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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若有所思地走在路上,無法不對馬順龍和方慧京的話耿耿於懷,並不是因為他們說老周有意冷落我而心有不滿,只是今天忽然聽到有人說起老周另一面的樣子,感到似乎不是真的。

  我是個菜鳥,進公司之後,公司有權利依照每人的特質及表現分派工作,我那時根本沒有什麼作為,就算老周不肯用我也情有可原。別人建議歸別人建議,老周觀察歸他觀察,他愛指派我做什麼,我都無話可說。可是為什麼他們卻將老周說得一副沒心沒肝的樣子,在我眼中,老周已經算是個難得的主管了。他肯大膽讓我嘗試,肯再三指導我,肯花心力栽培魔方四這個已失人氣的樂團,他至少還是有那麼一點值得信賴吧!

  想著不知不覺就快到停車的地方,遠遠卻見到一個人坐在我車上,我仔細一看,加快腳步走近:「你不是已經回去了嗎?」

  「我是回去了啊。不過離開後,想想京姐每次找妳都沒什麼好話,所以想替妳壯壯聲勢。」魏旭齊笑得很得意,一副該當如此的表情,好似自己這舉動充分表現出所謂的義氣。

  「壯你個頭啦!又不是黑社會談判。」

  「我本來想神不知鬼不覺溜到妳們旁邊偷聽,還好我沒進去,因為我看到龍叔早偷偷坐到妳們旁邊了,所以我只好在這等妳出來。對了,他們到底跟妳談什麼?」

  這種事說了出來也沒什麼益處,想了想,我敷衍解釋:「還不是那些話,我聽了厭煩就出來了。」

  「老是逮著機會就酸人有什麼意思。我早跟妳說了,讓妳別去妳偏不聽,妳看,白走這一趟吧。」

  「是、是、是,你未卜先知,是我不聽老人言。起來,我要發車了。」我作勢驅趕他。

  魏旭齊卻沒意思起來,黏著我的機車不放:「現在時間還早,我們的約定還算數吧?」

  「到底什麼好看的電影非要讓你今天看到不可啊?」

  「電影不是非要看,但是真有一件事非做不可……」魏旭齊說得很輕。

  「什麼事?」

  「把妳的安全帽戴上就是了,問這麼多!」

  我邊戴安全帽邊抗議:「當然要問啦!鬼鬼祟祟,誰知道你是不是要將我載去賣掉。」

  魏旭齊催著油,開口酸了回來:「妳又沒幾斤肉,倒貼給肉販,他們都不要。」

  「去死啦!」

  魏旭齊大笑幾聲,載著我像風一樣地騎走了。

 

  魏旭齊大搖大擺地走在電影商城裡,我跟在後頭,對旁人緊盯著他的目光擔心起來,連忙拉住他的衣袖:「你出門沒有帶藝人專用配備啊?」

  「藝人專用配備?」魏旭齊停了腳步轉頭看我,很是好奇。

  「墨鏡、帽子跟口罩啊!」

  魏旭齊嗤地一聲笑了出來,感覺快斷氣,我看他幾乎都快流眼淚了:「妳當我流感病人啊!」

  「再怎麼樣你也要保持一點神祕感啊。你吃這行飯已經注定跟我們不同了,我不管你有多不習慣,以後別這麼明目張膽。距離就是一種美感,歌迷越碰不到你,他們就越想接近你,你懂不懂?」

  「我當然知道,我只是想趁自己還有一些自由的時候,跟妳看一場電影。沅星,今天我們就別提工作的事,妳也別老把我當藝人,卸下工作,我也只是個普通的男人而已。」魏旭齊兩手搭在我肩上,輕輕柔柔地笑說,近得我都能聞到他身上散出的淡淡香味。

  我忍不住把頭往後縮回去,渾身都是雞皮疙瘩。

  「走吧,看電影去。」

  魏旭齊看來真的很放鬆,邊走路還邊哼歌,我嘆了嘆,想想他說得也不錯,以後他的隱私就是不少人挖掘的目標了,不趁這時候過些平常人的日子,難道要等不能過的時候才過嗎?當然魏旭齊也很絕,對著一些壓抑興奮的小女生前來詢問,他想也不想就說她們認錯人了,而且還是用台灣國語,搞得我在後頭竊笑。

  我們在櫃台就為了看哪部電影爭執,一個大男人搞什麼看文藝愛情戲,那種還需要來電影院看嗎?要挑當然是挑大卡司大製作啊!

  魏旭齊滿臉不爽的看著我吃爆米花:「吃啊!待會恐怖血腥的畫面出來,妳最好別叫。」

  「小氣,花錢當然要看這種了。」我白了他一眼。

  後來我才知道,魏旭齊真的是沒膽,每次出來噁心的畫面,他都要在我旁邊嘮叨一句:「看這種做什麼啊!找罪受。」

  「像個男人點,別像膽小鬼似的唸、唸、唸!」我盯著電影,每次也回他這一句。

  越到精彩的時候,我就越專注,專注的時候我就跟著叫,每次去遊樂園的時候,我都是這樣,寧願將兩手放開,享受那種心臟受到震撼的感覺,很刺激。忽然我的手讓人緊緊抓住了,我低頭一看,是魏旭齊的手,但他神情卻很鎮定。

  「怎麼啦?沒恐怖到這種地步吧,你嚇傻啦。」我笑了一下,想縮回手來。

  「沒有。」他雙眼仍盯著電影,卻沒發現我注意到了他嘴角的竊笑。

  「你這是幹嘛……」我出了點力氣想縮回手,可是他抓得緊緊的,我已經快笑不出來了。

  「別說話,看電影。」

  最好是還看得下去!

  我的心跳快了起來,也沒心思放在電影上,我更不敢想他這麼做是什麼意思,就算猜到是什麼意思,我也不能想!握了一個小時,我的手都流汗了,好不容易等到燈光亮了,我趁機收回手來,無視排著長長的一條人龍散場,我也硬要擠出去。

  唐沅星,快想想該說什麼自然一點……

  「電影很好看,今天謝謝你啦。」我的臉好僵。

  「妳喜歡就好。」

  「那我們回去吧。」真是糗死了,不知不覺就說出一個連自己聽了都很爛的藉口來:「我忽然想起自己還有事,你先回去好了。」

  「妳沒車吔,真的不用我載妳?」魏旭齊看了我一會兒,低頭笑了笑。

  我堆起笑臉,連連搖頭。

  「好吧,那妳小心一點,辦完事就趕緊回去,晚點我再打電話給妳,看妳到家了沒有。」魏旭齊還是那一貫的笑容。

  「我回去可能梳洗後就會睡一會兒,應該會聽不到電話響,所以你還是別打了。」不經大腦地,二話不說我就開口回絕。看著魏旭齊有些僵硬的神色,連我自己都覺得是不是有些過分了,這些話明擺著就是傷人。

  「好,那我不打擾妳睡覺,記得趕快回家。」魏旭齊深深吸口氣,還是很紳士的微笑。

  他朝我揮揮手,說了聲再見,轉身就走了。我鬆了一口氣,見他真的已經走了,趕忙從另一邊離開,攔了計程車回到我停車的地方去。

♫♫

  幸好接下來的日子很忙碌,那天的事,魏旭齊沒提,我也沒說。我看得出來他還是想像以前一樣跟我有說有笑,但是我心裡已經有了疙瘩,隔閡已經存在了,還好我跟他單獨相處的機會不多,那天見到他僵硬的神色,想想還是有些歉疚。

  大家緊鑼密鼓地張羅演唱會的事,每個人臉上都有了疲累,但那天一到,我站在後台的一角,看著台下黑壓壓的歌迷,心中充滿了無可言喻的喜悅。魔方四已經站在舞台上了,他們終於踏出了第一步,臉上的汗水是他們滿心期待的成果,觀眾的歡呼聲是他們最好的鼓勵。但我心底告訴自己,這還不夠,魔方四還沒完成夢想,我還沒將他們推到高峰。

  演唱會圓滿落幕,魔方四的表現已經顯示他們有了顯足的人氣,我希望能再趁勝追擊,與華容再次策劃他們未來幾場的演唱會。為了讓魔方四能不斷地曝光,我積極地洽談各方面的工作,更想盡辦法持續他們的話題性。

  一日,在我與魔方四做完例行的談話後,大夥各自離去,梁以默卻反常地拖拖拉拉,最後走近我面前:「我有點事想跟妳談。」

  「好。」我點點頭,收拾桌上的文件。

  「你們先走,我還有些事。」鍾明和任亦方很爽快地離開了,魏旭齊看了我一會兒,轉身隨手將門帶上。

  「要跟我說什麼?」我請梁以默一道坐下。

  「下個星期日,我想去一所小學教吉他,我知道那天妳安排了活動,但我想這只是個開幕儀式,我缺席應當沒關係,所以那天要向你請個假。」

  「教吉他這種事應該可以改期吧。」我皺了眉。

  「我不想改期,老實說我已經答應了。相反地,妳安排的活動只是露個面,不是什麼重要的表演,有阿齊他們已經夠了。」

  我看梁以默不偶而任性妄為就不是他了。

  「你該知道,公司並不希望藝人私下接cass,也該知道,你們的演出都該由我篩選跟接洽。我不反對你去教吉他,但這種事不該和你們的活動有衝突,你有什麼安排都該早點跟我商量,我才能及早斟酌。另外,這個活動早已敲定,你認為不重要,別人卻不這麼想,他們大可以請更有知名度的人剪綵,製造話題,為什麼要答應我們的參與?魔方四是一個團體,少了誰都是不完整,你不露面,廠商就會覺得不受尊重,到時他們對魔方四有了負面印象,以後誰還願意讓我們參與?總而言之,你自己的私事,我希望你能盡快婉拒,我不想因為你而影響外界對魔方四的觀感。」

  「我認為在有意義的事情當中,這種活動根本無聊。」

  我聽了很不高興:「無聊?我這麼辛苦替你們接洽工作,結果就只有你那一句無聊,我為了什麼得到你那種評價?就因為我想替魔方四製造話題,製造曝光量?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和廠商打關係,就希望能搶下代言,你以為短短時間就能得到機會嗎?你知道那可能要花費我一年以上甚至更多的時間嗎?你竟然說這是無聊!」

  梁以默低頭不語,氣氛低迷得可以,我緩和情緒好一會兒,好聲好氣勸導:「魔方四的復出經歷了很多艱辛,現在我們好不容易有了點成果,絕對不能輕易就毀了。當我知道你們為了堅持夢想,不論多苦都不曾動搖,我心中有多感動,你知道嗎?我可是為了你們的夢想在努力,所以我拜託你,以後做事不要再這麼輕率了可以嗎?」

  「妳知道夢想是啟蒙而來的嗎?」梁以默抬頭問我。

  我狐疑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答非所問。

 

  「那是一所很偏遠的小學,學生也不多,生活大多很窮困。當然他們也沒什麼閒錢學些東西,有錢當然是用來填飽肚子,那裡就是我的家鄉。」梁以默輕輕說了,眼神陷入了回憶。

  「我的夢想是在那裡得到啟蒙,我的音樂老師是從大城市來的,學校只有一架破琴可以讓他教學,所以每天他都帶著自己的吉他教課。這些學生中,他特別喜愛我,可能因為他認為我有些天分,所以一直悉心指導我。我母親為了養一個家時常不在,也拜託老師能抽空陪陪我,他不僅教我吉他,也輔導我功課,國中畢業後,我就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大城市中的明星學校。」

  「母親將好不容易攢下的錢交給我,不辭辛勞地送我來到這城市中,臨走前,我特地向老師辭別,老師卻送了一個無價的禮物給我。那是一把吉他,老師掏腰包買來送給我的,你知道小學老師的薪水有多微薄嗎?但他卻買了吉他給我。」

  我恍然大悟:「那就是你說的第一把吉他?」

  「那把吉他不僅是夢想,也是支持。我一直半工半讀完成學業,同學們因為這花花世界玩得不亦樂乎,我卻想到家鄉中那個一直供應我唸書的母親,還有那個用音樂給予我支持的老師。我離開的時候曾答應老師,在我有成就的時候,就用這把他送的吉他來替老師教課。可是我還沒成功,也沒臉這時候回去履行自己的約定,但我已經沒時間再遲了,我擔心老師會等不到我回去履行約定……」

  我胸口好像讓人重擊了一下,有一股酸痛的感覺,苦澀問了:「老師出事了?」

  「他生病了,他一直沒什麼親人,所以能毫無顧慮地到這所小學教書,當然,這也是因為他的夢想……老師生病後,母親時常去照料他,村裡的人也會輪番去照應他的生活起居,不過病情始終沒有好轉。我常常會透由母親那打聽老師的消息,他雖然病了,還是不肯放棄他的教學,好幾次,我都想丟下手邊的事回去好好照顧他,可是這樣一來,我就辜負老師的苦心了……」

  梁以默扭過頭去,沉重的鼻聲在努力地克制,似乎不想讓我看見他眼中就快流出的淚水。

  「我只向妳請那天的假,只有那天,以後妳所有的安排,我都會盡心演出。」

  我已不知該說什麼,也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麼感覺充塞,我想了許久,試圖用折衷的辦法勸回他的決定:「我知道你的原因了,但是行程是不能取消的,我希望你能諒解,我相信老師也不希望你因為這件事,而毀掉自己努力得來的成果。這件事我們再討論,看是不是還有別的辦法。我答應你,我一定會排出一天讓你回去履行約定,這樣可以嗎?」

  「原來我根本不該期望妳聽了這件事後,會破例讓我回去。不用麻煩了,這是我的私事,我自己會處理。」他站了起來。

  「梁以默……」

  「妳說妳為了我們的夢想在努力,其實在妳心中,所有夢想都比不上利益對吧?我們越紅,你的利益越大,即使夢想已經變質了,妳也根本不在乎了。」說完,他轉身離開。

  我重嘆一聲,對這種批評無話可說,我也有難處,成就魔方四不是一句話這麼簡單就可以實現。一直到現在,我都不敢鬆懈,結果只是一些決定,我的努力就這麼讓人抹煞了。

 

  接下來的行程仍是滿檔,那天之後,梁以默對我更是冷淡,除了公事,連一句寒喧都懶得作勢,我知道他對我有著不滿,我也不想化解這份尷尬。梁以默彈著那把老舊吉他的時間更多了,只不過看到我,他就若無其事地將吉他收進袋子裡。

  剪綵儀式的隔天,我一大早就將魔方四挖來公司。

  「今天有別的工作,這麼早將你們集合過來,就是因為我們要出發了。」

  「出發?現在才六點!」鍾明打了一個大呵欠。

  「沒錯,我們走吧。」

  魔方四毫無精神地讓我趕到公司樓下,坐上了派來的褓母車,司機已有準備地將我們載去車站。上了高鐵,鍾明可忍不住了,拍拍我的肩:「沅星,我們到底要去哪?」

  「左營,你們可以趁現在補眠,小芬也買了早餐,你們多少吃一些,下了車,我們還有不少路要趕。」我站起身來,大聲回答,解除大家的疑慮。

  「從北趕南,這趟還真遠。」任亦方輕輕嘀咕。

  到了左營,當地安排好的車子也到了,上了車,車子逐漸駛離了大道,開始往山道上邁進,梁以默望著窗外,喃喃自語:「這不是我……」

  我也望著窗外的風景,這一片蔥綠,祥和得就像幅畫一樣。車子好不容易才到達,一下車,鎂光燈也閃了起來,魔方四驚訝地望著,在車上我已經做了簡短的說明,看來他們驚訝地是,記者怎麼會來了這麼多。

  那是一所小的不能再小的小學,我們緩緩朝學校走近,梁以默冷不防出現在我身旁,低聲詢問:「這是妳安排的?」

  「就像你說的,我心中只有利益,很抱歉利用了你的故事吸引這麼多記者來,沒辦法,為了要捧紅你們,我不得不為了利益安排。」

  我一點也不在乎梁以默怎麼看我,的確,當我聽到他說的故事,我心中已經有所打算,這是一個不能錯過的機會,也是一個很好的宣傳,魔方四的評價將會更好,我冷冷地看著梁以默,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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