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銀霜足足跪了一日,神龍還是沒有答覆,期間毛大鈞來了無數趟,依舊勸導未果,地上擱了幾頓餐點她也一口未沾。毛大鈞實在不明白她跪在這到底有何用意,與其求神問卜,還不如眾人想方設法來得實際,但馬銀霜不理不說,毛大鈞只得怏怏離去。

  「馬姑娘。」

  馬銀霜餘光一瞥,心道好不容易走了個毛大鈞,這會兒還不得閒又來個憐星。

  憐星望著昨兒送來的餐點都已發臭,看來今晚這頓也會如此下場,忙勸:「馬姑娘,妳吃一點吧,聽毛大哥說,妳已經一整日沒吃東西了,這樣身子會撐不住的。」

  馬銀霜還是一句話不說,雙眼便只直直地望著觀音像,好似在比磨人的功夫。

  憐星微微搖頭,心道這案上一尊像,案下也是一尊像,不過一具是死一具是生,卻一樣對人間不平無能為力。但她總沒見過還有哪人比得及馬銀霜這般誠心,一跪就是整整一日,水糧未進,旁人求的是為自己,而馬銀霜求的卻是為旁人。

  憐星大為感動,想著不覺已是傷苦,一道跪在蒲團上,恭敬合十,望著觀音像幽幽道:「馬姑娘,妳如此為了咱們在這祈神一日,妳的心地真好……」

  「我自小家境窮困,父母早死,而後只能依靠叔父一家。不過人各有苦,時日一久,叔父也不堪家中多我一人而增添困境,終被叔父賣到青樓。叔父收了紅姨十兩銀子便歡天喜地的走了,留下我在青樓受盡折磨。我多次逃跑未果,更添自身困楚,恨世上再無好心人,最終連一絲期盼也狠心捨去,只想平自己一口怨氣而自甘墮落。但沒料到我生命中仍有貴人,初時已死絕的心,直到昨日才又重生。」

  也不知憐星是說給馬銀霜聽,還是對著佛像傾訴,她滿腔情緒彷彿一洩如注,娓娓說了一串:「心疼雪凝是因為同病相憐,我彷彿從她身上望見了從前的自己,才想助她離去,沒想到因此而獲得拯救,我內心的感激難以道盡。而馬姑娘及二位恩公與我萍水相逢,卻因此事牽連,我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憐星接著道:「見妳在這兒為我們求神了一日,不吃不喝不睡,我想妳一定明白這事兒已無轉圜餘地才會如此憂心。能得三日解脫已如一世,我已萬分感激。馬姑娘,不如這三日咱們好好相聚,再別為了此事掛心,妳就隨我回屋裡休息好嗎?」

  馬銀霜望著憐星懇切的神情,只道:「萍水相逢也是緣,命中注定如此。世事難預料,即便是最後一刻,也有轉圜之機。」

  「但已無法子可想了,我無法見你們為我如此煩心。」

  「想無可想就別再多想,世事豈能盡如人意,縱是火裡來火裡去,同死也無遺憾。」

  憐星聽了,忍不住淚水一湧,「為了我,值得嗎?」

  「進去吧,夜涼了。」

  憐星擦擦淚,站起身回屋,臨去之時又轉頭望了馬銀霜一眼,「馬姑娘,雖然妳看來冷若冰霜,其實妳和毛大哥一樣,都是熱心腸的人。」說完,碎步地走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三日期限彷彿眨眼就過,過不了幾個時辰,紅姨便會前來討人。馬銀霜守至現今,縱使她自小就研習武藝,這滴水粒米未進,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即使如此,她仍固執地相信神龍不會對此事不聞不問,這是馬家先祖費盡艱辛才收伏的靈獸,若無半分憐憫之心,先祖想逼也逼不得。

  馬銀霜明白,神龍想見的怕不是她的誠心,而是悔悟。五年前她因勢傷了神龍一足,期間她雖求也求過、拜也拜過,但憑藉自己道法總免不了有恃無恐,悔過難有幾次真誠。這次是她誤人誤己,一樁大事這麼堵在這兒,眾人進退不得,若知道有朝一日會這般磨著神龍點頭,她會放下傲性真誠悔過。

  只是現下悔悟是否來得及,馬銀霜自小練就耳聽八方,聽屋裡細語不斷,抽泣聲不絕於耳,像是綿延不斷的梵音經文一句句竄入耳裡。二位姑娘決意返回簪月樓,低沉嗓音卻只能勸阻安撫無濟於事。馬銀霜心中酸苦,面對邪魔外道她是輕而易舉,但人間多是無止盡的磨難挫折,她雖有心相幫,但一人之力又如何抵擋眾多無情之人。

  驟然間又聽最後一聲更響,馬銀霜臉色大鬱,為自己前塵錯事而悔,為二位姑娘處境而痛,忍不住淒聲一句:「神龍,我錯了……」

  驀地,龍珠在香案上竟徐徐轉動。

*

  「大鈞哥哥,別再為了咱們冒險,回簪月樓才是最好的辦法。我和姐姐命該如此,能有三日自由,已是天大的恩德了……」雪凝低頭哭泣。

  毛大鈞神色愁苦:「ㄚ頭,都是大鈞哥哥沒用。」

  憐星一跪,流淚道:「二位恩公,能離開簪月樓是憐星想都不敢想的事,但今次卻因恩公之助,讓憐星重獲幾日自由,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我有生之年定會時時替二位恩公祈福,保佑你們萬事順心、無災無病。」

  「憐星姑娘,妳快請起,我們什麼也沒幫上。」展杰扶起憐星,心中一般悽苦,他倔強扭過頭去,不想讓人看見淚水。

  「別說這些喪氣話。」馬銀霜驀地推開房門,神情雖是萎靡,但話裡依舊威勢十足。

  毛大鈞失落道:「現在妳愛怎麼說也隨妳了。」

  馬銀霜走進屋裡,見他們各個心灰意冷,便道:「想走出逆境定有阻撓,如此輕而易舉放棄,又怎能見到光明。」

  憐星匆匆迎向前:「馬姑娘,大夥都明白這幾日妳是如何替咱們擔憂,但妳好幾天沒吃飯了,先吃一點吧。」

  「不急,你們隨我到外頭來。」馬銀霜轉身便走,但她幾日未進米糧,身子虛寒,眼前模糊一片,險些便要暈厥。

  毛大鈞見狀急忙上前一扶,忙道:「妳還好嗎?」

  馬銀霜腦子暈轉,好一會才恢復精神,乍見毛大鈞兩手抱懷,急忙推開道:「你幹什麼?」

  「妳差點就要摔了,我是好心扶妳一把……」

  「多事,誰要你扶。」馬銀霜拍拍衣裳,毫不領情地走了。

  一番好意落得冷言冷語,毛大鈞忍不住暗罵幾句,但事態緊急不便發作,只得壓住怒意跟隨在後。眾人不明白馬銀霜此刻還能想出什麼計謀,但見她一副胸有成竹,心中又不禁揚起幾分希望。

 

  「叫我們出來做什麼?」毛大鈞道。

  雪凝瞧瞧四周,哪有什麼異狀,正想開口詢問,忽然眼睛一尖,指著房簷頂,驚道:「你們瞧,那兒有人。」

  展杰也是吃驚:「糟了,讓他們瞧見,這下可露餡了。ㄚ頭好端端站在這,明日他們非來要人不可。」

  「放心,我回屋時早偷偷將他們打暈了。」馬銀霜道。

  毛大鈞忍不住又問:「妳到底要做什麼?」

  馬銀霜也不回答,取出龍珠捧在手心。大夥見那珠子透明純淨,夜色之中散出奇異光芒,看來價值不斐,他們從未見過龍珠,只當那珠子是一般珠寶,展杰大樂:「我懂了,妳要用這顆夜明珠替她們贖身對吧。妳有這顆珠子就該趁早拿出來,也省得這幾日我們擔心受怕。」

  「這顆珠子便是千人性命也換取不得。」馬銀霜冷冷一瞪。

  展杰失望道:「妳捨不得夜明珠,那讓我們瞧這顆珠子幹嘛。」

  馬銀霜哼了一聲,忽道一聲敕令,金龍撲嘯而出,天際之中金光四散,大夥見了目光直瞪,神情皆呆。金龍擺動身軀,周遭草葉同飛、風起雲湧,祂吼嘯一聲,彷似天地同鳴,迴響如潮。

  雪凝仰頭盯著這威風八面的金龍,忍不住聲音直顫:「這、這是真的嗎,那可是龍?我見到龍了……」

  金龍霎時俯衝而下,驟然停在展杰身前低飛擺尾。展杰驚駭得說不出話來,龍頭與他正面相對,足有他兩個腦袋這麼大,只怕神龍一張嘴便要將他吃了。金龍朝他一嘯,震得展杰連忙摀住雙耳,心驚膽顫得蹲了下來。金龍登時噴出一氣,倔傲地飛回天際,吼鳴盤旋,在龍珠悶了五年,想來今日要好好伸展筋骨不可。

  展杰餘悸猶存,喘道:「嚇……嚇死我了……」雙腳仍是哆嗦不停,軟得快站不起來。若不是憐星見狀趕忙扶他一把,恐怕當即跌了一跤。

  「誰教你多話。你該慶幸你沒說什麼不敬之言,要不然不是嚇一嚇就能了了。」馬銀霜連連搖頭。

  毛大鈞擔心道:「妳這麼讓祂出來行嗎?我瞧整個金霞鎮無人不知了。」

  「神龍不是旁人輕易得見,神龍一現,必要化劫!雖然你們不是邪魔外道,但祂與你們有緣,所以祂才現身相見,祂若不願,我也逼祂不得。」

  「妳的意思是,神龍肯替咱們化災擋劫?」毛大鈞喜不自勝。憐星與雪凝二人忍不住雙手一握,喜上眉梢。

  展杰又道:「我真的懂了,妳一定是教神龍將那些人殺得片甲不留對吧。」

  金龍一聽,又想俯衝直下,祂吼嘯一聲,看來怒氣不小。馬銀霜喝斥一聲,金龍霎時閉嘴,重回天際遨遊,展杰驚恐道:「我又說錯了嗎?」

 

  馬銀霜冷嘆一聲,正色道:「千年前,神龍甘為我馬家靈獸降妖除魔,祂行的是除魔衛道之職,凡間之事自有人間法治嚴懲,祂縱有神威也不能干預,更何況是取人性命。我這幾日求祂出手相助,好不得祂才點頭應允,若非憐星姑娘在佛堂說的那番話軟化神龍,我也難以成事。」

  毛大鈞頓悟:「原來妳這幾日是在求神龍相助。」

  馬銀霜凝重道:「想要幫姑娘逃出生天,定要置之死地而後生,接下來我說的話,你們可要聽清了。」憐星跟雪凝連忙點頭。

  「神龍此番相助,定會替二位姑娘帶來極大的痛楚。想要死裡逃生,必受椎心之痛,但此後便可重獲新生,毛家也不必因妳們受累。妳們一死之後,金霞鎮再無二位之名,從此改名換姓,另找他處落地生根。這是神龍天賜之恩,妳們往後要好好生活。」

  毛大鈞忙道:「她們可有危險?」

  「放心,若是邪魔外道定會灰飛煙滅,但普通人只會與死無異,待龍氣一散便會清醒。只是當龍氣灌身之時痛楚萬分,妳們只得忍下。」

  憐星喜極而泣:「只要能離開簪月樓,縱是千刀萬剮我也受得了。」

  雪凝登時一跪,朝天際神龍連連磕頭膜拜,憐星也跪了下去,流淚虔敬。世事難以預料,不到最後一刻,又怎能輕言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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