越多的勞動模式，而是真正有實體演出或播出的計件制，他們的酬勞多來自銷售版稅、戲約或是通告等等，而有知名度的藝人更能衍生出強大的附加價值，例如廣告、演唱會、MV或代言。但市場上僧多粥少，藝人有時為了增加收入，也會削價爭取，而做為經紀人，正是替藝人創造出獨一性的價值，培育、名聲與行銷都是決定價值的因素。換句話說，經紀人得要瞭解自己藝人的特質，量身打造，並依照藝人的獨特從中開發設計，從包裝到如何面對不同的場合，都能給他們最專業的分析還有判斷，這也是做為經紀人該具備的專業。」

　　「那這兩年，妳又具備了哪些專業？」

　　我聽了暗暗生氣，卻也不敢還嘴，難不成要我拍桌對他大罵，你從不給老娘我一個實習的機會不成？

　　「妳知不知道我為什麼不讓妳帶著藝人上通告，卻反而要妳跟在那些經紀人和助理後頭看著？」

　　搖搖頭，我還真的不知道。

　　「前些天我不是聽到妳對品安說過，某一個剛出道的藝人叫什麼……叫什麼？」

　　「李心妍。」我犯賤似地接了話。

　　「李心妍，是她沒錯，為什麼妳認為她不該朝歌唱方面走？」老周一拍桌，笑了笑。

　　提到這兒，我那尖酸刻薄的性子又出來了：「那是因為她不適合。她是有幾分姿色沒錯，不過她歌喉不好，外貌雖能替她吸引一些買氣，但這不會長久。況且她似乎也不喜歡唱歌，我在攝影棚遇過她好幾次，她只要跟別人聊到這方面就是一臉的不耐煩，可能她也知道自己唱得並不好。這還是其一。我看過她錄影，發現她對現場的氣氛哄抬得很熱絡，有時連主持人都及不上她的反應。而且她說話幽默又不膚淺，不是聒噪得讓人厭煩的那種，而是接話接得恰如其分，我覺得她挺樂在其中的，連我在現場聽了，也常常因為她的梗大笑。不是每個藝人都只能朝戲劇或唱歌才能大有所為，當然這只是我的想法，她的經紀人自然會替她規劃。」

　　「她的歌聲的確不好。如果妳是她的經紀人，妳要怎麼替她規劃呢？」聽到這番話，老周似乎也笑開懷。

　　「如果是我，我不會讓她朝歌唱走，我應當會先抓清她的喜好與個性，現在歌壇一堆不會唱歌的人，只為了想紅，曇花一現後，還有多人會記得。首先我會先培訓她，聲音的運用、語調的高低、時事的掌握或一些流行的趨勢等等來增加她的內涵，替她爭取助理主持或外景主持增其曝光機會，當然綜藝通告是不可少的，一些大牌主持人的歷練與急智都是值得學習的工具。」

　　「妳想讓她朝主持方面走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就像妳說的，不是只有戲劇或唱歌才能大有所為，一個絕佳的主持人就能左右節目的收視率，這就是她的獨一性價值。當然要培養她成為一個主持人，經紀人也得下不少功夫，紙上談兵誰都會說，我有好的良將給妳，可是妳這軍師又能出得多少計謀來。」

　　忍不住暗自揣測老周為什麼找我說這些話，雖然我不敢篤定他是不是要讓我當經紀人，可是他應當沒這麼大膽肯將藝人交在我手中吧。

　　老周站了起來，到一旁的檔案櫃，取了資料夾又看，上頭不知寫些什麼，讓我好想也湊過去瞧瞧。老周自顧自地看著，頭也不抬道：「龍哥對妳的評語倒挺不錯……」

　　「那是什麼啊？」我還是忍不住問了。

　　「這不重要。」老周小氣地合上，連解釋也沒有，言下之意，我無需對他們的評論做過多的揣測。

　　「喔。」

　　老周仍舊擺出那一貫的微笑：「這兩年來，妳跟在不少經紀人與助理後頭學習，應該覺得蠻委屈的吧。」

　　委屈這詞能形容嗎？我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做經紀人沒什麼老天爺賞的飯吃，靠得是無數的歷練與溝通技巧，當然危機處理也是必經。認識的人多不代表妳有本事吃這行飯，有時候可能還會因自己的疏失而得罪人，這全賴人際上的收放。培養經紀人對我而言也是一門功課，我將妳壓了兩年，就是想徹底地觀察妳。對許多經紀人來說，藝人在他們眼中就只是件商品，這也無可厚非，因為在我眼中，經紀人就是行銷商品的工具，我要我的商品大賺，當然得好好培養你們。」

　　我不發一語，腦中卻在想，莫非老周有意將我升格成經紀人？

　　「妳應該知道最近公司出了點事吧？」老周似乎終於發現我站著腳酸，自己移動了腳步，招呼我來一旁的沙發坐下。我點點頭，又匆忙搖搖頭。老實說，我只是從陳品安那兒聽來，這件事根本就還沒得到證實，「我是聽到一些謠言沒錯。」

　　「這行是沒什麼祕密的。公司的經紀人要自立門戶，這件事我很早之前就聽到風聲了，不過人各有志，他們仍然要走，我自然也不好多作挽留。他們走了之後，公司不可能不受影響，有不少人會隨著他們過去，大家各自發展，我也希望他們的公司能成長茁壯。」老周點了根煙，很無所謂似的，卻明明早前還和他們爭得面紅耳赤。

　　「經理，你跟我說這些話是……」

　　「他們走了，我自然得培養新的經紀人，當然公司裡的經紀還是不少，但我得未雨綢繆。我覺得妳很有潛力，所以決定讓妳試試。」

　　「真的嗎？」我聽了簡直心花怒放，仍然不敢相信。
　　
　　「我雖然說要讓妳試試，可是也不能拿其他藝人冒險，公司需要將這件事穩下，不能讓他們不安或者感覺受到漠視。」

　　我又覺得心灰意冷了。沒有藝人讓我經營，我要怎麼證明自己的能力，難不成要我學林才通，自己挖掘明日之星？

　　「經理，你這話不等於沒說嗎？」

　　「妳也別著急，我心中是有個想法，妳看看這份資料。」老周將資料夾遞給我，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隨即翻開這份文件，這一看，我可驚慌了，「經理，你要將他們交給我？」

　　「不錯，這是慧京簽下的藝人，明年九月合約就到期了，算來還有一年的時間。老實說，慧京沒好好替他們安排，當然她管理的藝人太多了，有時難免厚此薄彼，我針對這件事也曾向慧京提點了幾次。公司不是簽了人湊數了就算，無論如何也得盡力規劃，但慧京太執著利益，將我的話當成耳旁風。」

　　我一望見那份資料，心裡也在嘀咕，這簡直就是丟了燙手山芋給我。

　　「我想慧京是無心再管這份合約，但這個團體是公司旗下藝人，不論他們要留不留，我們都得盡心做到最後一天。這個團體就由妳接手，我也等著看妳表現，我想說的是，商品的存在必須要有其價值，雖然他們的成績並不好，但我覺得他們的潛力不只如此。只要妳能在合約到期前將他們捧紅，並簽下第二紙合約，我就破格將妳升為經紀人。」

　　我想我的臉色應該只有難看可以形容，原來老天是公平的，我終於受到報應了。七年前我烏鴉嘴地嘲諷這個團體絕不會大紅，現在我得到苦果，方慧京都沒法讓他們紅透半邊天，我又有什麼能力。

　　「那如果我沒做到呢？」我試探詢問。

　　「如果妳沒這個能力，我想只有助理這個職位適合妳了，當然，這個團體，我們也不會再簽約了。」老周翻臉跟翻書一樣。

　　我苦著一張臉，看來這對我對他們都是僅有的一次機會，成敗與否，還是得看我怎麼將他們成功行銷出去。想著我不覺慌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相信妳可以，別對自己這麼早灰心。妳回去好好看這份資料，心中有任何想法，都可以向我提出來。天色也不早了，我的話就說到這裡，妳趕快回家吧。」老周送我到門口，我微微鞠躬道別，懷著忐忑不安的心趕回家去。

　　魔方四，魔方四，我跟你們是結下了什麼惡緣，我好不容易有獨當一面的機會，為什麼偏偏是你們！

　　我在網上搜尋著他們的一切，才知道他們的曝光率真是少得可憐，沒有多少新聞消息，即便有，也是過時的舊聞，而且連維基百科竟也沒人願意編輯他們的資料，我說你們會不會也太慘了點。

　　我忍不住嘆了一聲，靠著老周給我的資料，總算了解一些魔方四團員的身家背景，原來他們只不過大我兩歲，成軍甚早，七年前在友人的介紹下，順利進入演藝圈。

　　這七年光陰，魔方四才發了兩張專輯而已，距現在已經三年多沒發片了，想來方慧京針對他們前兩張專輯的銷量，收回了一些投資，這麼長的時間沒曝光，當然容易讓人淡忘。我嘆氣地搖搖頭，既然這是我僅有的機會，不能不先主動認識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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