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敏　愚不可及　　

一個下過雨的午後，略帶著濕氣和煥然一新過的空氣裡，瀰漫著慵懶自在的調調，我換過一身簡潔的衣裳，想趁陽光還未蒸發那大地殘留的水珠，決定要外出走走。

走在人群還來不及擁擠的街道上，連雨傘都嫌拖累，我故意遺忘在家裡，想和老天賭一次放晴的機會，只願擁有兩手的自在。

走進富有詩意的書店，一陣陣書頁的氣息撲鼻而來，翻動的書頁聲像跳動的音符，勾引著早已激起律動的一顆顆心。我沒有目標地閒晃，看著本本新出爐的書擺放在眼前，就像菜市擺著的新鮮食材，只不過沒人討價還價，全憑第一眼的緣分等著有緣人伸手拿起。

我伸手拿了一本，站在無人的角落細細品讀，周圍的人或站或坐，安靜又不擾人，各自徜徉在自己的小世界裡。我戴上耳機，索性連身旁細微的聲音都隔絕掉了，完全唯我，兩種不同的享受。

看得專注，不知何時肩膀讓人輕輕敲著，我轉頭一瞧，卻是一個店員拿了本書給我，莫名又懷疑。

『請跟我來』

我望著書名好奇，摘下了耳機。

「是那位先生要我將書拿給妳。」

我朝店員手指的方向望去，不遠處一個男人靦腆地看著我，朝我笑了笑，隨即用書遮了半張臉，卻仍不忘瞧我幾眼。

「已經結過賬了。」店員丟下這句話走了，獨留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處。

我想了想，決定朝那男人走近，「這本書你要送給我？」

男人點點頭，低頭笑了。

「謝謝，可是我不認識你。」

「一本書想換一個交談的緣分，不過可能只換來一句謝謝，也可能換來妳的姓名，但我希望能換來一杯咖啡的時間。」

男人指指書店中附設的咖啡屋，不強人所難。我輕輕笑了，一杯咖啡的緣分。

後來我知道了男人正在攻讀研究所，來書店只是想找一些參考書，我漫無目的的閒逛，不知不覺走進他眼中。

走進書店的人多半悠閒，我應當並不起眼，可是他眼中的我卻比平常人更來得恬靜，也是那股恬靜，他不知不覺忘了找尋用書的匆忙。不知為什麼，他好像感受到了牽引，跟在我的腳步後，拿起一本本我曾隨意翻閱的書，也一本本地又放下，恍若無人的我完全沒注意到他的跟隨，他說的。

一杯咖啡的緣分很短，也了了我還給他的心願。

回去後，我將這下午的故事說了給朋友知道。朋友罵我太大膽，毫無防備地答應陌生人的邀約，我笑笑反駁，邂逅可以是各種場景，愛上一個在螢幕中冰冷的人如是大膽，那麼認識一個活生生的人豈不實際。

我也只不過好奇，在這不用見面也能連繫感情的時代，一個人得提出多少勇氣面對碰釘子的窘迫。

邂逅之後便是淡忘。

在快要遺忘的一天下午，仍是陰陰濛濛的天色，電話中傳來我不曾熟悉的聲音，用著一貫羞赧的語調，邀我續了咖啡的緣分。他仍約我在那家書店碰頭，一樣點著那天的咖啡，繼續著我們還未聊完的故事。男人又買了一本書送我，歡喜的神色訴說著書中的故事，我笑笑打斷，要他別壞了我閱讀的興致。

「以後每個月，我都買一本書送妳。」男人笑著說。

我很好奇：「為什麼？」

「一本書接起下一次的緣分，這樣就會有數不盡的緣分。」

「我以為你貪得是數不盡的咖啡。」

男人大笑幾聲，默認。

他說到做到，每個月總買來一本書給我。書頁空白處總有他寥寥數字，有寫下他讀過此書的心得，也有他語意不清的曖昧，又或是他咬文嚼字的詩意，愛現似的。我也總在頁尾空白處，謹慎地記下他送給我的時間地點，隨著日期一本本排好。

緣分越積越多，每一本書在我手中的感覺也越來越重，他送的書全擺在我眼及之處，輕輕的、撩撥的、不由自主的微笑。

他不再是那個只有一杯咖時間的過客，成了在我心中駐留的人。

我們分享彼此的故事，也編織屬於我們未來的故事，他牽著我的手走進他的人生裡。我們踏足不少地方，聽他讚嘆遠方雄壯的景色，也吃過不少美食，讓他拍下我一張張愛吃的嘴臉。我喜歡陪伴在他身邊讀書，等著他那一雙大手擁著我，開心地誇我用功。我們總沒忘了一段時間就回到彼此相識的地方，兩人靜靜地讀書，然後分享彼此優遊在書中的情節。

書架上的書越排越多，直到擺下第十五本書後，書架的空隙就再也沒填上去了。

男人越來越忙，簡短幾句話就斷了聯繫。我望著那十五本書，以為輕而易舉就能填滿書架的空隙，沒想到只有擦之不盡的沙塵留了下來。他再也沒多餘的時間陪我，偶時見面只是簡單一頓飯或是一場電影就結束了，然後道別時，聽著他重複而又充滿愧疚的嗓音，希望我能諒解。我也總是聽話地點頭，目送他遠去的背影，暗自心酸。

十五本書的故事，我讀得熟爛，但什麼時候他會再記得繼續這第十六本書的緣分。

望著架上的冷清，我決定不再讓它們寂寞。每個月，我都買一本書送給自己，也在頁尾空白處，重新紀錄著只屬於自己的心情。書是越來越多，可是寂寞卻一點也沒有消逝。

駐留在心中的人終有一天還是會離開，過客依舊還是過客。

數不清的日子過去，我終於戴上了方帽，為自己到達一個旅程的終點感到歡喜。大家各奔前程之際，我暗暗告訴自己，也該替這段感情做個結尾，重新開啟我人生另一段未來。

陽光下，一個身影緩緩朝我走來，他捧著一束鮮花，臉上帶著我再熟悉不過的笑容。我站在原處，為他的突然出現不知所措。

「恭喜妳畢業了。」他笑著。

「我以為你不會來。」

他沒說什麼，卻牽起我的手，將禮物放在我手掌心。那是一本書，一本包裝得精美的書，不用拆也知道。我早沒了等待的心情，望著手中的書，一點也不想拆開來瞧，但我看見他眼中請求的神色，決定還是拆了這禮物。

『對不起，我想你』

我望著書名暗自生氣，一句話也沒說。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最近冷落了你。其實我沒有一天不想你，沒有一天不覺得著急，就怕有一天會失去你。每次電話中聽見你越來越冷淡的聲音，我就知道你一定很難過，但為了不讓我分心，你始終沒將自己的委屈告訴我。不過以後不會了，我的努力已經有了成果，就算未來再忙，我也不會再將你撇下，因為我做得再好，但是沒有你在身邊分享，一點意義都沒有。」

他的手心暖暖的，握著我的手，用力卻又溫柔。

「你知不知道，你還欠我十二本書？」我終於吐出一句話，喉嚨裡好酸好澀。

「我知道，那我們今天去補齊？」他笑得很開心。

「哪有這麼容易一次就讓你補完，未來每個月，你都要加倍還給我！」

我奔到他懷中，將頭上的方帽扔得高高，我們瞇眼望著陽光中那頂帽子，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