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生放學回家一丟書包,就迫不及待往兩孩子的房裡衝,好似是個玩不膩的玩具,上課時總想著要逗逗孩子玩。馬小聆聽聞聲響,從廚房探出半張身子,見到復生的背影,連忙喊道:「你今天不用去天逸堂嗎?」

  復生連忙返回奔到馬小玲面前,笑得樂不可支:「不用,昨天師父測驗,師叔沒考過,月甄姐說這三天他連翻都懶得翻,一個字都沒看,師父知道了,乾脆罰他留堂查看。師父說,他要專心盯著師叔默寫道法一百遍,沒空理我,讓我今天放假。」

  馬小玲不由得感到好笑:「不會吧,日誠都幾歲的人了,有求還罰他這種小孩子的玩意,兩人不會吵翻天嗎?」

  「哪可能不吵,吵得都快掀天了。師祖一副事不關己,看他倆吵了一會兒,就自己上外頭溜噠。我現在才知道,我不是最麻煩的一個,有師叔在,師父往後肯定沒精力管我,我以後輕鬆囉。」復生笑個不停。

  「茅山派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安寧喔。」馬小玲笑了笑,又逕自走回廚房,一會兒拿了菜汁遞給復生,「你要看孩子順道幫我餵一下,他們應當快醒了。」

  復生點點頭,飛快奔去房間。一會兒,復生茫然走了出來,回到廚房,望著馬小玲忙碌的背影,奇怪道:「嫂子……」

  「餵完了?」馬小玲頭也不回。

  「餵完了。嫂子,我有點不太懂……」聽復生難得正經的嗓音,馬小玲連忙擱下手邊事,問道:「課業上有不懂的?」

  「不是功課,我是想問,嬰兒什麼時候開始長牙?」

  馬小玲笑道:「最快也要三、四個月,一般都半年以上。」

  復生茫然:「是喔,就算長牙了應該不會這麼完整對吧,可是天涯已經長兩顆了。」

  馬小玲一愕:「怎麼會,昨天就沒有啊。」

  復生重重點頭,表示自己完全沒有胡說八道:「真的,妳自己去看,還不是剛長出來那種,而是完整的牙。」

  馬小玲暗暗吃驚,撞開復生,直奔孩子的房間,廚房裡燉著的那鍋湯,還燒滾滾的。她輕輕翻開兩個孩子的嘴,天棠一顆牙都沒有,天涯竟真如復生所說,才一晚上的時間,兩顆牙就完整長了出來。復生尾隨而進,心中也是納悶,搔搔頭道:「天涯這個樣子算正常嗎?」

  沒多久,況天佑也因這件事匆忙上樓,進房看過孩子的異樣,神情有些凝重:「天涯這樣子的確是不對勁。」

  馬小玲心焦不已:「會不會是因為那天天棠打翻姐姐的碗,天涯陰氣不足才……」

  「先別這麼慌,這未必是早衰,我們先請大哥來看看。」



  「是早衰。」馬小虎看過孩子情況後,沉重說了。況馬二人倒抽了一口氣,馬小玲急道:「是因為滋陰之物補不足的關係?」

  馬小虎憂心點頭:「是的,慶幸的是天涯的情況比尼諾好得多,雖然補不足,但已緩下她早衰的速度。這幾個月來經過滿月,在陰氣刺激下誘發她早衰的症狀,照這麼預估,如果我們找不到停止她衰退的辦法,天涯只需短短幾年就會到十八歲了。」

  馬小玲欲哭無淚,這當頭已說不出任何話,況天佑愁道:「大哥,你要幫我們想想辦法,我們沒有第二個不破了。」

  馬小虎嘆了嘆,思索片刻,凝重道:「早衰不管對於凡人還是魔星都是絕症。不提世人現今還找不出有效抑制早衰的辦法,魔星自古以來更沒有多少例子可供研究。現在唯一之策,就是先把天涯交給我,我帶她到地府,直接阻遏月光的刺激,這樣她至少可以延緩發病的速度。不過這也只是延緩而已,不是治本,但時間相對會比較充裕,我也會仔細找找冥書叢中有沒有應付早衰的記載。」

  復生忙道:「可是地府極陰之處,如果對天涯有害怎麼辦?」

  馬小虎搖搖頭:「地府的陰氣不同,那是絕陰,意思是絕望、無生、折磨,永無止盡,對魔星而言反倒是處舒坦之境。月之陰氣就不同了,那是生陰,說的是生氣、活絡、促長,陽間不乏多數是藉這股月陰而生長的物種。倘若天涯陰氣充裕,她就能藉這道生陰活絡原本作為殭屍無法成長的肉身,同凡人一樣長大。但現在她陰氣不足,面對生陰這股活絡之勁沒有足夠力量平衡,才無法承受刺激而早衰。所以我必須得帶她到地府,助她隔絕月陰。」

  馬小玲早已滾著淚:「那如果找不出辦法,天涯不就……而且她到地府,我就沒法時時見她了。」

  馬小虎拍拍她的肩頭,語重心長道:「小玲,天無絕人之路,這說的就是要我們不放棄。我知道妳會思念孩子,但為了天涯好,妳一定要忍耐,先找出救她的辦法要緊。」

  馬小玲低頭瞧瞧無邪的天涯,心中愁苦無比,抱在懷中的孩子要這樣分別,跟刺了自己一刀有什麼不同,都是痛在心底。況天佑摟緊馬小玲的肩,勸道此事刻不容緩,就算不捨,也不能不顧孩子的命。馬小玲深深凝望天涯,像是想把孩子的臉記足似的,良久,她難過地交出天涯,不到一秒,卻又緊緊抱回自己懷中,這麼僵持下,馬小虎嘆口氣,自行抱過孩子,瞬間馬小玲的淚就滾了下來。

  陡然間房中傳來陣陣大哭,正是天棠的哭鬧,哭得就像生離死別。復生一驚,話又不經大腦,脫口道:「不會又換天棠出事了吧?」

  這話讓馬小玲重重一嚇,二話不說就奔回房裡。她此刻早慌了神,孩子一個簡單的哭鬧,就讓她不由得往壞處想,抱出天棠只想讓馬小虎看個究竟。馬小虎心知妹妹焦急,明白再怎麼堅強的女人,面對孩子出事也定會慌亂,看了幾眼天棠,便道:「小玲,天棠沒什麼事,妳不能孩子一哭就慌慌張張,這樣對他們沒幫助。」

  「天涯都出事了,我怎麼可能不會擔心天棠……」

  見天棠的哭聲趨緩,馬小虎安撫道:「妳瞧,天棠一會兒又不哭了,看來是因為睜眼醒來沒看到爸媽的關係,妳就別瞎操心。天涯的事要緊,我就不多逗留,這段時間我們保持聯繫。」

  正當馬小虎揚手一擺已要離去,倏然間,天棠猛地又哭。況天佑三人看看孩子又看看馬小虎,每張臉瞧來皆是驚疑。

  「天棠平時沒這樣哭過呀。」況天佑又急又納悶,話未說完,倏然間,客廳擺著的家電同時發出一長串的雜音。大夥狐疑望著四周,沒人能解釋這種怪異的現象,馬小虎屏息這股奇怪的景況,暗自沉吟,推敲是否跟天棠有關,不到一分鐘,雜音卻沒了。

  電視突然打開,螢幕上盡是雪花一片,眾人按捺吃驚,卻見那雪花畫面隱隱約約顯出了字,「不准……帶她走……」所有電器都莫名響起雜音,聽來分外詭譎。

  「這怎麼回事?」復生大驚。

  「夠了!」馬小虎厲聲一罵,所有電器立即無聲無息。面對接二連三的怪事,先是天涯的碗無故被打翻而導致早衰,接著是育嬰室差點出事,現下又是這副景況,馬小虎不得不懷疑,天棠極有可能是惡胎的事實。

  馬小玲瞧大哥厲色瞪著自己懷中的天棠,忍不住抱緊了孩子,緊張道:「哥,你也說孩子玩心重,這可能是他不捨天涯要走才鬧出來的,何況我們無法證明剛剛的景況是天棠造成的啊。」

  馬小虎沒說一句話,思緒卻已飄移。方才即使掩飾得再好,週遭的確有股淡淡的殺意,就憑這股強烈壓抑下的殺意,他就明白帶走天涯是萬不容緩的事,否則天涯極有可能死於非命。馬小虎的肅容逐漸緩下,輕輕點頭,不想再讓他夫妻倆擔心,只道:「妳快抱天棠回房,我必須要走了。」

  沒再多給況天佑等人疑問的機會,馬小虎話一說畢就匆匆消失,只是天棠的哭聲又再度響起。



  幾日後的傍晚,天逸堂正瀰漫著一股風雨欲來的壓迫,只見何有求與顏日誠像兩隻遙望彼此的獅虎,嘶牙咧嘴,彷似等待這最後致命一擊的時機。月甄煩惱不已,瞥見在書房中的毛平漠不在乎地翻覽書籍,好似沒瞧見這場面,再也受不了,連忙走近毛平身邊,求助般拉拉師父的袖子。

  「師父,您管管吧。」

  毛平抬頭一笑:「我茅山派許久沒這麼熱鬧了,就由他們去。何況我才把教授你們的責任交給有求,他要怎麼教怎麼管,我都得信任他。」

  月甄苦著臉:「也不能天天吵啊。」

  「放心,妳師兄有分寸,他不會仗著自己道術深厚就隨意對日誠動手,兩個都成年人,要打早打起來了。」

  「但是──」月甄還想再說,毛平驀地卻舉起手,連噓了幾聲,推推自己的老花眼鏡,只盯著桌上的書,「倒是妳先別吵,這篇文章有意思,我想專心看完。妳聽話,先幫我倒杯茶來。」

  月甄無奈離開,轉過房角走進了廚房,這腳才一踏進去,就聽見顏日誠排山倒海的怒吼:「我受夠你了,你罰我抄書、打我手心、舉手半蹲之類這種小孩子的處罰,我都忍,現在你竟然還想罰我面壁思過,我去你的,你當我是什麼!」

  何有求漠然道:「你該感到高興才對,面壁思過是最輕的處罰了,這表示你有進步。」

  「罰站十二個小時還叫最輕?你自己站十二個小時試試!」

  「重點在面壁,不在於罰站,何況我也不是要你一天罰完。要你面壁,就是不想你因外頭的事物影響,好好思索自己錯在哪裡,你越想得明白,就越覺得時間過得快,反之你若蠢得像頭豬不受教,那就會度日如年。」

  顏日誠聽得火冒三丈,氣憤得捲起雙手的袖子,一副準備動武。月甄心急端著茶奔來阻止,連茶水都給濺了出來,正要介入即將紛亂的場面,卻聽見毛平在書房裡喊道:「怎麼要妳倒杯茶也這麼久,別理他們,我口渴了。」

  月甄憂急不已,望著眼前這兩人,無奈地跺了跺腳,只得趕緊把茶送去。

  何有求只冷冷一笑:「除了動手你還會什麼,不想我處罰,就給我認真學。這凝神術是最基本最基本的入門功夫了,復生半小時就會,月甄也只不過三天,你呢?從拜師到現在幾天了,你手中的東西從沒升起過。我就算是教頭豬,教到現在,牠也懂得怎麼寫字了。」

  「你說我連豬都不如?」

  何有求重重呼了口氣,忍不住翻了白眼,有種恨鐵不成鋼的無奈:「我是說,凝神術是最基本的入門功夫,要的不過就是專注,你捫心自問自己到現在有沒有專心過!」

  顏日誠大聲道:「你以為我是你啊,整天窩在冷氣房的,我有工作,花體力花精神,每天不知道多累!」

  「你的意思是,學這些是很輕鬆的事,跟你的工作根本不能比?」

  「廢話!」顏日誠一抱胸,鄙夷地扭過頭去,顯然很小看師門這些只需動嘴的事。

  「好,就當我施材不當,或許不該讓你先從凝神術學起。你對自己的體力有自信,我就從最入門的防禦教起,希望你不要自打嘴巴,連這點也辦不到。」

  何有求說完,逕自推開桌椅,空出一處敞地,月甄聽了本想前去瞧瞧,卻聽毛平喚道要她幫忙捏脖子揉肩。月甄暗暗失望,只得聽師父的話,卻仍不忘伸頸想瞧新鮮。一會兒,何有求放了數張符紙在手心,口中念念有詞,陡然朝符紙一吹,符紙瞬間漫天飛舞。顏日誠抬頭仰望,卻不見符紙落下地來,驀地只覺陰風陣陣,四顧一瞧,豈料竟是四、五隻鬼影。

  「這些鬼只是咒術幻化出來,但仍有鬼的反擊之力,我們初入門,在沒有深厚道法保護之下,就要懂得怎麼避過他們。我看我的條件也不要一下子太高,如果你身上少於十個鬼爪,我就給你三天假期,反之,你如敢再抱怨一句,就別怪我嚴厲。別說我當師兄的太苛刻,要避過他們很簡單,就是別跟他們正面對上,方法我可教你了。我告訴你,復生是一天就學會怎麼避過,而且還是十隻。」



  顏日誠不由得重重呼吸,見鬼已經圍上來,哪有功夫再與復生比較,慌忙問道:「什麼叫別跟他們正面對上啊?」

  「你在問什麼蠢問題?難道你上廁所前,也要別人教你怎麼掀開馬桶蓋嗎?」何有求忍不住怒口斥罵,心想這人再不開竅,自己恐怕不用等到花甲之年,就被他折騰地頭髮都白了。毛平聽了此話已輕輕笑了,月甄忍不住開口埋怨,「師父,您就知道笑,也不插手管管──不過,師兄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傻孩子,妳就跟日誠一樣想得太複雜,簡單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鬼魂沒有肉身,他們唯一能給人類極大的威脅,就是來自意念,而眼睛是最容易受到控制,所以千萬別與他們四目相對。」毛平微微一笑。

  毛平說這番話,音量不大不小,恰好足夠讓顏日誠一字字聽進去。只是他還沒思索怎麼避過攻擊,鬼早不容他細細思索,連袂撲來了。只見他慌慌張張竄來竄去,活脫脫就是在逃命,毛平的話早被他丟到九霄雲外。何有求望著直搖頭,估測顏日誠再這麼亂跑亂竄,不用一小時就該要投降。月甄越瞧越緊張,半小時過去,見大哥的衣衫已是數不清的鬼爪印,也是嘆氣。

  顏日誠終於舉手投降,體力這事兒實則最忌心浮氣躁,一急一慌就易累。他可是教拳的,深明這個道理,但眼前這些鬼又沒有規律的攻擊可言,他一時間哪有辦法從容,沒多久就滿身是汗,只覺這半小時比他教拳一天還累。毛平終於站了起來,在書房門口瞧了幾分鐘,便手杖一蹬,躍入鬼影中。他輕輕鬆鬆地走避、溜閃、彎腰,或躺或坐,就像一支舞蹈這般優美,全然瞧不出疲憊。

  「你是教拳的,應該知道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意思,說的就是必須在你眼觀之處,察覺出所有鬼的攻擊,不能只著重眼前這一隻,否則會吃大虧的。」說著,倏然間一隻鬼已從他後方撲來,毛平轉身閃過,「其實只要你冷靜下來,鬼雖然是無聲無息,但他們在動意念之際,便能察覺出他們的下一步。」

  顏日誠癱軟般坐在地上,看著毛平示範好一會兒,心頭再嘔也不能不認輸。片刻,毛平收了法術,從容站在他身前,笑道:「你跟你師兄打的賭,此刻服不服了?」顏日誠望了師父一眼,總算點頭。

  正當兄妹倆自動將天逸堂擺設回復原狀,馬小虎卻在此時莫名出現。何有求有些意外,正要開口,馬小虎舉手一阻,只望著他兄妹倆,毛平與何有求隨即心知肚明,讓他們盡快返家休息。待兄妹倆一走,馬小虎臉露凝重,何有求見此也是不安,能讓地藏面露如此沉重的神色,不用問也知大事不妙。

  毛平忙道:「是不是孩子們出事了?」

  「天涯有了早衰的症狀。」馬小虎將先前之事一五一十說來,聽得毛平師徒不由得相覷,「天涯在地府這幾天,症狀是有些緩和,但無奈我仍沒有解救的辦法。」

  毛平憂道:「真是禍不單行啊,但天棠真有可能是惡胎嗎?」

  「機率極大,但未找出實質的證據前,我仍不好斷定。天涯現在在地府,她的安危暫時可以放心,但在我替她找出解救的辦法前,天佑那裡我怕會一時分身不暇。天棠如真是惡胎,對天佑他們也極為不利,這點就要你們多多費心。」

  毛平苦道:「真不敢相信,這麼可愛的一個孩子怎麼會是惡胎呢?」

  何有求嘆道:「總之,我們要幫著注意天佑他們的安全。」

  「不錯,在善惡沒有分出之前,我希望你們不要輕舉妄動。天涯這件事已夠讓他們傷心,我不想他們還得憂心天棠。」馬小虎說畢,沉吟半晌,又接著道:「何況天棠若真是惡胎,我也不想就這樣取他性命,如果有方法除掉他的惡性,再難也值得嘗試。」毛平二人點頭,心中也是不想就這樣犧牲孩子。

  「好了,我還得去看著天涯,就不多逗留。未來這段時間,孩子如有任何異樣,不管大小,一定要互相知會,免得措手不及。」待馬小虎轉身要離去之際,忽地像是想起什麼,轉頭又道:「有求,我知道茅山最近事忙,不過天書一事仍可兼辦,千萬別忘了。」

  何有求尷尬點頭,微微苦笑,馬小虎早已消失。毛平愁容難減,這惡胎除與不除都是棘手,他光是想到又得在馬家與世人間兩難,恐怕要傷神一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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