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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壽材店的錢掌櫃果然重信,他推拒毛大鈞的銀子,吆喝著伙計將兩副棺材抬到義莊去。他的善舉很快為人知悉,一些店家能幫便幫,不多時義莊堆了成疊冥紙經衣、紙紮人偶、蠟燭檀香等,更有不少人帶著鮮花水果雞鴨來此祭拜。原本乏人問津的義莊,一時人如馬龍、川流不息,連客死異鄉、無人認領的屍首這會兒也受人憑弔,香燭焚焚。

  錢掌櫃瞻仰二位姑娘的遺容,嘆道:「真可憐,年紀輕輕就這樣死了。」

  「我瞧,既然要替二位姑娘辦後事,乾脆連義莊那些多年沒人認領的可憐人也一道辦了吧。早日入土為安,他們也能早些投胎轉世啊。」有人提議。

  錢掌櫃點點頭,轉身對眾城民道:「說得沒錯,咱們金霞鎮這次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是該廣積善緣了。我們有力的出力、有錢的出錢,幫義莊這些死後無依的人舉辦一場法事,這也是替咱們鎮上添福積德啊。」眾人頻頻點頭,無不贊同。

  毛大鈞低聲對馬銀霜道:「怎麼好像沒我們什麼事兒?」

  馬銀霜微笑道:「人性本善。」

  「幸好妳早一步讓我放了些石頭藏在棺材裡,要不這麼多人來,一抬可就洩底了。這事兒驚動這麼多人前來幫忙,我瞧他們是怕了妳的神龍。」

  馬銀霜道:「這也未嘗不好,那些久無認領的異鄉人,因二位姑娘之助而有所依歸、入土為安,便算她們結下的善緣。金霞鎮此後再無暴戾陰魂,鎮上也能盡享太平。」

  「說得是。」毛大鈞點點頭。

  錢掌櫃瞧見她二人低聲細語,便道:「大師,這主意好嗎?」

  馬銀霜鞠了一躬,感激道:「各位如此善行,實已廣納福緣,銀霜萬分感激。」

  有馬銀霜一言,城民彷如已得神恩,這事兒到頭來竟能有此善果,真是想也未想。昨日那和尚也帶了些僧眾,他聽聞城民有此善行,便趕來此處幫手。整間義莊泛著祥和經聲,一些人焚香拜祭、打理四處,馬銀霜算好良時,將二位姑娘的棺木著人釘上,待明日喪葬入土。

  「大師。」

  「妳是?」馬銀霜轉身一瞧,眼前的姑娘面生。

  那姑娘掏出一封信,說道:「我是悅容姑娘的ㄚ鬟小春,小姐要我將這封信帶給大師,請大師明日替憐星姑娘下葬的時候,順道燒給她。這裡還有一些鮮花素果,是我家小姐的一點心意,小姐遺憾明日無法親送憐星姑娘最後一程,就勞煩大師了。」

  「好,我會的。我代二位姑娘向妳家小姐說聲謝謝。」

  毛大鈞見狀,趕忙代馬銀霜收下奠禮。小春臨去之時,特去瞻仰憐星遺容,她望得極專注,神情頗是黯傷,像是想代悅容好好望足憐星最後一面,輕嘆了口氣便離去。馬銀霜收了信,心想不知悅容跟憐星有何關係,但想她對此事極為關心,不定有些糾葛,待明日這事兒一成,再將信帶回給憐星。

 

  隔日,毛大鈞與馬銀霜返回住處已近傍晚,他們前腳才踏進家門,雪凝和憐星登時跪在地上,感激涕零,連連磕頭。

  馬銀霜急忙擺手,「妳們別這樣,快起來。」

  「起來說話,別跪了。」毛大鈞連忙喚展杰一道扶起她二人。

  雪凝哭道:「馬姑娘,這次我跟姐姐能逃出生天,全仗妳相助,我二人之命是妳救的,即便做牛做馬伺候妳一輩子也心甘情願。」

  「這是妳們的造化,命當如此,況且妳們方獲自由,當好好享受將來,別再想著替人做牛當馬了。妳們體內龍氣剛散,應當多多歇息才是。」馬銀霜拍拍她二人的肩頭。

  憐星已將這事本末告知毛家,原來毛大鈞為了二位姑娘費盡心神,受家人斥責也在所不惜。毛老爹大感欣慰,兒子總算懂事,這次同馬銀霜做了件好事,往後當不用替毛大鈞擔憂操煩了,喜道:「大鈞,這事兒你應該一早跟我們說了,若不是銀霜及時出手相助,這次也不會有個善終。以後你做事別再莽撞衝動,與家人一同商量解決才是。」

  毛大鈞搔搔頭皮,「爹,我記得了。」

  毛大正笑道:「二位姑娘喜獲自由,這事兒值得慶賀。我們別在這說話了,芸娘準備了些酒菜,咱們一塊慶祝吧。」

  「不錯,忙了一天,我肚子就快扁了,要吃好幾碗才補得回來。」毛大鈞摸摸肚皮,彷彿真餓得快不成人樣,眾人也是喜上眉梢,圍著飯桌開心談笑。

  大夥酒酣耳熱之際,馬銀霜卻獨個兒來到院子,她本要動身離開金霞鎮,繼續未知的旅程,沒想到離去之時碰上這事兒。雖然她自小研習道法,但面對人間不平始終力不從心,如今這事兒卻因她道法之助而有善果,心中不由得大為振奮。每次只能與邪魔外道交手,馬銀霜早感疲乏,這次能幫助二位姑娘逃出生天,她終於覺得馬家守正辟邪之職不再如此空洞徬徨了。

  「馬姑娘。」

  馬銀霜轉頭一瞧,連忙道:「妳們怎麼出來了?大夥都在替妳們開心,快進去吧。」

  憐星和雪凝互望一眼,心中千言萬語一時無法說盡,憐星道:「馬姑娘,妳的大恩大德,我跟妹妹實在沒齒難忘。」

  馬銀霜急忙插嘴:「行了,我只是做我該做的,妳們就別再謝了。」

  「馬姑娘,就算我粉身碎骨也還不了妳的恩情……」雪凝忍不住拉著馬銀霜的手,有些激動。

  「雪凝姑娘,這件事也不是我一人便成,毛大鈞和展杰也幫了不少忙。這份恩情妳們還也不還不清,既然還不清,就答應我好好為自己將來打算,只要妳們過上好日子,便算報答我們了。」馬銀霜淡淡一笑。

  憐星感激道:「馬姑娘,我們一定會好好替自己打算,不會辜負你們的恩情。」

  「那就好。如今世人只道妳們已死,金霞鎮便無妳們立足之地,要離開此處重新另覓落腳之地也是一大難處。」馬銀霜掏出了兩包錢袋,交到她二人手上,接著道:「這是紅姨的銀子,我從毛大鈞那兒取了六十兩,妳們姐妹倆各自拿三十兩,有了這些銀子,要重新開始也不是難事了。」

  雪凝急忙拒回:「那怎麼行,我們姐妹受妳之助已難還清,怎能再收妳銀子。」

  「這是妳們應得的,妳們在簪月樓受了這麼多苦,就當是那紅姨還給妳們姐妹的補償。我只是舉手之勞,這六十兩我可收不得。」憐星仍要歸還,馬銀霜也是出手阻擋,她們三人連連推拒,一時難以調停。

  「妳們再不收下,我可要生氣了。」

  憐星和雪凝不好違逆馬銀霜的心意,只得順從地收下。毛大鈞在一旁偷偷瞧了一會,他將十兩銀交給爹後,原本想拿剩餘的銀子給雪凝二人當作路費,沒想到馬銀霜竟如此好心,那六十兩一分未取全給了她們,不禁對馬銀霜更添幾分敬意。

  憐星感激道:「這三十兩已足夠我們姐妹過上好長一段日子,馬姑娘,真的很謝謝妳替我們費這麼多心。」

  「妳們別再謝了,快進去吧!記住,往後一定要好好過日子。」

  憐星和雪凝連連道謝,總算返回屋內,馬銀霜嘆了嘆,心道再如此受她們答謝可也為難,明日還是及早離去。

 

  「我也要謝謝妳。」毛大鈞待二位姑娘都進了屋,才走了出來。

  馬銀霜早覺得疲累,又見毛大鈞走來,無力道:「我好不容易將二位姑娘趕回屋裡,你別來湊事了。」

  「方才我都瞧見了,原本我已打算要拿三十兩給她們當路費,沒想到妳早替她二人盤算好了。」

  馬銀霜道:「這些銀子本就是她們應得的,我只是物歸原主而已。」

  「總之,謝謝妳。」

  「別說謝了,我聽得都快受不了了。」

  毛大鈞笑了幾聲,他二人也不說話,各自沉思。經過這事兒之後,毛大鈞對馬銀霜再無反感,雖然她對人冷漠、難以親近,說話又討人嫌,但實際上卻是個熱血心腸的人。想起與她初識鬧出的誤會,如今回想也是有趣,忍不住又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

  毛大鈞笑道:「沒什麼。對了,妳有什麼打算?」

  馬銀霜聳聳肩道:「明日我就要離開了,你也知道馬家的職責,沒什麼打算的。」

  「這麼快?」

  「我早打算要走了,要不是你惹出這事端,我也不會耽擱這些日子。」馬銀霜笑了笑,忍不住道:「我始終很好奇,你到底怎麼讓紅姨相信有狐妖作祟?」

  「這可不容易,光是佈署就花了我不少功夫呢。」毛大鈞頗為自傲。

  馬銀霜白了毛大鈞一眼:「瞧你得意的勁兒,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毛大鈞淡淡一笑:「憐星姑娘幫了不少忙。她對我說紅姨向來迷信,所以我利用這一點,先讓紅姨不安。她們衣裳的狐狸頭其實不過就是些硃砂罷了,我將繪好的硃砂符拿給ㄚ頭,交代憐星趁空時神不知鬼不覺地沾上她們的衣裳。」

  馬銀霜點點頭道:「所以紅姨就相信了?」

  毛大鈞又笑道:「當然她也沒這麼容易相信。為了更進一步取信紅姨,清兒趁夜半無人之際,先一步在牆上畫下了狐狸,再用沙土遮好,隔日她故意將酒倒灑在牆上,這樣一來,酒就能將那些沙土帶走,若隱若現地將狐狸頭顯現在牆上。清兒是憐星姑娘的ㄚ鬟,知道她們想逃離簪月樓,所以義不容辭幫我們這個忙。」

  馬銀霜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原來是有幫手。」

  「後園裡死的那些雞鴨也是假,是我和展杰早前備好,將野狗啃過的骨頭拾齊。這點又托憐星姑娘相助,她住了這些年,最熟悉樓裡哪些地方守備最鬆。半夜時她和ㄚ頭將那些吃了迷藥昏死過去的雞鴨,從牆洞中換給我們,她們接過骨頭,再佈置得像野獸啃過的現場一樣。簪月樓養的獵犬防得了宵小,可不防樓裡的人,聽ㄚ頭說,是簪月樓一位喚玉娘的大嬸每日餵食,狗兒認餵食的主兒,狗糧一吃哪會不昏,便將狗兒連同雞鴨一道遞給我們。咱們回村後,趁夜偷偷將那些雞鴨一一放在家境不好的住戶門前,要吃要養就隨他們了。」

  「料想自家門前無故多了隻雞,誰會懷疑,只當走失罷了,反正簪月樓也沒聲張。至於紅姨看到的狐狸精,其實就是憐星和ㄚ頭,我熬了好幾晚,才做好這兩套面具。」那晚憐星與雪凝最早抵達紅姨房外,就是待她睡了,偷偷潛進房去。她們裝狐妖嚇昏紅姨後,連忙將面具丟向窗外。清兒在窗外接應,接了面具便離開。

  馬銀霜佩服道:「沒想到你這麼精明,那姑娘們像是受了狐妖附身,你又怎麼辦到?」

  「這就好辦多了,展杰當差多年,熟悉一些藥粉特性。我早前將迷魂散拿給ㄚ頭,讓她隨意灑在兩個碗裡,只要有兩個人吃過這碗飯,就會將藥粉吃了下去。這藥粉的特性就是會讓人神智不清,胡言亂語,活像遭妖怪附身,我只消將解藥塗在符上,讓她們化水喝了,就能讓她們恢復清醒。我和憐星算準藥性大發的時候,才演了一場驅逐狐妖的假戲。」

  馬銀霜笑道:「我不得不對你刮目相看了。」

  毛大鈞開心道:「這沒什麼,我本以為一切都安排得天衣無縫,不過人算不如天算,怎麼也沒想到紅姨會如此絕情,堅決不放了ㄚ頭二人。這事兒多虧了妳,沒有妳最後一手,什麼都前功盡棄了。」

  「能想出這辦法已經很本事了。」

  馬銀霜難得誇他幾句,聽得毛大鈞有些不好意思,搔搔頭道:「這些個兒掩耳盜鈴的本事,哪比得上妳真才實料的功夫。」

  馬銀霜低頭微笑,隱隱欣喜毛大鈞還懂得謙懷。

 

  他二人霎時間無話可說,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毛大鈞清清喉嚨,忙道:「若不是妳明日就要走了,我真想向妳討教一些,往後再給人算命時,就不怕人掀攤子了。」

  馬銀霜笑道:「你還記恨著呢。」

  「不、不、不,我現在真是虛心向妳討教來著。」毛大鈞連忙揮手,一臉誠懇。

  馬銀霜微笑道:「以後吧,下回我再來的時候,肯定會教你一些。」

  「下回,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我瞧妳再多待幾日,也好讓我爹開心。」

  「我在金霞鎮已逗留得太久,再待下去,只怕我到時也不想走了。你的好意我領了,只不過我馬家職責未畢,沒法再繼續耽擱下去。」

  毛大鈞失望道:「除魔衛道之事如此艱苦,妳一個姑娘家未免危險。我說妳馬家太不近情理,怎能讓一個姑娘擔此重任,何者妳馬家都沒男人了?」

  馬銀霜輕斥:「胡說,馬家怎會沒有男人。但這靈通體質只有女子才有,所以歷代以來只有女子才能擔此重任。馬家男人雖只傳宗接代,但也一向研習道法,一同教授後人,我爹的本事雖不及姑姑,但馬家道法他可背得滾瓜爛熟。」

  「但驅魔除妖畢竟兇險,妳馬家先祖立下祖訓,難免將後人的安危置之不顧,倘若是我,定不會這般苛責子孫。畢竟一人力窮,能有旁人相伴,也好有個照應。我說妳馬家先祖不定吃過大虧,才會如此不通情理,教一個姑娘一生操煩於此……」

  毛大鈞喋喋不休說了一串,完全沒顧慮馬銀霜的心思。馬銀霜眼皮垂了下來,神色黯然,似乎毛大鈞的話說中了她的痛處。

  毛大鈞見馬銀霜久久沒有回應,才知自己口無遮攔,忙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數落妳馬家先人,方才那些話妳別往心裡頭去。」

  馬銀霜抬頭一笑:「不要緊,我知道你是無心。對了,方才我忘記將信交給憐星姑娘,你替我拿給她吧。」

  毛大鈞接過信來,訕訕道:「妳不隨我一塊進去?」

  「我想醒點酒氣,晚些再進去。」馬銀霜不再說話,逕自往矮凳一坐,毛大鈞沒轍,無奈走回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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