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敏　愚不可及　　

　　那天的集合真是太壯觀了，參加的人數都可以湊一班。雅惠私下告訴我，前幾次跟別班或外校聯誼真是太悲情，悶得她感覺自己都快發餿了，還是跟文琪他們班出來比較自在。我笑了幾聲，沒點破她這不過只是習慣成自然罷了，熟悉與生疏的感覺本來就差很多，起碼我不認為第一次和文琪他們班聯誼時有多歡樂。熟了，很多偽裝都可以卸下。

　　「芝儀，看到妳小學同學沒？」趁著兵荒馬亂之際，文琪不知道什麼時候拿了一串肉跑來我旁邊。

　　老實說，她沒提，我還真給忘了。不過因為人太多，加上他給我的記憶很模糊，我不是很認得他的臉，這麼找了一下，才看見一張有點熟悉的五官。

　　「嗯，看到了。」找到人了，我繼續低頭烤肉。

　　「那確定是小學同學，你們怎麼都裝不認識，好歹可以打招呼啊。」

　　「之前跟他沒說過什麼話，不熟。」

　　「好冷淡喔。」文琪一副大驚小怪。

　　我是不知道文琪在小學的時候過得有多開心，不過在記憶中，我不是個受歡迎的人，可能因為自己個性太沉悶，當然，被欺負的那段日子加深了－－我是討厭鬼的想法。如果不是夠讓人討厭，沒道理我會被欺負的這麼慘。而且自從那次公然告狀後，陳志偉不再喊我的名字，直接了當每次都喊我爪耙仔，這個名頭傳出去，甚至連別班的男生也這麼喊我。還有用我名字改成的難聽綽號，不過我不想說。

　　畢業時，我哭了，才懶得管別人說我做作還是愛哭鬼，我是太開心。所以當我國中唸女校時，真感覺自己身在天堂。

　　「說什麼，妳們在說什麼？」雅惠跑來湊一腳。

　　「說妳烤的肉都是焦的啦。」我白了她一眼。

　　「肉不是我烤的，是那個男的啦。他叫我拿給妳吃－－很過分，真的都焦的嗎？」雅惠一隻手指的正好啟泰那個方向，隨即檢查她剛剛拿來的那一盤肉，「才一點點焦而已，騙人。」

　　「亂說妳還信。」

　　「嘻，他專門烤肉給妳吃吔。」文琪一張奸妃臉，笑嘻嘻的用肩膀撞了我一下。

　　我不由得考慮，是時候該退出聯誼圈了，要不然文琪不知道什麼才肯停止做文章。

　　「妳們還有烤肉醬嗎？我們那裡快用完了。」啟泰走了過來。

　　我抬了超過四十五度角的頭看他，他長得還真高。文琪退了幾步，一直在他背後偷笑。我翻翻塑膠袋，拿了未開瓶的烤肉醬給他。

　　「芝儀說你烤的肉都是焦的啦。」雅惠忽然打了他一下。

　　「雅惠……」我瞪大眼睛，幾乎快咬牙切齒。

　　「真的嗎？我很少烤肉，技術不好。那一盤給我，焦肉給我們男生吃，我烤好再給妳們。」啟泰笑了一下，把那盤原封不動的肉一道帶走。

　　「雅惠，妳白目喔，我剛剛是亂說的。」

　　「妳不是抱怨喔？」

　　「哎喲，那不是重點，重點是，我看他根本是故意來找妳說話。欸，妳們小學就認識，也算青梅竹馬吧。青梅竹馬吔……」文琪又在一頭熱。

　　「妳的話更不是重點！」我忍不住大聲。

　　我不該來的。



　　參加幾次聯誼後，我決定把六日的時間奉獻給南陽街的補習班，包括金錢。有鑒於數理是我的致命傷，加上擠進高中窄門，班上都是各校湧來，頭腦一流捉摸不透的怪才，我不想自己的成績不上不下，於是退出文琪的聯誼樁腳。通常女生到哪都喜歡結伴，雅惠知道我要補習，二話不說隨我一塊報名。

　　何況文琪也沒什麼時間再辦活動，她們班上的課業競爭更大，男女同班爭的不只成績還有面子。而且幾次聯誼湊出了幾對情侶檔之後，文琪的聯誼團體可說徹底崩盤，當然啦，有哪個男生願意讓自己的女朋友去跟別班或別校聯誼呢。就這樣，聯誼團成了補習團。我只是納悶，為什麼從聯誼的路上走進補習班，依舊還是這麼一個大團體。

　　我根本沒有號召他們跟我一塊補習啊。

　　不過我也頭一回感覺，原來有這麼多朋友也不賴。男生好像天生數理就很棒，我沒在聯誼時跟他們混熟，沒想到因為補習，我竟然破天荒有了異性朋友，他們對數理的邏輯常讓我刮目相看，獲益良多。

　　一個月後某個星期六，補習班課程也剛好告一段落，我多了空檔，決定下午和雅惠去逛街，還在收拾書包時，文琪就衝了進來。

　　「欸，妳們下午有什麼活動？」

　　「去東區逛逛吧。」我將課本努力塞進書包，臃腫的快爆了。

　　「別逛了，去幫我們班加油啦。」

　　「加什麼油？」

　　「籃球聯賽啊。我們班上有人報名，今天是第一場，妳小學同學也會去吔。」

　　「是喔，我還不知道他是籃球隊的。」

　　「他不是籃球隊，只是籃球社。怎麼樣，去看看啊。」

　　我望了一眼雅惠，從她臉上我看得出來，她沒興趣，我也是。書呆子我們應該稱不上，勉勉強強了不起只能算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緯來體育台我從沒轉過，更別提我只聽過NBA，還是不久前才知道那是打籃球的比賽。有一次老哥對我說，爸要幫他買AIR氣墊的籃球鞋，我當場問了：「AIR是哪個牌子的球鞋，我怎麼沒聽過？」老哥笑得從沙發上滑了下來，差點沒斷氣。

　　「下次好了，我們對籃球不是很熱衷。」我委婉拒絕。

　　「好吧，那我趕過去了，再見。」

　　不過我沒想到去加油的人潮這麼多，好多人沒往校門口走，直接前往體育館。一向喜歡湊熱鬧激不住蠱惑的雅惠有些蠢蠢欲動。

　　「芝儀，我們去看一會怎麼樣？反正時間還早嘛。」

　　「可是又看不懂。」

　　「有什麼關係，志在参與嘛。」

　　「好吧，就看一會。」



　　我們進去後，最佳視野早就被佔光了。不過還好，女生在這一點可以利用優勢，瘦小方便我們鑽進去，而且為了風度，那些男生很願意讓出空位。文琪在對面，他們班很多人都去加油，她看到我和雅惠來了，朝我們揮了揮手。然後，我就只能看這麼多男生追逐一顆球跑來跑去。

　　「啊，文琪他們班落後十分。」雅惠在我旁邊叫了。

　　「妳怎麼知道？」

　　「那裡有計分板啊。」

　　「然後該怎麼辦？」

　　「妳之前上體育課都在幹嘛……算了，妳就當他們在追球好了。」雅惠頗有深意的望著我，拍拍我的肩膀。

　　幹嘛把我瞧得好像是那些上體育課只會躲在樹下乘涼的女生，我都會參與，只是很快就被掃地出門的那種。而且小學時我也碰過籃球，不過沒人要和我同隊而已。打躲避球，我也是第一個就被球打中的人，因為跑不快也不會躲。上國中時，打羽毛球，我的搭檔常都是體育老師，因為我的球老是不過網，和我同組的同學很無力，寧願另外找組對。這麼一數我的體育經驗，我有點了解雅惠看我的神情了。

　　「搶籃板！」雅惠忽然大叫。

　　我嚇了一大跳，回神後，發現球在啟泰手裡。場上的男生全部往另一邊跑去，啟泰在原處拍球，不知在等什麼時機，一瞬間，他忽然朝我們這裡望過來，笑了笑，不到一秒，他跳了。我看著那顆球在空中飛，優美的弧線，然後準確的落進籃框，好重……

　　不知怎麼，我的心跳也重了一下。

　　「三分球！」雅惠開心得大叫。

　　不只雅惠，那顆球激起了好大的歡呼。

　　「這樣還是輸吧。」我指指計分板，想提醒雅惠。

　　「唉呀，妳不懂。」

　　那顆三分球好像激起了什麼化學效應，文琪他們班似乎越打越猛了，啟泰連著再投兩顆三分，轉眼間就把分數拉平，體育館全是叫喊聲，震耳欲聾。期間我試探向雅惠詢問是不是該走了，不過她太投入，竟然朝我噓了幾聲。終場，文琪他們班以十二分之差，大敗對手，啟泰成了英雄，隊友和同學全圍著他。他好像很受歡迎，看得我竟然覺得有點不是滋味，兩個人的際遇從小學開始注定就有分別。

　　被人重視需要的感覺應該很不錯，可惜我從來都不是。

　　「我就知道叫妳們來觀戰是正確的，幸好妳們有來，下一場妳們一定要再來喔。」文琪興冲冲跑了過來，跟上我們離開的步伐。

　　「有差嗎？」再來看他當英雄？我才不要，那只會加深我的挫折感或是自卑。

　　「拜託，妳們沒來之前，他們打得很爛。一定是芝儀啦，妳一來，啟泰就如有神助。」

　　「我跟他不熟。不，幾乎算是不認識。」

﹡

　　「吳芝儀，妳的同伴呢？」音樂老師停了拍子，望著身邊空無一人的我。

　　每當只要分組，我不是最後一個被選中，就是沒有搭檔，沒有人想跟我同一組，他們怕的都是陳志偉，連班長也不敢管。陳志偉身邊的朋友越來越多，他們明明不喜歡他，現在卻跟他有說有笑，下課時，不少男生都圍繞在他身邊聊天。有時我嫌吵，去走廊看風景，回來時，我得站在教室後頭等到上課鐘響，因為他們不會把位子還給我，霸佔我的椅子，全是陳志偉下了命令，叫那些男生不用理我。

　　慧君本來是我的好朋友，我還沒這麼悲慘的時候，我們成天膩在一起，去洗手間，去福利社，一起吃午餐。現在，即使她就坐在我前面，卻不肯再回頭找我說話。只不過有一次她轉頭問我功課，下一節上課時，陳志偉趁老師沒注意，把她的頭髮拉來扯去，疼得慧君想哭又不敢哭，最後還把她的頭髮綁得跟瘋女一樣。我看不下去，打了陳志偉的手背一下，換來他用力捏了我一把。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不想成為第二個我。

　　如今我旁邊哪還有人敢站。

　　「你們一個個往前移，把空位補滿，快點，我們要開始做動作囉－－陳志偉，那你回你的位子，要不然吳芝儀旁邊沒有人。」

　　「老師，那位子好臭喔，今天有人在我旁邊偷尿尿，我不要站回去。」陳志偉假裝摀鼻子，一群男生哄堂大笑。

　　我低著頭，當作沒聽到這些話。

　　「那你們趕快往前移，還是有誰要來補滿？快點，要不然老師要生氣了，不要一推人都擠在後面。」

　　突然間，我身旁忽然站了一個人，是啟泰。我有些奇怪的看著他，不久前，我才因為不開心罵過他而已……

　　「好，都站定了喔，老師要彈琴了，別忘了老師教你們的動作喔。」

　　老師彈了沒多久，陳志偉就走回來，還把啟泰給推走。「回去啦，誰要你站我的位子。」

　　「陳志偉，你再調皮搗蛋，老師要罵人囉。」老師瞪著一雙眼。

　　「我回我的位子啊。」

　　「站好了就不要一直換來換去！」

　　陳志偉吐吐舌頭，我則是無精打采的做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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