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敢說我裝潢的屋子是個屁,有種你再說一次!」復生眼露三白,爆出的青筋從腮幫像條藤蔓沿著頸間蔓延,一隻手指的不是別人,正是何有求。

  何有求鄙哼:「說幾百次都不是問題!我還想小玲幾十年來研習道術,就算這幾年不在,怎麼可能連最基本的風水堪輿都給忘光,好好一間屋子裝潢成這樣,當她的面我都不好意思提醒,沒想到你才是罪魁禍首。什麼簡約時尚──在我眼中根本就是一坨屎!」

  這件爭執得回到早前。

  眾人將酒吧雜物一一清空後,隔日何有求就帶著工人前來施工,初期幾日倒好,未料待況馬二人前腳一出歡歡喜喜度蜜月,何有求就指揮工人將樓上住家一併拆了。何有求原是好意,乾脆一道整修,當是結婚禮物教他倆驚喜。偏偏這一點引發復生強烈不滿,怒罵何有求連最基本告知的禮貌都沒有,就這麼將他花費心血請人前來裝潢的屋子拆得體無完膚。

  「一坨屎?」復生氣得嘴歪眼斜。

  「這裡有哪處不是屎,祖宗牌位能正對著爐灶嗎?更離譜的是你竟然還壓樑!」何有求指到哪罵到哪,整間屋子讓他嫌棄得彷似不該住人,「客廳的風水被你裝潢得四處都成了禁忌,我就當你福大命大得了,結果你還嫌命長,每間臥房完全不注重方位,床位家具愛擺哪就擺哪,你沒看到小玲在自己房裡四角放上了鎮石?就是怕被你這什麼時尚的屋子給剋了,漂亮個屁。你不懂風水就算了,起碼也該找個專門的人來看看。」

  復生被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頓時惱羞成怒,將書包往肩上一背,氣沖沖丟下一句:「好,你專門,我是屁,可以了吧!」隨即走回房去。

  返回房裡,復生憤怒地用腳踹了幾下牆角,斑駁的牆面立時滾滾落下土屑。房裡什麼都沒有,只有被工人拆卸後的沙土灰塵,又髒又悶,復生本已氣憤,回到房中卻不能放鬆,這下子怒火添倍,書包一甩又衝了出去。

  「你把我的房子拆了,我要怎麼休息?」

  何有求漫不在乎:「我早想好了,施工期間你就暫時來我天逸堂住。」

  復生忿忿哼了一聲,不耐煩等著何有求對工人叮囑修繕的要項,才心不甘情不願尾隨前去天逸堂。何有求領著他前去一間空房,還沒開口說上話,復生就重重甩門賞了記閉門羹,連到晚飯時候都不見出來。

  何有求刀子口豆腐心,嘴上雖罵,一會兒仍是親自買了便當回來,正想敲門,就聽見房裡傳來復生一句句埋怨:「竟然說我裝潢得是屁,你又多有本事了?等著瞧好了,等嫂子回來我就求她教我道術,哪天我學藝有成就來挫挫你的銳氣。」何有求聽了,微微一笑,將便當袋掛在門把上,悄悄離開。



  隔日傍晚,復生返回天逸堂,正在櫃檯結算一日收入的月甄聽見聲響趕忙站了起來,微笑道:「你好,想批命占卜,還是想請師父勘輿風水?因為營業時間已過,我可以另外幫你安排。」

  復生懶懶道:「我不是客人,我暫時住這兒。」

  月甄愣了愣,仔細瞧了幾眼,恍然大悟:「哦,我記得你了,你是師父的朋友,前陣子來過的。你叫……叫況復生對吧。」

  復生微微苦笑,再不理她,坐在鞋櫃旁一角脫了鞋,規規矩矩放進櫃裡。這是何有求鄭重囑咐過的,他見不得亂,復生既然住到這兒就得按他的規矩,復生想到這點又無奈嘆氣。月甄走出櫃檯站了他身前,笑道:「我不知道你搬過來了,師父沒跟我提。我正打算出門幫師父買晚餐,你有沒有想吃的,我順道幫你買。」

  復生抬頭望她,有些狐疑:「不會吧,妳只是員工,又不是他徒弟。那臭小子竟然還讓妳去買晚餐,妳幹嘛那麼笨照三餐伺候他啊。」

  「你叫他臭小子?」月甄不由得詫異。

  復生忍不住大聲,好似是喊給屋裡的人聽:「臭小子算什麼,我喊他孫子也是天經地義。」

  月甄尷尬地接不上話,好一會才道:「那……那你想吃什麼嗎?」

  「不用了,回來前我吃過了。」復生拿起書包轉身回屋,與何有求照了面,卻連招呼都不打,擦肩而過。

  何有求望著復生的背影,直到見他進了房,才轉頭對月甄道:「不是已經打烊了嗎,妳怎麼還不回家?」

  月甄笑道:「反正我回家也是一個人,想說師父也要吃晚餐,不如買回來一塊吃,吃完再走。」

  「復生的話妳也聽到了,妳只是我的員工而已,不用麻煩幫我做這些事。三餐我自己會準備,妳還是趕快回去休息。」

  月甄輕輕放下了笑容:「不麻煩的,我一個人吃飯感覺有些無聊,有人陪在身邊一塊吃總是熱鬧點……」

  何有求當初錄取月甄,聽她說起雙親在一場意外過世,自小都是跟爺爺同住,童年歲月比起同齡的孩子自是多了幾分孤單,也養成月甄慣了獨立自主。求學期間,月甄就不間斷打工,擔起照顧爺爺的責任,勤奮完成學業,出了社會的第一份工作就來到這裡。會錄取她多半也是看在她清寒的家境,但何有求倒沒多想月甄也會有感受孤單的時候,她那些話何嘗不是自己的寫照。

  想到此,何有求笑道:「是熱鬧點,這麼吧,晚餐妳不用買了。」

  月甄聽了,臉色一黯:「好,那我先走了。」

  「我是說,晚餐不用買了,我們出去吃。」何有求笑了笑,拿起掛在衣帽架的外套,「就當作我這老闆慰勞妳,想吃什麼妳做主,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不用替我省錢。」

  月甄喜道:「那要不要叫復生一塊去?」

  「不用理他,反正他吃過了,就算沒吃,餓他一頓也不要緊。我們走吧。」

  大門砰地一聲關上,復生聽聞聲響匆忙跑了出來,見屋子裡頭只剩他一人,忍不住氣急敗壞大喊:「你們走了我怎麼辦啊?何有求,你存心要餓死我是不是?」

*

  裝骨氣不吃飯,何有求索性把復生晾了整整一日,教他三餐只喝水,賭他能硬氣到什麼時候。不敢說一定要大魚大肉,但從來不肯讓自己餓肚子的復生自然沒轍,撐了一日,隔日一早就乖乖起床吃早點,慘敗地無地自容。何有求倒也沒趁機棒打落水狗,兩人悶聲不吭吃早點,吃午晚飯,誰也沒理誰。

  這還不是令復生唯一氣窘,這些天他越發喜歡上學,原因無他,放學回家後,何有求總是在他身邊叨叨唸唸。一會兒誇讚毛家道術的專精,一會兒又斥責復生徒費光陰,不懂得為前途打算,再不然就老王賣瓜,誇耀自己天份多好,自己研習道術時是如何投入專心。復生看著何有求的臉,只覺得他那張嘴就像金魚一張一合沒完沒了,至於說了什麼根本就不記得。反正這些天,他越瞧何有求就越覺得他是隻討人厭的蚊子,一天到晚在耳邊嗡個不停。

  這日,復生被房外那喃喃不停的唸經聲吵得翻來覆去,氣惱地坐起身子,往桌上的鬧鐘一瞧,長針竟然還指在五點,窗外還是幽暗。復生翻身一躺再把被子緊緊罩頭,無奈那唸經聲就像索命梵音,無論如何都會透入棉被竄入耳裡,頓時氣得再也躺不住,開門出去就想罵人。

  「每天到這時候你就發神經,有沒有必要這麼準時,你是在咒誰死啊!」

  何有求不理他,安安靜靜跪著,喃喃有詞,隨即磕頭行禮。那是極為莊嚴肅穆的跪拜之禮,就連磕頭也是沉實地磕在地上,好似不磕出點血不見誠心,復生見到此哪能再開口,就這麼看他跪拜好一會兒。原來那也不是什麼經文,復生仔細聽了,才知道何有求是不斷重複向祖師爺請示,隨即想到早先他說的話,想必是正求著祖師爺接納他重新入門。

  這麼一想,復生反為自己的唐突感到不好意思,再不擾他,輕聲走回自己房裡,繼續睡回籠覺。

  「歷代祖師在上,不肖徒孫何有求總算將徒弟況復生帶來。況復生資質頗佳,雖說性子些許莽撞,但為人確實良善,堪為可造之才,倘若況復生的品行切合祖師爺心意,還望祖師爺開示,也請破例容徒孫正式傳授道法。徒孫定會盡善其職,規其導正,教況復生發揚我茅山派道義。」說完,何有求深深吸了口氣,又燃三柱香,不由得已屏住呼吸。

  老天似乎感應何有求的誠心,頓時清煙裊裊,盤旋香案久久不散,何有求大喜,數日來誠心請求總算等到回應。自他帶回復生後,祖師爺仍毫無所動,幾日來幾乎就快失去希望,沒想到復生這麼一吵鬧,祖師爺就開示了。他不敢耽擱,鄭重將祖師爺請回神案,牌位紅布一揭,佛燈一點,再供上鮮花水果,何有求一切做足,卻也忍不住淚水盈眶。

  他感激地再行叩首,心想即使還不能重回師門,但祖師爺已破例准他傳承道法,這已是天大恩德,不能再貪心妄求,磕頭也越發用力。待他頭一抬,卻見清煙流竄直往復生房間襲去,何有求趕忙跟上。那股清煙罩在復生周身,好似是祖師爺的庇祐,煙濃得化都化不去,連已熟睡的復生都忍不住在夢裡直嗆。

  何有求大鬆一口氣,想是祖師爺頗中意況復生這個未收弟子,過了這一關,要如何讓復生入茅山學道就只是小菜一碟了。他欣喜地帶上門離去,再返香案,卻突然發現自己身上也已籠罩清煙,又驚又喜,頓時激動地跪了下來,重重磕頭,淚水也洶湧而出:「多謝祖師爺重新收我入門,多謝祖師爺!」



  日正當中,何有求沒忘繼續找出開啟天書的方法,努力埋頭批算,卻見復生出來連打了幾個大呵欠。何有求放下筆,冷眼瞧他一舉一動,梳洗之後就逕自開冰箱找食物,然後坐進沙發看電視,一雙腳還擱在茶几,完全沒個樣兒,更別說還把自己當成透明人,連聲招呼都懶得打。

  何有求耐著性子:「就算今天是假日也不該起得這麼晚,現在都已經中午了。」

  復生暗自翻了白眼,連回頭望他一眼也懶:「就因為是假日我才可以睡得這麼晚,而且我起得晚,別忘了你也是始作俑者之一。」

  何有求再掩不悅,心想此刻與復生僵持這些雞毛蒜皮小事,往後就難以誘他拜入茅山,不如教他起了學道的興致才是要緊,待他入門再好好管教。這麼想著,何有求哼笑幾聲,譏諷道:「我在你這年紀,道法已然純熟,雖還不敢自比前人,卻已能獨當一面,二十出頭就已讓天逸居士的名號傳得街知巷聞。我要是像你每日只知道看電視,現在這一切我要到幾歲才賺得到,你還真以為無所事事就能闖出個名堂來嗎?」

  復生受不了激,果然轉頭辯駁:「我拜託你,每天重複嘮叨這些你不煩啊。我只是學生,除了唸書考試我能有什麼事,看個電視而已你就瞧不順眼。」

  「你以為你像天佑一樣有無數年時間可以浪費嗎?你要真在唸書我還省得嘮叨,但從你住在我這兒,我哪時看你翻過書本。」何有求說著,又低下頭來撥弄算珠:「看在天佑的面上,我免費替你批個命,看看你這一生是庸庸碌碌呢,還是平平淡淡。反正照你這心態往後是不可能大富大貴的,就看看你有沒有什麼大災大劫好了。」

  「呸呸呸,什麼災劫,何有求你別烏鴉嘴!」復生奔了過來,一把搶走他桌上的算盤,「誰希罕你幫我批命,我想批也只會找我嫂子,不用你雞婆。」

  何有求見他搶走算盤,大為不樂,隨即喃喃有詞手一指就定了他。復生登時手腳難動,雙眼骨碌碌地轉,氣急敗壞罵道:「你幹什麼?快點給我解了,聽到沒!」

  「想搶我手上的東西,你還沒這個能耐,再來一次,我就定你一天一夜。」何有求走到復生面前,取了算盤就坐回椅上。

  「放開我、放開我!何有求,你再不把我放了,我鐵定跟你沒完!」

  「你再喊,我連你嘴巴一塊定。」何有求慢條斯理警告,復生頓時住了嘴,「這才對,可別挑戰我的耐性。」

  半小時過去,何有求的臉色越見不耐,一隻手撥弄算珠越發頻急,復生瞧了也暗暗緊張,不知自己是否真有什麼大災大劫。何有求不住嘖了幾聲,面容越顯疑惑,喃喃道:「奇怪,我怎麼算不出復生的命盤呢?」復生聽了,輕輕冷笑一聲,何有求聽他笑意有諷,抬頭瞪了一眼。

  復生鄙夷道:「瞪我幹嘛,你自己學藝不精怪誰啊。」

  「這真是你的生辰八字嗎?」何有求一臉懷疑。

  復生逮到機會譏諷:「對,是你爺爺我的八字。你要是算不出來就認輸,回頭把你茅山派的招牌拿下來,趕緊再修練幾年,省得丟你祖師爺的臉。」

  「臭小子……」何有求低聲斥罵,心想自己號稱鐵板神算有什麼算不出,他連完顏不破都算得出,區區復生而已,這麼一想更加覺得不能丟人,繼續埋頭批命。再一小時過去,何有求忽然重重一拍桌,嚇得定在一旁已經無聊至極快要打瞌睡的復生都驚醒過來。何有求走到他身前,解了他身上的定術,肅容逼問:「你是殭屍?」

  復生聽了,頓時口齒打結:「你……你胡說什麼?」



  何有求步步逼近,神色頗為戒備,厲聲又問:「我往前逐年推算,好運的是,這回我不用再往前推八百年,就算出你是上個甲子的人。你能這麼年輕除非是殭屍,你老實說,是不是?」

  復生怒容瞪眼:「你有毛病啊,我怎麼會是殭屍。」

  不問出所以然,何有求真心不肯放人,他好不容易才讓祖師爺破例准他傳承道術,如果復生真是殭屍,又怎能再收他入門,這一來這些天的折磨都白費了。陡然間,何有求緊緊抓了復生的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取了小刀就在他手指頭劃下一道口,疼得復生又叫又罵。沒想到鮮血一滴兩滴就這麼滴在桌上,何有求見到此,怔怔鬆開手,「這是怎麼回事,殭屍不會流血的……」

  復生氣得大罵:「你瘋啦,我跟你有仇是不是,你竟然隨隨便便就拿刀割我!」

  何有求厲聲瞪著他:「你還不肯老實說?」

  「你……你冷靜點好不好,學藝不精不是什麼醜事,再好好修習就是了。」復生見何有求不查出真相彷彿就想活吃了他,連連往後退了幾步,「何況你不是號稱鐵神算嗎?這麼一件小事都算不出,傳了出去你能見人嗎?那個……我跟同學有約,我先出門了。」說話之際,復生轉身一跑,大門甩了就不見蹤影。

  何有求愣在原處,好一會兒平定思緒,再想復生背景身世,又坐回椅上。他篤定復生一定是殭屍,這點何有求毫不懷疑,他懷疑的是,復生殭屍之身又是如何回復為正常人。殭屍屏除在三界六道之外,是個不受陰陽定律侷限的物種,返死回生就是妄求,何有求絕不相信復生有這本事能讓自己起死回生。

  正當何有求繼續找出真相之際,空間隱隱浮動,馬小虎竟爾冒了出來。何有求趕忙起身迎前,笑道:「地藏怎麼有空大駕光臨?快別站了,來,坐著說。」

  「我就不坐了,地府的事還忙著。」馬小虎笑了笑,擺擺手道:「我來就是想問你,天書的事查得怎麼樣了?」

  何有求一聽,收斂了笑,無奈道:「這些天我用盡方法,但就是無法開啟天書。地藏,我知道這件事緊急,但天書既是三大奇書之一,能開啟它的法門恐怕就不是我這個平凡人能辦得到。」

  「天書既讓你們毛家守護,與毛家必定淵源頗深。雖說我還查不出天書如何落入毛家手中,但毛家祖師肯定知悉天書的脈絡,這就得要麻煩你仔細找出辦法了。」馬小虎說完,輕輕嘆了口氣,又道:「何況此事也不是我急,坦白告訴你,地書的繼承人就快出現,天書若還無運轉,世間森羅萬物就將引起驟變,到那時就算合我們三界之力也無法導正,吉凶難料啊。」

  何有求忙道:「地書的繼承人就快出現?地藏的意思是,還有盤古血脈存留於世?」

  馬小虎凝重道:「此為天機,我不便多說,總之我等你的好消息。」

  「好吧,無論如何我都會再想辦法。」

  馬小虎點點頭,空間又隱隱浮動,待他正消身匿跡之際,忽地卻轉身對何有求道:「有求,復生這人吃軟不吃硬,你琢磨琢磨。」

  話音一落,馬小虎已消失身影。何有求暗暗思索馬小虎的話,想這番叮囑定是有意助他成功收復生為徒,吃軟不吃硬,他的確該好好思考如何以軟讓復生心甘情願拜入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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