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敏　愚不可及　　

　　企業的公關主管也已抵達，那是昨日剛圓滿落幕的開幕儀式，經營時尚服飾的美商企業。不少國家都有他們的品牌，風格是輕熟都會風，平民價格卻又看來不庸俗。幾個月前我就打聽出此品牌代言藝人的合約就快到期，當然他的經紀人爭取續約的可能性很大，但這幾年來，那名藝人出了幾次狀況，丟掉了幾個代言。雖然這家企業沒有因此結束合約，但一個藝人不顧自己形象，相信對企業而言是一種損失，我當然要爭取。

　　今天他們千里迢迢來到這所小學，是我費了不少唇舌說明與報告，才引起他們一些興致。消息由兩方面共同散布，其中當然是星龍了，記者聞風而來，對這新聞都想分一杯羹。

　　校長率眾師出來迎接，這種風光自然由企業先佔。在鏡頭面前，企業主管大方捐贈一筆金額，用來添購校內設備，更少不了冠冕堂皇的話，鼓勵更多企業也當自發性地關懷偏遠地區的弱勢民眾，鎂光燈閃得更急了。校長也說了感人肺腑的答謝詞，由衷希望未來不止他們這所小學受惠，更多困苦地區的民眾還等著有心人士關懷。

　　我和魔方四安靜地待在一旁，默默觀看這些表演，許久，企業主管才將焦點轉來魔方四。這些原本不是他們起的頭，但是我很樂意讓他們以主人姿態，高調主導新聞的行進。

　　老師終於在旁人的攙扶下走了出來，我有些吃驚，聽說老師只有五十出頭，卻瘦弱蒼老地彷彿七十歲的老人。梁以默快步迎向前去，也許他也沒想過老師會這樣蒼老，忍不住激動相擁。場面很感人，但是我心中卻五味雜陳，我是如了梁以默的心願，但這其實只是彼此互惠的一場戲，他二人的情是真，而周遭我們的卻是冷漠。老師一定病得連走都困難，卻不得已要配合呈現出這種畫面，我有些內疚。

　　記者不停地要他們完美的表現姿勢，一會兒希望他們再抱得更深情一些，一會兒又希望梁以默能展現出一些淚水，待記者心滿意足地拍好畫面，我讓魏旭齊出面代星龍轉交給老師一筆醫藥費及一部輪椅，梁以默有些詫異，替老師收下了。

　　「各位記者朋友，陳老師身體不好，就暫時告一段落吧。」魏旭齊很懂分寸。

　　梁以默小心扶著老師坐到輪椅上，師生倆久未見面，兩人在校園走廊邊走邊敘舊，記者跟在身後，一群人在教室外頭，看著學生們用功上課。校長不忘向企業主管解說自己的教學方針，直聽得主管們各個點頭。

　　我仍舊沒忘圓了梁以默的心願，讓他親自代老師上這門音樂課。魔方四周旋在小朋友之間，課堂歡鬧得就像園遊會一樣，滿足了記者挖新聞的目的。

　　看著陳老師臉有困倦卻強打精神與梁以默低聲說話，我忍不住走近前去，輕聲細語：「陳老師，醫藥費你不用擔心，公司這裡會負責，你只要好起來就行了。」

　　「妳就是那位前陣子和我通過電話的唐小姐吧。妳心地好，人也長得這麼漂亮，聽妳聲音我就猜到了。以默一個人在外地生活，就算過得苦也不讓我跟他媽媽知道，以後請妳多關照他一些，這樣我也安心了。」陳老師伸出那雙乾癟的手緊緊握著我，很冰涼。

　　「老師……」梁以默難過地低下頭來。

　　「以默有很多好朋友，彼此都會照應，你不用替他擔心。老師就好好養病，我們會時常來探望你。」我點頭。

　　「好，好。」

　　我笑著退去了一旁，不打擾他們談話。參觀也告一段落，我們結束這次的行程，互道再見後，各自離去，我特地讓梁以默留下，讓他休假幾日陪著家人與陳老師，我則帶著其他人離開。

　　隔日新聞果然播出了，我和老周在辦公室中專注看著報導，魔方四的形象又正面不少，尤其梁以默與陳老師相擁的畫面一出，簡直快燒壞了公司的電話線。不少民眾想打聽捐款的方式，替陳老師籌措醫藥費，當然這只是互惠的好處之一，這則新聞讓魔方四的人氣高漲。老周誇讚我幾聲，說我很懂得利用機會。

　　我心中想得到還不止此，主要還是想得到那代言，趁著新聞觀感的熱燒未退，和廠商又洽談了好幾次。

　　兩個月後，陳老師因病過世了；兩個月後，魔方四和廠商也簽下了代言合約，長達三年。合約簽下時，新聞也炒得火紅，這讓人眼紅的代言終於讓魔方四得到了，我相中服飾的銷售人氣，以後全省一百多家門市都能見到魔方四的招牌，這是相當有力的曝光。企業也相中魔方四的公益形象與現在高漲的人氣，尤以他們四人各有特色，一位藝人難以達到行銷的推廣，現在卻是四個藝人，等於多了四倍效能。

　　我在攝影棚安靜地陪著魔方四拍攝服裝行銷，每個人不同的氣質，讓設計師特別心癢，一套接著一套打扮，定裝、拍照、決定服裝目錄，拍攝廣告。我終於將魔方四又再往前推了一步，以後每季或有新品時，等於又是一次的亮相與宣傳。

　　只是我的心不知為何有些空洞，那兩個月，我獨自去探望了陳老師三次，陪他說說話，聽他聊著梁以默小時的趣事。我是利用了這件事讓大眾注意到他的困境，但也不知是否打擾了他的平靜。

　　我低頭看著服裝目錄，有著難以言喻的喜悅，忽然敲門聲響了響，走進門來的卻是梁以默。

　　「有事嗎？」

　　「妳在忙？」

　　我將那本服裝目錄推到他面前，沒隱藏自己的喜悅：「我在看你們剛拍好的服裝目錄，拍得不錯，不愧是大企業，設計師很了解你們的氣質。我相信廣告出來後，應該會吸引不少人，廠商那裡能提高銷售，你們也能累積人氣。」梁以默似乎沒意思要看，我聳聳肩，又拉回來繼續看。

　　「所以讓魔方四回去替老師教課，讓我履行了約定，主要就是因為這份代言？」

　　「大家都受惠不好嗎？」我反問。

　　梁以默看了我很久，緩緩吐出：「從妳作為我們的經紀人已經快一年了，沒想到這麼短的時間，妳就變了不少……」

　　我蹙眉笑了笑：「變了？」

　　「我永遠記得第一眼看到妳出現在我們練團室的模樣，眼中有著對未知的恐慌，還有一種熱情的傻勁，不過現在我看不到了，妳的眼睛裡只剩下冷漠而已。」

　　「也許就是這份冷漠，讓魔方四得到了代言，你看看，魔方四離自己的夢想又更前進了一步。因為你們的形象與人氣，許多代言也找上了，工作機會也更多了不是嗎？」

　　梁以默冷冷一笑：「不錯，妳也越來越像京姐了。」

　　聽到這句話，我隱隱不悅：「魔方四銷聲匿跡三年，比起帶一個剛出道的新人，我要花費的精力更多。要大家拋棄對你們之前的印象，要重新打造你們的風格，還要將自己放到不肯也不想的應酬上，就是為了讓魔方四保有不墜的人氣。如果要花費十倍的力氣捧紅你們，那也表示我會以十倍的速度改變，才不會動搖自己當初的決心。我不懂你有什麼不滿，當初你因為我是菜鳥，對我的能力抱持懷疑，現在我好不容易才站穩了些，你反又希望我像之前一樣？」

　　梁以默直直地瞧著我：「妳錯了，我並不懷疑妳的能力，對妳也沒有不滿。陳老師對我說，那天之後妳曾去探望他三次，我打心底相信，卸下工作的妳還是和以前一樣。我這次來不是因為妳想借由這次機會得到多方好處而質問妳，其實我想謝謝你，無論如何妳總讓大眾見到了偏遠民眾的困境，是妳用了媒體的力量，我不得不佩服妳。就算妳的立足點只是趁機推銷魔方四，但妳得到了，我由衷祝賀，我相信大家對妳的印象一定改觀，畢竟要盤算這麼多心思的確不容易。」

　　「我怎麼聽來不像是誇獎……」

　　「也許妳腦袋轉著太多心思，反而聽不出忠實的話了。」

　　「你如果沒事，就趕緊忙去吧。我記得魔方四還要替廣告編曲不是嗎？代言得來不易，還是盡快將合約的事做足了。」我深吸一口氣，不想推敲他那番語焉不詳的話。

　　梁以默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

　　我怔怔地坐在原處，看到桌上那一本目錄，不由得皺眉，心煩地推到了一旁，他竟然說我越來越像方慧京。我想起這幾個月已經不若當初那般隨時去陪著魔方四，我忙著接洽工作，腦中只想著如何將他們推向觀眾面前，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們，我並沒失職。

　　但我想起前陣子鍾明隨口說的那一句：「妳越來越有經紀人的架勢了。」

　　他的意思是，我變得冷漠了？

♫♫

　　顏若佳終於回國，我開心得不得了，等她適應這裡的時差，我和林語霈才將她約出來相聚。我們來到學生時期最常去的餐館，老實說，我已經有點不耐來這種地方，樸素得就像校園，我本來提議她們去一家更高級的餐廳，那裡安靜氣氛又好，沒有一旁的學生在這吵鬧，但她二人異口同聲想回味當時的感覺，我只好勉為其難答應。

　　顏若佳滔滔不絕說著她出國的趣事，林語霈也說著她單調的上班族日記，我有些格格不入，覺得她們的話題乏味又無聊，我懶懶地虛應幾句，百般無聊地用吸管攪著飲料。

　　「沅星，聽我們的話題應該很無聊吧。」顏若佳興味地瞧著我。

　　「不會啊，我覺得很新鮮。」

　　「少來，妳一副快睡著的樣子，是不是覺得我們的日子沒妳過得精彩啊？」林語霈嘟著嘴。

　　「妳想太多了。」

　　顏若佳嘆了嘆：「妳變了好多，說話嚴肅了，人也變得安靜。以前妳總是很聒噪，整天嘻嘻哈哈，看到妳就覺得好像看到太陽一樣，充滿朝氣活力。可是現在妳連對我們說話都要先想一想，我們又不是外人，不用這麼花心思跟我們相處，妳以前很直率的。」

　　我愣了愣，不知該說什麼。為什麼連她們也這麼說？

　　「若佳，妳也別怪沅星，她的工作很忙碌而且又不穩定，妳是出國了不知道，我有時想約她出來聚聚，她都沒時間。妳知道嗎？她帶的藝人是魔方四，妳還記得吧，那個當初被她詛咒的樂團竟然是她帶的。」

　　「這麼巧？這就是所謂的不是冤家不聚頭吧。」顏若佳挑了眉。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兩人還是一點都沒變。

　　「何止是冤家，現在簡直是褓母了吧。」

　　「沒這麼誇張啦，他們都是大人了，當然跟管小孩不一樣，而且有助理分擔，我管得算少，主要是接洽工作而已。」

　　「妳的努力已經有成果啦。魔方四能鹹魚翻身，妳的功勞不小。想當初我還以為他們會很紅，結果四年之後就不見了，三年沒了消息，沒想到妳可讓魔方四大大露臉了。」林語霈拍拍我的肩頭，一副與有榮焉。

　　「只是小有成果，說到紅還及不上。我的最終理想就是希望他們像蕭菲那樣，就算只是露個臉也是話題十足，不用我再絞盡腦汁替他們漲足人氣。當然如果他們到了那個成就，可能也不需要我了。」

　　「說到蕭菲，那可是妳的偶像，怎麼樣，自從進了那圈子之後，應該很常見到她吧。」顏若佳好奇詢問。

　　「距離才是美感。」這句話我可沒說錯，蕭菲高高在上的地位讓我有距離到現在連一句話都還沒機會跟她說過。

　　「沅星，我知道一定有不少人這樣求過妳，但好歹我是妳的好姐妹，妳什麼時候才肯讓我去參觀參觀啊？」林語霈顯然對蕭菲的大小事毫無興趣，逮著機會巴著我，企圖拿什麼好姐妹來達到目的。

　　「參觀？妳想看什麼？」我不解。

　　「當然看魔方四啊！那個梁以默我想看好久囉，沒想到妳這麼小氣，明知道我以前還蠻喜歡他，也沒想過要讓我去親眼見見這個人。虧我當初還替妳搶到蕭菲的門票，妳竟然不懂得報答我。」林語霈瞪了我一眼。

　　「好啦，等有機會的時候，我會帶妳去看看。」我就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顏若佳向來不迷偶像，所以我也沒打算問她，岔了話題：「若佳，妳好不容易回來了，打算要找什麼工作？」

　　顏若佳歪頭想了一會兒：「學以致用當然最好，我打算寄一些履歷出去，如果有回音就最好了，留學的時候，我完成了不少作品，就看得到哪家公司青睞囉。」

　　「看來妳們都找到心中的夢想了，就只有我沒什麼作為。」聽到此，林語霈竟然嘆了一聲。

　　「平淡也是福啊，就像我爸說的，朝九晚五的生活多愜意啊。」

　　林語霈忽然大聲地耍性子：「所以我要精彩！沅星，妳乾脆安排個藝人跟我談戀愛好了，我倒想看看傳緋聞是什麼滋味。」

　　我大笑了幾聲，林語霈真是語不驚人誓不休，連忙澆她冷水：「死三八，隱私都沒了很開心嗎？」

　　「我也只敢說說而已。」林語霈一副孬樣。

　　「妳從來都不缺男友，還用沅星介紹嗎？」

　　「拜託，我已經空窗半年了！」林語霈大聲駁斥。

　　「半年有什麼好說的啊，沅星恐怕都不止了。」

　　我瞪大眼睛，這兩個死三八沒事鬥嘴說到我身上幹嘛！

　　林語霈用著懷疑的口吻問我：「沅星，這事情不提我還沒想到，現在我可覺得奇怪了，大學的時候沒見妳交過男友，高中時應該有吧。這樣算來，妳該不會……哇，有七八年了吔，妳老實說，這期間有沒有趁我們不注意跟誰偷來暗去？」

　　「我想偷來暗去也要有人追！問題是不管聯誼幾次，那些臭男生都不會再約我第二次，這根本不是我願意……」

　　顏若佳無奈搖頭：「這根本是妳自作孽！」

　　「沒錯，我可想起來了。有哪個男人受得了聽第一次見面的女生侃侃而談演藝圈的八卦啊。而且妳每次說話就像長舌婦一樣，一副三姑六婆的臉，根本不用追妳，就可以想像妳以後當黃臉婆是什麼模樣，那些男生想耳根清靜，當然不願意追妳啦。」林語霈更落井下石。

　　「妳們有完沒完？」我沒好氣地白了她們一眼。

　　「原來最需要交男友的才是沅星！」她倆異口同聲。

　　「妳們真的很吵吔，提這個幹嘛啦！」我忍不住捶了林語霈幾下，耳根不知不覺地都紅了。

　　「好啦，我們直率的沅星提到這種事會害羞，那我們就換話題好了，不如聊聊怎麼替好友介紹男友？」顏若佳忍不住戲謔。

　　我真的甘拜下風，這兩個死女人才是我命中的冤家。



Copyright © 2011-2012 愚敏　愚不可及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謝絕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