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敏　愚不可及　　

　　不知道是不是我給條件的難度太過嚴苛，方翊安似乎被激出完全的鬥志，帶著一種我從沒見過的模樣如火如荼進行江和汽車廣告的推進。就連我他也毫不留情退件，不客氣地指出我設計的平面文宣、網路文案等等所存在的缺失，一開始我實在難以適應，怎麼說之前我也是他那個位置，現在已被他頤指氣使了。

　　「容夏，妳自己也曾坐過這個位置，如何迎合客戶的需求並提昇廣告的品質，這點應當我不用再跟妳解釋了吧。我知道設計師都會有自己的傲氣，但設計師本來就要以使用者的心態為最高指導原則，不能只顧著埋頭設計。妳在我這個位置時，一定也說過相同的話。」

　　「我知道了，謝謝你的提醒，我馬上修改。」我皮笑肉不笑，心中已想著有一天定會還百倍給你。

　　「一小時後放在我桌上。」我厲色轉頭瞧他，只見方翊安含笑表示，「Traffic Manager已經催促了，我沒有多餘時間給妳。」我微笑點頭，轉身出去，雙手已握著拳。

　　即使在公事上時不時得受他的氣，但我逐漸發現，自己也佔得了一些優勢。如果沒被編列在他小組，我不會知道他的行事風格如何，與我的做法又有何不同，這是知己知彼的機會。只是有時候我會感到惶恐，就因為之前還沒見識過方翊安專注的一面，真正見識到了，我開始為他的能力感到害怕。

　　他又會在公事之餘，突然露出我原本熟悉的神色，一個含笑的眼神，好似在按捺我要忍耐下去。我心領神會，因為他正在做兩個人的事，他也在盡力幫我。

　　不過這不是讓我無奈的唯一一點。自從那晚我不能阻止他追求我之後，他的行徑又恢復到當初，而且提昇到一個令我想大卸他八塊的層級，色魔的層級。他偶時會在四下無人，唯有彼此，對我進行口頭上的騷擾。

　　比方──

　　「容夏，妳不覺得我們這樣攜手做事很像夫妻嗎？」方翊安蹲在桌邊，一顆頭放在雙手上笑咪咪瞧我。什麼叫攜手，你根本只在旁邊看。

　　「夫妻？」我冷笑，目光從螢幕轉向瞧他，「好啊，我賞你一個棒槌！」隨即敲他一記腦袋。

　　又或是──

　　「容夏，我好想抱妳喔。」方翊安眨著無辜的眼看我。

　　我閉著眼，緩緩吐氣，轉頭帶著溫柔的笑臉瞧他，雙手已開了抽屜拿東西，「好啊，等我做完你逼迫我留下來加班的工作後，時間上又太晚的話，我們不如在外頭住一晚好了。」

　　「真的嗎？」方翊安臉露驚喜。

　　「真的。」我用力點頭，笑容已轉化成咬牙切齒，將一把剪刀放在桌上，「我巴不得逮到機會，把你剪掉！」

　　方翊安張大嘴，臉色大白。

　　我知道方翊安不過才二十七歲，輕鬆之餘不免露出孩子的舉止，他對我這些口頭上的騷擾，有時聽著讓人感覺純真，有時又聽著讓人火冒三丈，但也都意外讓我的心情開朗不少。或許用比較自在的方式相處，我才能更客觀看待這個人，起碼他沒因為我做錯事就鄙屑我……

　　「容夏，我……」我很快翻了白眼，轉身往方翊安腦袋敲一記，方翊安揉揉腦袋，「哎喲，我什麼都還沒說吔。」

　　「反正一定是沒營養的話！」

　　一個月後，江和汽車展銷大幅圓滿成功，艾倫為此感到滿意，方翊安前去匯報至少待在他辦公室快個把小時，我心中是不抱任何希望，但多少還是盼著能從方翊安口中聽見一些對我有利的話。意外的，方翊安返回卻沒來找我，我莫名透過落地窗瞧他，他抬頭望見只微微笑了，半晌才由分機跟我說話。

　　掛了分機，我遠遠朝他一笑，示意自己並不失落，要他別在意。我的過失僅憑一件案子就要扭轉，本來就不可能，我需要的是一件極難成功的專案，能讓艾倫後悔讓我坐這個位置的案子。

♂

　　快屆下班，我收拾桌面之餘，無意瞧著桌上的月曆表，欣然想起這週六恰是媽的生日，很快拿筆圈了註記。我上網找些餐廳，敲門聲已響了起來，見是方翊安，我隨即擺上晚娘臉孔，「幹嘛？」

　　「妳別老衝我擺上被人倒會的臉好不好？」方翊安搖頭笑了，走近桌前。

　　「誰教你生來就是一副追債的臉。」經過半年，我和他的互動輕鬆不少，說話已能彼此調侃，「什麼事？」

　　「我拿到公司發的小組獎金了。我剛問過他們有什麼意見，現在來問問妳，妳想怎麼用，吃大餐還是出去玩？」方翊安彎腰雙手靠在我桌上，見我正在找餐廳，驚奇笑了，「原來妳這麼快就知道，現在已經在找餐聽了。我個人是覺得出去玩好了，兩天一夜，妳覺得怎麼樣，我可以帶妳去挑睡衣……」

　　「方翊安，我可以忍受你追求我，但我可沒說過要忍受你嘴上性騷擾。哪天我忍無可忍，真會讓你做太監。」我拿著剪刀在他面前剪個不停。

　　方翊安大笑幾聲：「好啦，開個玩笑都不行。那妳想怎麼用？」

　　「我沒意見，看你們，日期地點確定再告訴我就好。」

　　「禮拜六啦，地點還沒確定。」

　　我馬上拒絕：「星期六不行，我有事，如果沒法改期，你們自己去就可以了。」

　　「為什麼不行，妳有什麼事？」

　　「我的私事是不是也要向你報備啊？」我白他一眼。

　　「約會就不行！」方翊安挑眉。

　　「很不湊巧，剛好就是約會。」我衝他擺上挑釁得意的臉，站起身拿了包包就要離開。方翊安瞪起眼來，驀然抓著我的手，大臉逼近表示不滿，「妳怎麼可以這樣，別人追求妳就可以約會，我也追求妳為什麼不跟我約會？妳不公平。我雖然還沒達到條件，妳也不能這麼快就給別人機會，我沒功勞也有苦勞吧。我不管，那我也要跟妳約會。」

　　「你想一想，你的起跑線已經超前很多咧，對其他人才真正不公平。」我感到好笑，用手指輕輕刮他的臉。方翊安愣了愣，噗嗤笑了，「我要先趕回家了，順手替我關門。」

　　匆匆趕回家，媽已經在準備晚餐，我偷偷摸摸溜到媽身後，迅雷不及掩耳緊緊抱了。媽嚇了一跳，轉身瞧是我，登時戳我的腦袋，「妳不想我年紀多大了，讓妳這樣嚇，我心臟病發怎麼辦？」

　　「對不起啦。」我討好笑了，「媽，星期六是妳的生日，妳想我怎麼幫妳慶祝？帶妳吃大餐，然後我們去街上溜噠，再替妳買幾件衣服。」

　　「不用了，把錢省下來。我又沒工作，妳賺的每一分錢都不容易，房貸還好久才繳完呢。」

　　「那難道不慶祝啊？」我頓時沒勁。

　　「在家吃就好了，妳想吃多豐盛，媽都煮給妳。」

　　「那這樣好了，週六早上我們去賣場，回來我煮給妳吃。」我笑著搖晃媽的手臂。

　　「好，那天讓妳當孝女。」媽輕輕刮著我的鼻子，搖頭笑了。



　　週六一早，我帶著媽前去大賣場，精挑細選。媽選的都是便宜貨，我倒認為吃要吃得安心，現在食安太差，一堆黑心貨，不能不仔細挑，就變成媽挑了放在車裡，我又伸手拿回去放。媽沒轍，只好順我的意去挑。

　　好容易付過帳，正當要返回停車場，媽與我說笑之際不小心迎面撞人，「不好意思……」

　　「沒關係。」那婦人抬頭，頓時驚呼，「姐……」

　　媽睜眼詫異，我也微微吃驚，二十年了，從沒想過會再見到這個女人，這個毀了媽也毀了我家庭的女人，徐慕蘭。我七歲那年，爸帶著她離開我們，我就不曾再見過她，如果不是她喚那一聲姐，走在路上我未必認得出她了。她怎麼會在這裡，這麼說他們就住在附近，那爸不就始終離我們很近？

　　「請妳注意一點，我不認識妳。」媽面無表情，踏步已要錯肩離開。

　　「姐，妳別這樣。」徐慕蘭急忙抓了媽，「這麼多年過去了，妳就不能稍微原諒我嗎？」

　　「原諒？帶著妳的罪孽去陰曹地府解釋吧，等那一天我就會原諒。」媽用力甩開那隻手，瞧也不瞧她。徐慕蘭苦色低下頭，一會兒抬眼望見我，堆上笑容，「是容夏吧，越大越漂亮，真像妳母親年輕的時候。還記得我嗎？妳小時我常抱妳的。」

　　我微微朝她點頭，看她裝扮，這些年應當過得挺寬裕，都是名牌服飾，而且保養得很好，明明只小我媽兩歲，卻只有微微老態。反觀母親，身上只是居家服，受歲月侵蝕的臉也早刻下不少皺紋。爸一定很愛護這個女人，不管吃穿都給她最好的。

　　「漂亮有什麼用，美人無美命。」媽冷冷說著，很快踏步走了，我緊緊伴隨，「容容，這間賣場以後不要再來了，越來越多髒東西。」

　　一路上我暫時不敢說話，媽嘴上說放下，放下的只是爸，怨恨仍是一丁點也沒忘。偏偏在媽生日這天遇見那個女人，心情肯定不好，我將車調了方向，轉去商家，好說歹說才讓媽試挑衣服，一會兒才見媽又重新笑了。

　　返回後停好車，我跟媽相偕說話返家，行間遠遠見到熟悉的身影。我再度吃驚，方翊安仰頭朝我們那棟公寓望個不停，轉頭見到我，咧嘴笑了。媽微微笑出聲，我氣沖沖奔到方翊安面前：「你在這裡幹嘛？」

　　「來這裡沒見到妳的車，我還以為我遲到，幸好我多留幾分鐘，否則就錯過了。」方翊安笑嘻嘻。

　　「什麼遲到，我又沒跟你約，到底來這裡幹嘛？」我忍不住大聲，媽已經打了我一下，「兇巴巴做什麼，這樣問誰敢回答，人家惹妳了是不是？」我頓時住嘴，沒好氣低下頭。

　　「我明明就跟妳約好，是妳記性太差，我那天已經說星期六了。」方翊安忍著笑，我又想暴口，瞥見媽厲目瞪我一眼，登時收回火氣，「好，我跟你約什麼，你說。」

　　「伯母生日啊，妳記性真的很差，要去看醫生，我連禮物都買了。」方翊安睜大眼，我啞然無語，眼睜睜見他對媽討好，拿走袋子，媽搖頭笑了，很快走在前頭。方翊安轉頭朝我得意一笑，「妳圈在月曆表上，我看見了。」我忍不住作勢想打他。

　　我在廚房煮菜，方翊安就在我身旁蹭來蹭去，我真忍不下去：「你不會煮就出去待著，一直在我旁邊轉來轉去幹什麼，不知道自己很礙手礙腳啊。」

　　「我想幫忙。」

　　「不用，你不煩我就是幫我，出去。」我指著門口。方翊安總算乖乖出去。

　　一會兒菜都煮齊了，方翊安看了滿桌菜，忍不住讚嘆一聲，伸出手就想嚐，我急急打他一下手背，瞪著眼，「誰讓你動手，我媽都還沒開動。我煮給我媽吃的，你只是沾光。」話剛說完，就換媽打了我，「再這麼沒禮貌，我就不給妳留面子。」我揉揉手背，不高興坐下，方翊安低頭笑了笑。

　　「我沒想到容夏這麼會煮菜，我母親就不會煮。」方翊安瞧來就快流口水，媽笑了笑，「你母親不會煮菜，那你們在家吃什麼？」

　　「每週三天會有幫傭來煮，再不就是叫外賣，我父親偶時也會下廚，我爸很疼我媽，捨不得讓她煮。」方翊安開心解釋，我倒是有些難過，這番話不知聽在媽耳中是什麼滋味。媽維持一貫的笑沒接話，只有方翊安不懂得長眼，「我將來娶老婆，我也不會讓她煮。我想過像我爸這樣，自己抽時間去學，將來也可以煮給我老婆吃。」

　　「那當你老婆就很幸福了。」媽笑了幾聲，隨即動筷，禮貌幫方翊安夾上菜。

　　「伯母，妳放心，將來我不會讓容夏辛苦，她只要漂漂亮亮就行。」我才剛吃上一口就聽見方翊安胡說八道，差點沒噎了，隨即狠狠瞪著他。媽愣了愣，開心笑了，逮著機會追問，「原來你在等我們家容夏啊，她這麼兇，你受得了嗎？」

　　「她假裝的，我知道。等我追到她，她就會乖的像隻小白兔。」又喊我小白兔，我再也受不了，在桌下用力踢他一腳，方翊安果然疼得叫了出來，老媽笑個不停。

　　好容易吃完，我迫不及待送他下樓，巴不得快點把他趕走。送到車旁，方翊安驀然轉身抓住我雙手，瞪著眼，語氣十分嚴厲，「我現在才發現我吃虧，條件都對妳有利，我也要加一條，不准對我動手動腳，剛剛在伯母面前丟臉死了。妳再對我動手，就別怪我對妳不客氣。」

　　「好啊，我倒想看看你怎麼不客氣？」我也瞪著眼。方翊安突然將我拉來吻了，我詫然一驚想推開他，他已經離開，「這就是我的處罰，以後妳再動手一次，我就吻妳一次。」我氣呼呼說不出話。

　　「這樣才乖，我更喜歡妳了。」方翊安笑著，伸手輕輕捏著我的臉，我忍不住伸手想打掉那隻賤手，他已睜大眼，「嗯，還想動手？」我怔怔收回手來。

　　「真的是小白兔。」方翊安頻頻笑著。



Copyright © 2014  愚敏　愚不可及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謝絕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