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鑰匙扣》二－愚敏　愚不可及

　　「芝儀，早啊。」

　　我抬頭，將一旁的書包從椅子上放到自己大腿，女生隨即重重坐了下來。每天早上，聽到她帶著富有精神活力的笑容跟我打招呼，好像一整天都會很順利。她叫雅惠，我的同班同學，是我在新學期第一個認識的好友，很巧，我們也坐同條路線的公車，相隔兩站。

　　「謝謝啦，每次都要妳幫我佔位子。妳的早餐。」

　　「謝啦，我幫妳佔位，妳幫我買早餐。」我笑著接過那一袋早餐。

　　回想聯考，國中三年，幾乎都在戰戰兢兢度過，付出百分百精力讀書，求的就是能為自己選擇一個好學校，對我來說，只要努力，老天爺不會太虧待你。不過有時，你知道，差的是那麼一點運氣或是聰明。

　　聯考放榜，我沒能如願穿上綠衣，退而求其次，單調的白衣也行，只是爸媽有微詞了。他們不懂我為什麼跳過第二，選擇第三，對他們的面子而言，差一位就差很多，比方說，他們不知道怎麼向親戚朋友誇耀。我不想選擇的原因是，男女合校。爸媽用了很多理由對我軟施壓，交通路線、校風環境、升學率等等，他們沒說出口的就是，我要面子。所以我就在這裡了。

　　雅惠和我不同，唸了三年尼姑學校，那群乳臭未乾的臭男生是外星生物，對她來說有研究的必要。

　　就在快到校的前一站，站在雅惠身旁的男生忽然遞了張小紙片過來。小紙片在我眼前晃，我抬頭看著那個始終把頭扭過去近乎快不符合人體工學，堅決不願正面看我的男生，當是化解他的尷尬，禮貌性的收下了。停車時，他像逃出火場的倖存者一樣拼命鑽了出去，雅惠笑個不停，我搖搖頭。

　　「裡面寫什麼？」下了車，雅慧已經迫不及待想湊一腳。

　　「送妳，盡量看，看完直接善後。」我完全沒有不捨，將小卡片交給雅惠。

　　「是大將吔。」雅惠邊看邊笑，不時用手肘推推我，「人家想認識妳啦。要死了，妳這是收到第幾張了？」

　　「不重要，重要的是記得待會丟到垃圾桶。」

　　「妳別這麼無情嘛，快要出征了，不給他機會喔？」

　　無情……

　　「給，我給他徹底認識大學女生的機會。」

　　第三節下課，正在座位上複習著剛剛課程的我，只覺得教室外突然特別吵雜，我忍不住皺眉，四個不知哪個班級的女生在門外嘰哩呱啦。跑到別人班級這麼大聲喧嘩，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引人注意。可能是我不滿的表情做得太明顯，其中一個女生忽然向我招招手，我看看周圍，懷疑的指著自己鼻子，那短髮女生招手招得更勤。

　　「妳們找誰？」既然把我找出來，我得客氣當主人。

　　「對啦，就是她。座位學號都沒錯。」四個女生盯完我胸前的學號，似乎更興奮。

　　「妳們到底想找誰？」

　　「芝儀，她們是誰？」雅惠跟了出來。

　　我聳聳肩。

　　「我叫文琪，妳叫芝儀對吧，我們就是要找妳。」頭髮剪得像小男生的女孩總算回答問題了。

　　「找我有什麼事？」

　　四個女生不知道為什麼只顧著笑，推來推去的。

　　「我們想跟妳做朋友。」

　　我跟雅惠交換了莫名其妙的眼神，女生找女生做朋友？我不知道雅惠想什麼，不過我腦袋轉的是，我全身上下應該沒有散發什麼同性愛的特質吧。就算撇開這個疑問，我又不是校內風雲人物，應該不至於讓女生找上門來認識。

　　「我們不是那個啦，就是真的想認識妳。」文琪好像看透我的想法一樣。

　　「你們找她做朋友，不找我做朋友喔？」雅惠扁了嘴。

　　「也找妳啊，我們的行動目標就是認識全校的女生。」

　　什麼亂七八糟的目標，我忍不住笑了一聲。

　　「妳答不答應嘛？」

　　「可……可以啊。」

　　「那就說定囉。我們先回去，有空再找妳聊天。」

　　文琪朝我們揮揮手，四個女生神秘兮兮的笑個不停，跑遠了。

*

　　文琪是行動派的，來了幾次後，其他三個女生逐漸人間蒸發，只有她來得特別勤。可能天生太活潑，沒多久，班上女生全認識她了，進出我們班當自己家一樣。不過很快的，我們就發現她的陰謀，文琪根本是她班上男生派出來的間諜，不，是活動召集負責人。有鑒於什麼兔子不吃窩邊草或我們不知道的理由，她班上男生特別喜歡找我們班的女生出來聯誼，策劃人就是文琪。

　　「天氣這麼熱，誰說要出來烤肉的啊。」雅惠煽煽撲面而來的熱煙，燻得她快掉眼淚。

　　「是文琪。」

　　「不是我，我不負責活動地點，我只負責連絡。」文琪很快撇開責任。

　　「我不烤了啦，快嗆死我。」雅惠丟掉夾子。

　　「那妳去我們班男生那一爐烤啦，他們烤，妳來吃，多輕鬆。」

　　「芝儀，那妳陪我。」雅惠推推我。

　　「不要，妳自己去。」

　　我這種對男生退避三舍的行為，雅惠已經習以為常了，反正出來聯誼也好幾次，她根本不需要找我壯膽，很自在的丟下我，跑去男生圈裡給他們大獻殷勤的機會。

　　「要喝可樂嗎？」文琪說與做同步進行，一杯可樂早準備好。

　　「謝謝。」

　　「妳學妳們班女生一樣，把烤肉工作丟給男生就好啦。」

　　「不用，我待在這裡就好。」

　　「都出來幾次了，還怕生喔。如果活動不是我邀約，妳會不會出來？」

　　「不會。我是看妳面子。」我很肯定回答。

　　「我真是受寵若驚。可是這樣我很累吔，每次都要透過我，妳才會出來，如果有人想單獨約妳出來怎麼辦？」文琪語帶雙關，眼神朝那群男生轉了轉，意思很明顯。

　　「這是妳跟我做朋友的原因？」我有些不高興。

　　「好，我老實說，我們是受人之託來認識妳啦。可是，我也很真心想跟妳做朋友喔，我絕對站在妳這一邊，女生是一國的嘛！所以站在朋友的立場，對方如果不好的話，我一定不會答應幫他這個忙，我可以保證他的人品。怎麼樣，都出來幾次了，就當給他一個機會。」

　　「妳……」

　　我沒好氣的看著她，尤其文琪一副拿身家性命當保證的表情，我朝那群男生看了看，恰好與一個男生四目相接，但很快的他把頭低下了，似乎知道文琪對我說了什麼。我當然不是傻子，聯誼幾次，不說文琪有意無意想將我和他推在一塊，他們班的女生有時也在我面前提起他，想來那一套加深印象的陰謀，我有幾成猜到文琪指的是誰。

　　「我目前沒有這個打算。」

　　「早猜到了，我早告訴他這是個艱難的挑戰，誰叫妳是校內有名的『異姓絕緣體』。」

　　「我什麼時候有這個綽號？」我睜大眼睛。

　　「拜託，妳很有名吔，這個綽號算什麼，還有什麼『情書焚化爐』，全校超過一半的男生都知道寫給妳的卡片或紙條會是什麼下場。校內十大美女排行榜妳們班就佔了七個，妳也上榜，妳問雅惠就知道了。我本來以為妳是對女生有興趣，不過雅惠替妳澄清了。」文琪爽朗的笑了幾聲，重重一掌拍在我肩上。

　　「真無聊。」真的是一群無聊透頂的臭男生。

　　可能是我做出堅定的否決，文琪有一陣子沒再替兩班安排活動，不過多虧她，幾次聯誼倒是湊出了幾對。大概兩班來往密切的消息傳出風聲，其他班級的男生也仿效了這個辦法，放棄一對一邀約可能面臨的碰釘子，改成大規模團體行動，不過我沒再參加。我後來也是聽文琪說了才知道，原來我們班高居校內最想聯誼班級的第一名。

　　「禮拜六十分寮烤肉，有誰要去？」文琪衝進班上，很理所當然。之前老團體的幾個女生很快舉手，包括雅惠，經過套交情，很快的一半女生都要參加，當然文琪的面子也很大就是了。見我沒舉手，文琪走了過來，「芝儀，妳不去啊？去啦，我很久沒辦活動了吔。」

　　「妳不是改邪歸正，不辦活動了嗎？」

　　「還不是讓我們班男生逼的。誰叫妳們因為我沒辦活動，這麼快就喜新厭舊跟別班聯誼，害他們緊張死了。」

　　「真奇怪，妳們班女生不是女的喔。」我看著課本，沒什麼興致想去。

　　「不一樣，每天見面膩都膩死了，跟男生同班就是這點壞處，在他們眼中，我們沒形象。去啦，妳說會看我面子。」

　　「好啦，好啦。」

　　「好，那就加妳一個－－妳們，明天記得把想吃的東西寫下來！」文琪大聲對全班吩咐。

　　「文琪，我看妳乾脆轉來我們班好了。」班上一個女生忍不住打趣。

　　「瘋了我，是轉還是被踢出去啊。」文琪睜大眼睛。畢竟玩歸玩，大家對成績還是很重視。文琪忽然打了我一下，拉了一把空的椅子坐過來，「對了，我們班有個男生認識妳吔。」

　　「妳在說笑話嗎？起碼出去好幾次了。」

　　「不是啦，他說是妳小學同學，叫啟泰，妳認識嗎？他這次也會去喔。」

　　我愣了一下，人儘管陌生，但這名字熟得可以讓我想起回憶。怎麼會這麼巧，連在這裡也碰到小學同學，該不會他早就把我以前被欺負的事一五一十說出去了吧。

　　「那……那之前怎麼沒見他參加？」

　　「他不是我們這圈的啊，他大部分都跟他們那一掛的去打球，所以我跟他私下也沒什麼交集。這次他主動說要參加，我還很驚訝咧，大概是終於想見見老同學了吧。我們班男生還逼他帶小學畢業冊來，都想看妳小學時長什麼樣。」文琪笑了笑。

　　「他不會答應了吧？」我太陽穴的青筋快冒出來了。

　　「他沒答應啦。好了，快上課了，我要走了。」文琪拍拍我，自顧自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