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的煎熬,在孩子出世後,讓大夥的疲累瞬間顯著,待何有求返回天逸堂已是傍晚。毛平年歲已大,睡意難沉,此時聽聞屋內傳來聲響,雙眼立時睜了,睏意早是散去。他匆匆起身穿好衣,心焦地想返回醫院,出房門見到何有求一身蒼倦,已是心疼,忍不住開口輕斥:「我都睡到這個點了,不是讓你幾小後就來叫醒我嗎?你累了可以換我去醫院看著。」

  何有求笑道:「師父,不用了,大夥都累了,您明早再過去看孩子吧。」

  毛平一愣,忙道:「孩子?孩子生了?」

  何有求開心道:「是,孩子安然生下來了,小玲也沒事,母子都健朗得很。」

  「太好了、太好了,母子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毛平欣喜地一拍掌,不斷稱謝上蒼,開心地都快掉眼淚,隨後又趕忙再問,「是男孩還是女孩?」

  「是龍鳳胎,女的是姐姐,男的是弟弟。」提到這,何有求早笑地嘴巴都合不上。

  「你說什麼?」毛平陡然間斂了笑,彷似無法置信,顫顫地抓緊何有求的臂膀,想再問清楚一次,「真是雙生子?」

  何有求被師父那股手勁掐地極疼,不由得奇怪,忙道:「是雙生子。師父,您怎麼了?」

  毛平一怔,緩緩放下手,自顧自話:「不會的,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為什麼偏偏是雙生子……」

  「師父,是雙生子又怎麼了,到底是哪裡不對勁,您快說啊?」

  毛平臉色卻有驚恐,腳軟般退了幾步:「怎麼會這樣呢?人間又要出事了,這下該怎麼辦才好?」

  何有求連忙前去扶著師父,慌道:「師父,您先鎮定,到底是什麼事,您先說來讓我知道啊。」

  「陽間要出災禍了,魔星雙子是不祥之徵啊。」毛平焦慮地抓了何有求的肩頭。

  何有求忙道:「不可能,孩子是安安靜靜出世的,姐弟倆誕下後不知多乖巧,連哭都沒有。餵過滋陰之物後,黑影嘗試讓姐弟倆戒除血癮,他們看來可開心地喝下菜汁呢。」

  「連滋陰之物都餵了,那陰氣可補十足。」毛平臉色倏地慘白,焦急的神狀絕難讓人想像他可是一代宗師,僅像不知為何事倉皇失措的老頭,「我早覺得小玲肚裡的魔星有些奇怪,安安靜靜的,幾個月來沒讓母親擾出事,就僅在誕世前夕才急於飲血,現在想想,那是等著我們幫忙魔星出世啊。這個出世的機會,對尋常孩子而言是輕易的,對魔星而言卻是難遇難求,他們絕不願就這麼被人剝奪。是……是預謀的,他們一定早有自主意識了!」

  何有求聽了頓詫,只覺一股冷水往頭頂澆,寒氣就這麼逼了出來:「地藏王也是這麼說,他懷疑孩子形成那刻就有自主意識了……」

  毛平強定心神,匆忙對何有求道:「有求,我師叔毛小方的手札你收到哪了,快去找出來!」

  何有求慌忙點頭,奔回房裡,幾分鐘後才拿著幾本書出來。毛平焦急搶過,迅速翻過一頁又一頁,不知想從書中找出什麼訊息,一會兒,果聽他喊道:「有了,在這裡。」

  何有求接過書一看,是毛小方生前紀錄,也可說是他的日記,有一大段正巧紀錄著魔星雙子的事。



  魔星,乃不祥之物,伴隨鮮血與罪孽而生。與人不察的,卻是殭屍如何在死氣不散下誕出,或可說,是天時地利而成,唯魔星偏生注定擾亂世間,前例可循,我縱有深惑,也無法漠然世間不寧,細查此因。

  八月初九寅時,乃是陰氣漸聚之刻,青城傳出屍禍,我與徒弟何天決定立即前往剿屍,但瞧夜色星象,心中不知何來疑竇。夕出太白罩紅,世間將出大禍,聽聞青誠出事,我亦同感,可太乙於夜黯淡非常,了無生氣,暗即為兇,恐出無以預料之事

  青城毫無人氣,卻有詭魅之息,何天處事心寧,竟也此刻惴惴不安。


  於屍禍之地,眼前此景教我驟然心驚。原是屍禍擾民不安,卻是魔星誕世,此事於我茅山誅妖乃屬尋常,可魔星雙子偏生前無此例。無法料定吉凶,我暗暗一定,縱然有去無回,也定要保全何天。湊近一瞧,更是駭然,魔星一子啃食母屍,另一子於旁嚎啕大哭,群屍亦伏首不敢妄動,此景亦教何天捺不住嘔。

  弒母一景教我啞然無語,偏生還有驚駭無比之事,啃食母屍之子陡然攻犯兄弟,不顧手足情,雖說殭屍非人亦無人性,此景卻教我義憤,此禍胎萬不能留於世間。

  非幸也,偏生魔星察覺我與何天之人氣,我一時駭然眼前,疏忽安危,群屍已彷受魔星所惑,無一湧來。驅使群屍,魔星力量之大超乎我所預期,打鬥之餘,眼見烏雲密罩,更添凶險,陣陣驚雷,猶如警醒我與何天將會命喪此處。

  好不得屍禍終除,太乙現光,我與徒弟何天不顧傷重執意清除妖屍,竟發現魔星另一子仍有生氣。我驀地心軟,細細瞧此子傷勢,卻見此子面露安祥,竟無任何妖戾之息,朝我一笑,隨即閉眼。我久然不語,亦不知是否為此子驟亡而傷。

  數日後回看此事,何天與我商討,魔星雙子料想是正邪之胎,我亦同感。只是善胎若然為善,又怎堪是魔星。何天心敏,推敲魔星雖惡,仍是殭屍所誕,無法料定並無一絲人性,只是雙子分出正邪,善的純善,惡的純惡。我暗暗贊同,回想那晚,惡胎力量之大超乎尋常魔星,狠絕也超乎百倍,我不由得憂苦。倘若善胎是克制惡胎之道,如何分出正邪便是我道中人之事,世間如再遇此種凶險,斷不能輕忽,我僅此一書警醒後人。



  何有求臉有驚詫,抬頭問道:「師叔祖的意思是,小玲的孩子有一子是極惡之胎?」

  毛平凝重道:「我和你曾爺爺及同門師兄弟一道商議過師叔這篇手札,何師兄憶起那晚還是驚駭不已,可見那惡胎給何師兄的恐懼有多大,他們是撿了命回來的。倘若魔星再大點,你師叔祖就沒機會寫這篇手札,我們也沒機會知道魔星雙子的危險。至於善與惡,雖只是師叔他兩人的推敲,但他們的推敲不無道理。魔星雖是邪胎,但倘若雙子的出世更加聚攏彼此的正邪,惡胎全數吸收了邪氣,善胎則收攏了正氣,那就表示,惡胎的可怕會比尋常魔星更邪百倍,因為他已經沒有『善』可以壓制。」

  何有求苦著臉:「但師叔祖這篇手札還是漏了我們最急於知悉的一點,就是不知該如何分出正邪啊。」

  「那是當然了,魔星誕世就已難見,何況是雙子,你師叔祖縱然想分也沒機會分啊。」毛平何嘗不苦。

  「看來你們已知道魔星雙子的事了。」馬小虎無聲無息來到,臉色也是凝重。

  何有求忙道:「果然地藏早前那一臉不安是因為這件事。這麼說來,我師叔祖研判的沒錯,魔星雙子的確是不祥之徵?」

  「古來有循。就如陰陽,魔星雙子是正反之照,愛分不割恨,福斷不了禍。若是小玲只有一胎,在我們的引導下,魔星的將來與人世的吉凶就不會悲觀,可仿尼諾之例。你師叔祖遭遇的那場兇劫,是世間第二起魔星雙子誕世的事件,僥倖你茅山派及時誅滅。我還記得第一起是在千年前,你創派祖師爺親身經歷過,當時他已是道術精湛的驅魔師,卻誤將善胎錯認而誅滅,人世依舊災劫不斷,後來急欲彌補卻幾回差點喪命。他迫不得已找上我求解,我沒法干預人間之事,只得再次借出幽冥百鬼令,助他殲滅惡胎。這兩起事都來得措手不及,以致我們沒法得知善如何克制惡。」

  毛平聽來已是大苦:「地藏,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才好?您說小玲的孩子一定要留下,這是命中注定,我茅山即使千年衛道也只得依照命數而定,不得已罷手。可現在誕下惡胎,難道往後無數世人會因為惡胎枉死,這也是命數?」

  「老實說,此事的確不在我預料之內。」馬小虎臉有愧欠,「我明白跟你們說吧,魔星注定要留,因為他乃是地書的繼承人,但現在難題就是,我們無法知道誰才是真正的繼承人。」

  何有求詫道:「地書的繼承人?」

  馬小虎點點頭:「是的,小玲的孩子注定要成為繼任者,所以我不顧你們茅山反對,才執意要留下孩子。這段時間,我趁天書還未重啟,請有求盡快查出命運之事,就是不想命運著手注定人間一切。在我們堪破命運的動靜前,早先想出制敵之道,畢竟命運被我們剿滅一次,我們無法得繼任的命運會如何對世人做出懲罰之事。」

  何有求惱道:「天書開也不是關也不是,現下小玲的孩子又無法知道誰才是真正的繼任者,難道我們就不能乾脆趁此永久關閉天書,也免得地書淪為惡胎之手嗎?」

  「你又再說喪氣話。」馬小虎忍不住搖頭輕斥,「你明知道三書是缺一不可,如果沒有天書,世間不會憾危,我何嘗不想關?」

  毛平深深嘆了口氣:「地藏,看來我們沒得選擇。眼下分出輕重,就是唯有先找出惡胎,爾後才能煩心命運的事,我們不能將地書平白交到惡胎手上,免得他以此書危害人間。」

  「如果天佑他們知道這件事,一會很傷心,他們好不容易才保住孩子。就算仍可保住一個,但終究是犧牲了另一個……」何有求難過不已。

  馬小虎凝重道:「這件事萬不能對他們說,除了我們三人,今後不能再有第四張嘴知道。」

  何有求急道:「我們將會殺了天佑其中一個孩子,他們難道還沒權利知道?」

  「因為惡胎非比尋常,他的心機比我想得深。如果天佑他們知道了,孩子定會看出他們的異樣,到時定會防備,我們再想分出正邪就難了,你也不希望錯殺善良吧?」馬小虎鄭重叮嚀,「你們應該沒忘記小玲懷孕期間的異常,那正是善惡在她肚裡對峙啊。善胎占了下風,導致小玲差點釀災,我們絕不能讓善胎再輸一次,他可是我們找出惡胎的關鍵。」

  何有求再說不出話來,想起稍早前,他才逗弄著那兩個孩子,明明是一樣的可愛,可是卻有一個會是憾危世間的禍根,他怎麼也不肯相信。



  馬小玲生產過後,院方評估孩子與母親當要受到最好照料,於是做主將馬小玲轉往產科病房,這裡洋溢歡喜與笑聲,與其他樓層相比,就是生氣蓬勃。雖說馬小玲沒經歷正常的孕期,無法體會其他媽媽形容的種種孕事,但聽她們述說孩子點滴,也是開懷。況天佑夫妻相視而笑,從沒想過會因孩子擁有這麼多喜樂。

  隔日一早,何有求攙著毛平來到醫院探視,毛平率先搶到床邊,賀喜幾句,就迫不及待想看孩子。況天佑笑道:「毛師父,孩子在育嬰室,得等餵食的時候,護士才會抱來。」

  「你看我多心急,都給忘了。那給孩子取名沒有,要不要我替你們算幾個好名出來,最好取幾個聽來善良、溫順的名,這樣孩子才聽話點……」毛平訕訕一笑,何有求聽了暗暗慌張,忙不迭輕聲提醒,「師父,小玲自己就是個相命師,您這樣不是小瞧她了嗎?」

  「唉呀,我是太開心了,沒有別的意思。」毛平匆匆一拍掌,自顧笑了幾聲。

  馬小玲甜甜一笑:「沒關係,毛爺爺,其實我也想過請您替孩子取個名。但不知為什麼,我一看到孩子,心中就湧起了名字,所以沒等您來就搶先取了。」

  毛平笑道:「哦,取了什麼?」

  況天佑欣喜搶著回答:「姐姐叫天涯,小玲說一定要她叫這個名字,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還好她把弟弟的名字讓給我取了,就叫天棠。」

  毛平頻頻點頭:「天涯、天棠,聽來都不錯,一定都很乖吧。」

  馬小玲嗔道:「哪乖了,天棠皮得很,就說昨晚吧,我餵他倆吃滋陰之物,他卻伸手把姐姐那碗給打翻了。幸好我們還冰存一些,要不天涯就沒得吃了,我到現在還擔心天涯吃不足,會不會對她有影響。」

  毛平暗暗憂心,又笑:「孩子一開心就手舞足蹈,哪知道會揮到誰,也不算皮。」

  況馬二人相視笑了,這輩子總難有非常開懷的時候,就連相愛也是憂喜參半,無法盡興,現在一想,孩子果然才是夫妻婚姻生活中的圓滿果實。現在孩子不過才出世一日,況天佑夫妻就已無法回想以前沒有孩子是多麼空洞,如果失去孩子,真不知是如何的苦痛。

  陪著他夫妻說了些話,何有求四顧瞧著,忙問:「sky回去休息了?」

  復生連忙回答:「沒有,他一大早就搭飛機走了,連孩子的面都來不及見呢。昨晚他不是正想看孩子,卻突然來了電話嗎?」

  何有求道:「對了,我進房後他忽然又轉身聽電話去了,這麼久沒見他進來,我都給忘了他還在外面。」

  「是他母親打來的,不知有什麼要緊事,他回家後才打來跟我們說。」況天佑接著道,「怎麼了,你找他有事?」

  何有求一笑:「沒有,就隨口問問。」

  房門忽然開了,卻是顏日誠與月甄抱著孩子進房,顏日誠一見毛平,原本還笑吟吟的嘴立即抿直,毛平倒沒心思注意他的反應,只開心迎上前去,逗弄兩個孩子。大夥湊近了圍在一塊看馬小玲餵孩子,好似是多新鮮的事,兩個孩子連吃飯也沒得安寧,總有幾隻手在臉上捏捏摸摸。



  大夥心滿意足,才各佔一處或坐或站,談笑風生。顏日誠半晌悶不吭聲,不顧眾人的疑問,逕自走出房去,月甄見狀,朝大夥尷尬一笑,連忙尾隨。毛平望著他倆的背影,搖頭輕嘆,畢竟兩家的嫌隙這麼深,不是短短幾天就能化解,但心中的確也對顏日誠早前的話有些深思。

  況天佑望在眼裡,嘆道:「毛師父,日誠答應小玲,要做孩子的乾爸,這表示大家往後見的面就多了。這幾天相處,我覺得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仍有完顏不破的風範,這樣的人不會不明事理。你們兩家的糾葛倒不如趁此解開,什麼恩怨就隨風而逝,別再掛記著。」

  「就因為事隔久遠,公道難清,當年顏宗烈是有錯,但這孩子罵的話也有道理,我毛家的確不無責任。我年歲大了,百年過身後,再帶著過往之事下去本就沒意義,可顏宗烈深記著怨恨幾十年,影響兩個孩子,對他們而言,這怨恨是現在,他們如今哪肯願意靜下心好好聽我說。」毛平心中頓苦。

  「月甄是好勸,日誠愛護妹妹,不如這件事讓月甄開口去勸,他聽得多了,總能放下一些不滿。」況天佑思索道。

  何有求也道:「是啊,月甄在我天逸堂幾個月,我了解她不是個會計較的人。何況這件事一開始,也虧她耐心安撫顏日誠,由她先開口,我想顏日誠會比較聽得進去。」

  復生忙道:「要和解有什麼難,說句對不起,先示軟,他再想硬也硬不起來,大哥不就這樣跟他攀上交情的嗎?可見他只是不太願意先低頭,師祖將當年那件事說清楚後,搞不好他早明白是自己爺爺的錯,只是拉不下臉罷了。他氣了這麼久,忽然要這種人別再繼續生氣,除了給他台階下,沒有其他辦法。」

  馬小玲聽了,微微一笑:「我記得月甄說過,她爺爺好像也在這家醫院。毛爺爺,不如您先委屈一些,主動前往探訪,誠意您做足了,我想日誠也沒理由再生您的氣。他的氣一消,您再讓他了解是非對錯,總之化解嫌隙要緊。」

  「顏宗烈也在這間醫院?」毛平忙問。

  「不如喚月甄進來問個清楚。」馬小玲揚揚手,示意復生外出請人,隨後便見到月甄匆匆進房,「你們找我有什麼事?」

  毛平往前一步:「你爺爺也在這家醫院?」

  月甄點點頭,有些落寞:「是的,半個月前住進來,就沒再離開過了。」

  毛平嘆了嘆:「辛苦你們了,又要工作又要照顧病人,一定很累。我想去探視你爺爺,不知道你們方不方便?」

  「毛祖師肯探望我爺爺當然好了,不過我爺爺他什麼都認不得,我怕毛祖師您去了,也只是……」

  「我已幾十年沒見過你爺爺了,他認不認得我有什麼要緊,畢竟是自小的玩伴,不管兩家的嫌隙有多深,到了這當頭還有什麼不能拋的。」

  月甄點頭道:「好,既然這樣,我就領毛祖師去吧。」

  「有求,你也跟著來。」毛平轉頭吩咐,何有求連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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