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龜活了萬年,早是事事疲於計較,尤當孩兒死後更顯喪志,祂雖據守東處,實則是淡漠度日,睡時比醒時還多。相較麒麟刻意隱跡不出,靈龜則是懶於入世,二大仙獸之蹤才會如此難尋。萬年下來,靈龜仙界傲性早消,即便讓凡人誤認祂是一隻老龜,作弄嬉鬧,也不以為意,頭一埋入護殼,來個不睬不理。偶時真讓激怒了,才緩緩走入海中,無怪乎靈龜始終寧可大事化無,任由自己吃虧,也不願再行追究。
地藏王一番話只想激起祂仙獸傲性,五色使者皆有能力削下龜甲,倘若不由靈龜親自出面指證何人所為,地藏王也不能任意對五使問罪。究竟是誰釀下禍災,導致一百多年來三界不寧,這人只有靈龜才揪得出。果不其然,孩兒之仇、仙獸之死及自個兒身縛之苦,靈龜深怨此時一道激了出來,待腳鍊一除,不由分說已纏上藍力。地藏王頓悟,縱使藍力如何飾詞狡辯,靈龜偏只對他攻擊,與其他四使毫不相干,藍力果是種下三界之劫的罪魁禍首。
老龜仙身子老邁,但此時憤恨大增,攻勢更添威猛。藍力暗暗道苦,當年與靈龜打鬥,還得鬥上三日才能傷祂,今日更添棘手。老龜仙活了萬年,修為不是其他三大仙獸可比,與初時相鬥的神龍,老龜仙的神力自然精湛為多。
地藏王暗自戒慎,靈龜已老,不若藍力狡猾,可得替祂多留點神,以防藍力暗中使計。
霎時間二人鬥得天搖地晃,烈光頻出,藍力雖狡,但靈龜底厚,五色神石還未化人,靈龜就已位列仙班,萬年來即便懶了手腳,修為仍是不能小覷。倏然間,老龜仙一掌排出,如同大川衝流而去,洶湧澎湃。藍力大驚,忙閃一躲,那股攻勢一撲空,竟往四大使者方向錯襲。四使驟愕,不約而同出手齊擋,退了數步,幸而早及化下那股攻勢,大夥看著只差一步落下懸崖,不由得驚懼。
藍力一惱,虧得他眼明身快,早先一步閃開,方才這攻勢連四使也差點措手不及,倘若是他獨自接下,小命肯定失了八成。藍力心道,眼下靈龜大怒,出手定不會留情,可得想出計策來,再不讓靈龜這般糾纏下去。老龜仙哪容得他趁隙尋思,方才那攻勢差點錯傷旁人,此次再不能發出威猛之招,雙足互蹬,直逼藍力而去。兩人近身打鬥,四拳互攻,縱是生死也牽累不到旁人。
神龍歇得片刻,傷勢逐漸緩下,化人一坐,悉心調養自己傷勢,只盼自己傷好幾成,可及時助老龜仙一臂之力。馬銀霜知他心思,勸道:「龍裔,我瞧龜伯這場比鬥遊刃有餘,你安心養傷便是。」
「龜伯囚了百年,神力早已耗了大半,藍使者狡詐陰險,若使計來,龜伯定防無可防。我得盡快痊好傷勢,才能助龜伯擒下此人。」
倏間,龍裔只感背後一道綿實有力的氣息加諸而來,全身似暖,周遍意走,回頭一望,卻是地藏王出手助他療養傷勢,心中大為感激。
藍力餘光一瞥,見地藏王專注替神龍療傷,膽怯之心大減,誅殺靈龜之意卻增添萬倍。心道靈龜近身打鬥,正是天助我也,陡然間全身力湧,真氣聚集兩手。老龜仙越戰越疑,藍力拳拳越發猛烈,直擋得自己雙手痛麻難消,數十回下來,心中一凜,正欲閃避,怎知藍力一纏,雙掌已攻向前來。
「破石掌!」老龜仙揚眉一叫,轉身欲逃。
豈知藍力撲嘯前去,雙掌恰好打在老龜仙背上。老龜仙痛哼一聲,搖搖欲墜,小島立時一陣大晃,眾人一驚,連忙站穩腳步,卻見龜島已裂開一處大縫。毛大鈞大為擔憂,小島是老龜仙肉身所化,地面裂開大縫,龜甲肯定也已遭損。眾人仰頭一望,老龜仙似無氣力,臉色已白,緩緩於空墜了下來。大夥瞧得驚慌,只見一人蹬躍直上,一手及時抱住老龜仙,另一手卻擋下藍力狠絕殺招,兩招之後,藍力給逼得老遠。
「多謝地藏王……」老龜仙在地藏王身前喘息,見藍力被逼退,心中仍不願放過此人,推開地藏王守護,轉瞬間又纏上藍力。
龍裔急道:「龜伯,別戀戰,身子要緊。」
「我孩兒之死、仙獸之恨、我百年來所受苦楚,今日定要你償還。」老龜仙殺意已起,即便自己孩兒之死不能盡算在藍力頭上,此刻也彷彿當是他痛下辣手一般。
地藏王明白靈龜心中苦處,絕計不肯旁人代他出手,心中大為憂心,此時祂龜甲已損,若再挨上一招,難保不會丟了一命,連忙出手干預。二人打鬥正緊,早讓地藏王管無可管,心道靈龜既已出手攻了藍力,百年災劫已說明是藍力所為,自不用多出神力,由他將藍力擒下問罪就是,為何仍苦苦纏鬥,死活不肯放手?
藍力見地藏王監戰,怯心又起,大為憤恨靈龜糾纏不放,只得假意示弱。果不其然,老龜仙見他鬥心已淡,大意輕敵,瞬間近攻為上,豈料藍力竟爾忽放全力,雙掌切實地狠狠打在靈龜胸膛。老龜仙不知他有此一招,當下口噴鮮血,緊緊抓著藍力不放。
地藏王頓怒,阻鬥前去。藍力見地藏王已近,慌亂大起,忙想逃逸,可老龜仙緊抓著他衣裳不放,狠心又發一招。老龜仙果然無力再抓,兩手一鬆,身子倏乎落下。龍裔顧不得傷勢,匆忙躍上一抱,緩緩縱地。馬銀霜等人撲來,見老龜仙奄奄一息,心中也是大痛。
藍力逃無可逃,地藏王幾招之下,將他狠狠重創,轉瞬間已跌下島來,俯地直喘,恨恨吼道:「地藏王,你不分原由對我痛下殺手,只因靈龜對我糾纏不放是嗎?老天無眼,我藍力受人誣陷,又重傷至此,我到底有何過錯?我不服,我不服。」
地藏王喝道:「縱不是你釀下百年之災,此番你對仙獸盡出殺招,一意取人性命,我也容不得你放肆。」
「我是冤枉的,倘若是我遭靈龜重創,地藏王肯不肯替我出手啊?你偏頗之心我早看出來了,我絕對會將此事報上天界,請玉帝替我作主。」藍力吼道。
「地藏王……」老龜仙虛弱地喚了一聲。地藏王連忙前去,正想察他傷勢,只見老龜仙舉起一物,喘道:「地藏王,我已找著藍使者犯下罪孽的證據了。」
眾人定睛一瞧,老龜仙舉的正是一把匕首,他將匕首交到地藏王手中,又道:「方才打鬥時,我終於在藍使者身上找著這把短劍,請地藏王過目。這柄短劍正是我身上龜甲製成,世上僅此一把,藍使者確是釀下大劫之人。」
老龜仙不顧自己傷勢也定要糾纏藍力,為的就是要從他身上尋出可證明藍力為惡的龜甲。地藏王心中一慟,原來靈龜並非憤怒失常,而是藍力狡猾,若無可治他之罪的證據,絕計辦不了他。藍力如此舌燦蓮花,鬧上天界時,肯定能為自己開脫罪孽,到時再要辦他可難如登天。靈龜活了萬年,自不同年輕一輩行事衝動莽撞,眼下終於替地藏王揪出釀災百年之人了。
地藏王走回藍力身前,舉手一揚匕首,怒道:「你還有何話說?」
藍力一怔,望著這柄短劍,心中已是驚詫,靈龜是何時將他身上短劍取走?一想,原來這老狐狸始終糾纏不放,為的就是要趁他不備取走短劍,當下再無話說,看來地藏王絕對不會放過他了。黑雨恨恨地默哼一聲,藍力竟犯下如此罪孽,竟有臉與她同為五色使者,紅潮隱隱懼怕,不知地藏王會如何懲治藍力。
「藍使者,你犯下滔天大罪,罪無可恕,此時可由本座將你就地伏法,不需交由天界。」地藏王震怒。
藍力大為懼怕,一時間竟忘了討饒。果不其然,一道金光直逼自己而來,藍力慌忙閉眼,不敢再望,心道自己小命休矣。過了一會兒,藍力只覺得自己仍完好無恙,忍不住睜眼一看,卻見四使擋在身前,替他接下懲罰,不由得一愣。
便是四使同心也接不下地藏王重懲,紅潮雙手已顫,求道:「地藏王,藍使者罪孽深重,理當受伏,我們四使也難脫究責,但請地藏王看在女媧的面上,饒得藍使者一命。主人元魄仍需藍氣一聚,此時若治了藍使者,主人的安危難料啊。」
「無需多說,女媧元魄已知蹤跡,她的安危自有天界守護。藍使者惡貫滿盈,無論如何也不能輕饒,還不退開!」地藏王喝道。
黑雨兩手痛麻不已,此時四大使者齊心來護,這麼多年來雖然彼此仇視,但見藍力就要遭伏,心中還是不忍,也忙出言求情:「地藏王,主人五氣不同天界,絕非天界之人能守。請地藏王息怒,藍使者就交由我等帶回嚴懲,定會給地藏王一個交代……」
白狐與黃子也有苦難言,再繼續替藍力接下地藏王的懲罰,不消多時,四人肯定先藍力一步去了。
藍力一聽,四使竟想私下定罪,倘若隨他們回去定是生不如死,還不如讓地藏王取了小命好,這一想,腦中竟使壞計來。藍力暗暗湧聚真氣,既然此事已揭,任何話已不需多言,女媧沒了藍氣,是生是死他可不想再管,要他此刻留下命來,他可不願束手待誅。
只見藍力手中一團藍光,地藏王瞥見一驚,喊道:「小心。」
藍光直攻四使背後,四大使者噴出鮮血,重重倒地,藍力見狀,起身一飛,轉瞬間不知蹤影。黑雨大恨,枉費四使齊心替他接下懲罰,卻落得如此下場,當下不顧疼痛,站起身子道:「地藏王,四使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眼下藍使者畏罪逃逸,我們這就追他去了。」
黑白紅黃四光直竄天際,地藏王怒氣不息,藍力這番逃逸,往後可不知朝哪找他去。
毛大鈞等人守在老龜仙身旁,見他已是氣若游絲,紛紛急喚地藏王前來。地藏王一探他脈息,深知老龜仙連中兩招破石掌,那是命在旦夕,急忙灌注真氣。老龜仙雖回復些氣力,可惜龜甲已損,回天乏術,阻了地藏王救治,淡然道:「我自個兒的身子我清楚得很,別忙了。」
龍裔傷心道:「龜伯,有地藏王替您療傷,很快就好了……」
老龜仙微微搖頭一笑:「其實我已算到自己命將終盡,神力消耗得比往年更快,總擔心五衰之期到臨時,這百年之災能否解除,還給三界一個平靜。幸而老天有眼,終解除了大患,能在臨死前回復自由之身,我已心滿意足。你們幾個小娃費盡心力替我解除大劫,我已沒法回報,幸好我終於在藍使者身上尋回龜甲,總算不負神令。你們好好利用這柄短劍,盡快製出戰衣,替三界消弭大患,有朝一日替我與二大仙獸擒回藍使者,教他為自己罪孽伏法,咱們也能瞑目。」
馬銀霜傷痛道:「龜伯,您放心,不論天涯海角,我們定會抓到藍使者。」
「我知道你們會的。地府百年之災,算得我無心之失,難以彌補無數冤魂驟失往生之機。待我死後,肉身即成小島,雖無法力卻仍有仙氣,地府洞處雖補,我仍堅守於此,以備不需,生生世世守護地界直至小島覆滅為止。」
老龜仙咳了幾聲,眾人心焦,連連要老龜仙專注療傷。老龜仙拒不採納,他深知自己時日無多,當下笑道:「何苦為我傷心,須知生死是必然之路,枉你們行這衛道,對生死依然看不開,要知道天命難改,如妄奢求便動貪念。事事循環不息,今日我以靈龜之身消逝,往後便會以未知之身延續。」
地藏王了悟生死,自然也透徹萬物,老龜仙一席話勸得旁人,無懼死期將近,不枉了仙獸身分,便道:「龜伯,您還有什麼未了心願,您說出來,我定盡力為您完成。」
「謝地藏王,我沒什麼心願,若說有什麼捨不下,就是請地藏王替我多看顧這幾個娃兒吧。」聽到老龜仙這番話,龍裔再無法忍住淚水,連忙轉頭,流下幾滴清淚。
老龜仙見他們各個哀苦,該勸之話也已說盡,如今神力逐漸消逝,望著眾人終道:「我時辰已到,你們須當收起傷痛,趕緊完成自己的使命去吧。」
眾人難過地點頭,龍裔緊緊抱著老龜仙,痛心難捨,那身驅逐漸淡逝,一會兒功夫,龍裔懷中已空。霎時小島一陣大晃,回復寧靜之際,原本籠罩在小島上的陰霾虛霧也轉瞬化清,艷陽高照。整座小島只有明亮清爽,涼風徐徐,原本色暗之土,也成了淡黃無垢的沙地。大夥知道,老龜仙已化成島,將來再不會有鬼魅傳說了。
「這座小島終有一天會成世外桃源,世人也將會以此島的外形作名,龜伯雖離我們而去,可世間卻永留這座龜島,永遠不滅。」地藏王輕聲道。
大夥雖然不捨,也不能久待。地藏王將龜劍交還,鄭重囑咐幾句,此時藍力消遙世外,不知在何處藏匿,百年災劫揭露後,恐會一不做二不休,毫無顧忌對眾人使下殺計,大夥銘記於心。地藏王將眾人送回岸處,省了行船之苦,馬銀霜也終於完成百鬼心願,順利交託地府安排輪迴。人間冤魂再生往生之機,況傳宗得以回陽,重見天日,眾人終於啟程而返。
*
馬銀霜一行人趕往北邊,況傳宗在地府度日如年,想起爹娘更是馬不停蹄趕路。龍裔返回龍珠養傷,大夥知道他仍為老龜仙之死難過,四大仙獸只餘龍族還是平安,心中難免鬱鬱寡歡,一路上也不擾他休息。不知不覺已過半月,這日晚,大夥趕及一處村落休息,正當馬銀霜被褥鋪好,正欲躺在床上,只聽得龍珠傳出輕嘯。馬銀霜心道這半月多來,龍裔未出龍珠與大夥說過一句話,此時不知何事找她,連忙坐回椅上靜候,果不其然,瞬間龍裔已出龍珠,就椅一坐。
「神龍,這半月來養傷,身子應好得差不多了吧?」
「那日有地藏王替我散瘀清血,中途雖因龜伯之事中斷療傷,不過對我傷勢已大有裨益。」
「身子無恙就好,這麼晚了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說?」
龍裔點點頭,卻不將要緊事說了,只從懷中掏出一布包來,擱在桌前,馬銀霜疑道:「這是……」
「是我的龍角。」
馬銀霜直直地望著龍裔,沉默不語。當年馬銀霜年幼,因情勢危迫不得已傷了龍裔,已懊悔許久。這段日子龍裔化人長伴左右,更如良朋益友,若是能返回過去,馬銀霜寧可自己一死,也絕不再傷了龍裔。今日如要他的龍角製成戰衣,馬銀霜又怎肯收下。
龍裔道:「馬家戰衣好不容易齊集三寶,僅餘龍角未得,雖說龍族數多,但當年主人降伏我一事,已惹龍族震怒,絕不會輕言相贈。再者藍使者逃逸無蹤,世間怕生無妄之災,再無餘暇覓得其餘神龍。縱是我能替妳找著,旁的神龍見我龍角仍在,定以為我捨不下手,無端反要旁人犧牲,恐再添二怒。」
「我不是不能體會你的苦心,但馬家千年來已受你幫助太多,雖說先人降伏於你,實則卻是馬家受你庇蔭,衛道之途有你相伴,才能千年不改其志。我還未當及掌門就已先傷了你一回,接下重擔後,又損及你龍角,眼下要我如何接受你的好意?」
龍裔微笑道:「當初天界授予神令,四仙獸中卻獨獨龍族未接獲此召,想必天界早已打算龍角由我贈出,無需多擾其他神龍。咱們一路尋覓仙獸行蹤已不知耗費多少時日,天界盼馬家盡速製好戰衣,為的就是盡快除去人間大惡,我既有現成雙角,只削下一支又有何不可。或許天界早已算出三獸大劫,才會要他們留下可用之物,有朝一日替他們除去心中怨恨,既然如此,我能安然無恙贈出一角,與他們相比,龍族已是天恩庇佑了。」
馬銀霜輕聲道:「神龍……」
「沒了一支龍角,對我神力無礙,妳也別再記著當年之事,那根本不值得妳愧疚這麼久,我五年沒堅守其職,就當咱倆扯平了吧。況且龍角能製成戰衣,比起在我頭頂上毫無貢獻,不如將它好好利用。捨下一支龍角保全馬家往後的平安,無論哪方面權衡,都是得大於失了。」
馬銀霜再無話說,自先祖降伏神龍,一直以來受神龍守護實在太多,這都是神龍大義,馬家有此神龍輔助,感激早不足以形容。
龍裔道:「將龍角好好收著。我知道妳不善針黹,待回到松柏鎮,讓慕容姑娘替妳趕製出來。戰衣一成,咱們立時出發,誅殺萬惡之源再不能遲了。」
「好,我代馬家謝謝你。」
「何必言謝。妳早些休息,我回龍珠了。」清煙一釋,轉瞬回到龍珠。
馬銀霜拿起布包,掀開一看,果真是如白玉一般的龍角,龍裔肯捨下,這份恩情不知何時才能報答。她仔細收回包袱之中,將仙獸四寶謹慎藏好,無論如何,馬家戰衣完成的那天,屆時世間一切不平根源,就待那日一件件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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