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往兩個月後,趁著一次長假,我帶永晴回臺灣見爸媽。長輩似乎與永晴一見如故,一頓晚餐的時間,母親與她就有說不完的話。當年與宇馨分手,爸媽雖干涉不多,但我知道他們心中多少有些遺憾,只是無法表現太多,最終仍放任我。

  永晴的貼心似乎化下爸媽的擔憂,晚餐過後,母親私下將我找進房裡,看著我許久,我也細細看著這些年在母親臉龐上刻下的皺紋。

  「我感覺得出永晴是個好女人,雖然是普通人,但難得地肯陪你一起面對病情。我們的病對永晴來說是個負擔,時時容易忽略她,你在她身邊不管多忙,都要給她......一些照顧、關懷,儘管困難,但這是你該做的。」母親思索著,緩緩對我說出叮囑,「我跟你爸很開心能見你再度願意嘗試與人交往,遇見喜歡的人不容易,要珍惜。」

  「我會的。其實永晴有個打算,我們在美國工作的時間太長,回來的機會太少,她希望能將爸媽接到美國一塊住。她自小就失去親人,這點是她的盼望。」

  母親雙眼露出光輝,良久淺淺一笑:「是嗎?她真是個貼心的女人。你們安排吧,我會跟你爸提的。」我微笑點頭。

  隔日我們與爸媽暫別,理所當然帶永晴去給懷明見見。一進門,懷明率先給了我一個緊緊的擁抱,然後才望著永晴笑得合不攏嘴,熱情招呼。懷明遞給我一瓶冰涼的啤酒,望過一眼兩個女人在廚房忙碌,隨即低頭猛笑。

  「什麼事這麼好笑?」

  懷明重重打了我的肩,笑道:「還能是什麼事,當然是替你開心啊!我不知道多擔心你會孤家寡人一輩子,幸好你在美國還懂得談戀愛,真是老天保佑啊。不過我怎麼覺得她有點眼熟,不知在哪裡見過似的。」

  我低笑:「就是幾年前我在臺大開說明會那次,離去時那個半路把我們攔下的女人。半年多前,我也請你調查過她,你忘了?不過這點別對她提。」

  「就是她啊!」懷明面露驚訝,「糟糕,我那天語氣不太好,她沒介意吧?」

  「永晴不是個會計較的女人。」

  吃過中飯後,懷明提起將我的房子打理得不錯,與他道別,我就帶永晴回家一趟。不知道還能不能聽見笑聲,我心中隱隱激動。永晴靜靜踏進屋,四顧張望,我逕自將她的行李帶至臥房,任她到處觀看,才走出房。

  「這房子妳喜歡嗎?」

  「比我想像得......有些單調。」永晴匆匆一笑,仍頻頻四顧,「玄關那裡如果擺些花草會更生氣蓬勃。你在家應當不太看節目吧,難怪牆邊什麼都沒有,掛些畫也不錯啊。沙發如果是綠色就更好了,會顯得裝潢更柔和一點。」

  「對不起,我口不擇言。」望見我目不轉睛聽她說話,永晴微微一僵,連忙解釋。我急急搖頭,只牽著她走進臥室。

  我站在門邊,將落地窗全數開啟,懷明果真打理得不錯,陽臺裡依舊綠意盎然。永晴開心奔去,一串笑聲竄越而出,真實的笑聲,完全取代記憶,令我欣喜地紅了眼。永晴回頭燦笑地望著我,我安靜換了牆壁的顏色,白色、天藍色、原野,最終停留在天藍色。她訝然而望,良久沒說話。

  「你是特地請人為我重新裝潢的嗎?」

  「不,這臥室的模樣已經保持十三年了。在去美國之前,我一直將牆壁的顏色維持在天藍色,因為會讓我感到安寧。」

  永晴走近牆邊輕輕摸著,淚水突然滾落。我們沒有跟彼此生活過的回憶,所以說不出這驚人的巧合到底為什麼。我走去緊緊擁抱她,不知道為什麼不要緊,但心底深處知道,我還是及時抓回了她。

  「我終於帶妳回家了。」


  半年後,我就跟永晴求婚,她答應了,沒有遲疑。我們都很堅定,彼此錯綜的人生終於做出最正確的事。準備婚禮期間,我在首府皮耶附近尋著一間房子,將爸媽接來住,我跟永晴理所當然也一道搬進去。

  沒多久婚禮進行,臺灣的親友也出席道賀。在祝福中,我吻上永晴,感覺兩人沐浴在聖光之下,可是我仍還覺得缺了一角。

  永晴沒有生育的打算,我疑惑,心想可能是自己遺傳基因所致,她怕誕下孩子會患病,跟我一樣成為無愛者。

  永晴看出我的落寞,擁著我刻意說得平淡:「不是怕孩子會患病,是我身中有遺傳性的病變。我知道自己是養女後,找過背景,所以才會轉讀醫學科學系,想研究病變會不會影響自己,沒想到卻一頭栽入馬庫斯氏症的研究。我祖輩過世早,患了怪病查不出來,我父母是空難而死,又更加沒有線索。所以我怕病變會影響孩子,現在看來沒什麼,但我無法知道什麼時候會生病。對不起,我應該早點跟你說這件事,但我真的太想陪你,就......」

  「妳有哪裡覺得不舒服嗎?」

  永晴微笑道:「現在沒有,每年都會定期檢查,還算健康。我提取過自己的檢體,免疫系統產生一種突變的胞毒T細胞,那次去抽血,就是想請MRO的同事幫我複檢,幸而目前看來是無礙的。但你是無愛者,孩子會有一半你的基因,所以我不能貿然生育孩子,你能體諒嗎?」

  我摟緊永晴,在她額上親了幾下:「我只要妳健康,沒孩子沒關係,我相信爸媽也希望妳健康。我們就過自己的二人世界,我會抽時間研究妳的病變,找到治癒妳的辦法。」

  「不用,無愛者佔了全球比例兩成,研發藥劑才是最迫切。我不要你再分心,專注在馬庫斯氏症的研究,我想親眼見到你被治癒。」永晴雙手扶著我的臉,眼神非常堅定:「我跟你保證,藥劑一天沒有研發出來,我不會丟下你。我沒孩子沒關係,只要實驗成功,所有被治癒的孩子都是我的。」

  「我會加速進行,然後著手研究妳的病變,我也要治癒妳。」

  永晴在我胸懷輕輕笑著:「傻瓜,那我們不是得忙一輩子了。」我也笑了。



  研究期間,辰光實驗陸續獲得進展,MRO推薦我成為哈佛大學的助理教授,我也依實驗進展重新撰寫論文,一路爬升,正式成為教授。永晴也沒放棄進修,讀得博士學位。將近二十年過去,研究終於快到臨床試驗階段,機構也早已安排病患作為實驗,這一天就快到來。這日午飯後,我和永晴及幾名研究員來到庭園小憩,暫拋忙碌,我見到不遠處一名男孩坐著看書。他的手指似乎在觸碰書頁,引起我的好奇,忍不住朝他走近。

  「你跟我一樣,看書會摸字。」我出聲,那名男孩抬頭瞧我,漂亮的湛藍色眼珠。我蹲下,發現他看的正是我研究論文編彙而出的書,隨即笑道:「你看得懂,裡頭有些艱澀的說明與概念,能吸收嗎?」

  那男孩眨了眨眼,眸中靈透:「大致看得懂。」

  「你好,我叫葉辰,六十二歲,恰好是這本書的作者。」我朝他伸出手,永晴也一道蹲了:「你好,我叫白永晴。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那男孩分別與我夫妻握上手,才道:「馬修.諾維斯基,十二歲。」

  「很高興認識你。」永晴笑著摸摸他的頭,「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何看書會想摸字?」

  「不知道。」

  永晴笑了幾聲:「你跟我老公一樣,看書都會摸字,是不是想摸著字能感覺到什麼?」馬修又眨了眨眼,想了一會兒,輕輕點頭。

  一旁的研究人員開口:「教授,這孩子就是『辰光實驗』的人選,父母雙亡,半年後就要進行臨床試驗。」

  「是嗎?原來就是這孩子。」我靜默,這孩子很快就要進行實驗,結果如何將會徹底改變他的命運,我想在實驗之前讓他留下一點不同的回憶:「馬修,去玩過遊樂園沒有?找一天我們出去玩玩。」

  「那是什麼地方?」

  我微笑:「會讓你感到開心的地方。」

  「教授,冒然帶這孩子外出,只怕會有影響......」

  永晴不顧一旁的人阻止,直接代我發話:「安排吧,我們會照顧他。」

  一個月後,我夫妻帶著馬修來到遊樂園,身旁還有幾名研究人員陪同。馬修的神情似乎隨著遊玩而逐漸展露開心,笑的次數多了,頻頻朝我們揮手。永晴輕輕發出嘆息,突然道:「多可愛的孩子,卻因病情失去了該有的歡笑。辰,不管實驗有沒有成功,等結束後我們領養他怎麼樣,你說他會答應嗎?」

  我低頭望著永晴,知道她的遺憾。我摟緊她的肩,永晴這一點小小期盼,我有什麼不能為她做到的,領養馬修可以填補她的遺憾,我希望她開心:「那我們就領養他,等實驗結束,三個人一起生活,我相信馬修會希望自己擁有一個圓滿的家。」

  永晴開心笑了,一如既往,如同辰光,照亮溫暖世間的每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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