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醫院,陽光正炙烈地照射著,連帶把顏日誠在病房中感受到的寒氣一下子驅退盡了。走出大門,他隨即坐在一旁的長椅上,望著進出不休的人群發怔。況天佑見著此景,跟著坐在一旁,兩人半晌沒開口交談一句。

  「怎麼想都覺得荒唐……」顏日誠陡然間出聲。

  況天佑以為他話意有惱,歉道:「對不起,我知道要你辦這件事太過絕情,儘管他們是我的家人,我也沒道理要不破犧牲。」

  「我不是這意思,只是……」顏日誠輕輕搖頭,兩道劍眉皺得更緊,「只是一下子發生這麼多荒謬的事,換作別人肯定也無法接受,什麼神鬼之事,這些話說給別人聽誰會相信?我不知道找到前世後,他知悉我是來取他的命,他會怎麼想,我甚至也沒法換個立場,因為我到現在還覺得荒唐啊!」

  況天佑嘆道:「我懂,當年小玲的姑婆找上我幫忙時,我一樣覺得荒唐,想世上怎麼可能有殭屍呢?我甚至都已想不起自己當初為何答應的初衷,可能是為了一點想見識的念頭。但令我真正覺得荒唐的,就是我竟然用殭屍這個身分活了幾十年──用殭屍的身分啊,這還不夠荒唐嗎?」

  「是,說起來你的遭遇也是夠荒唐的。」顏日誠笑了笑,不一會兒卻愁了臉,「我還是不懂地藏為何會如此相信我定能找到完顏不破,天知道,我根本從未與他有過什麼心靈交集,這要如何找?」

  「真的從沒有過什麼處在陌生地方的感覺嗎?」

  顏日誠苦笑道:「你也說陌生地方,既然陌生,我又怎麼知道那裡是哪兒呢?」

  況天佑半晌不語,好一會兒又道:「你還記得半年多前,全世界發生大地震的事嗎?」

  「你是說那起據說震央在香港,然後造就全球無數人死亡受傷的大地震?」

  「對,那起大地震前後,你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顏日誠思索道:「大地震發生之前……我記得我好長一段時間情緒不佳,一會兒心酸,一會兒傷痛,還有更多的憤怒,那時總沒來由遷怒月甄。差不多在發生地震前夕,不知為何感覺自己有種想死的念頭──應該說不怕死,然後就發生地震了。」

  況天佑急道:「地震之後呢?」

  「地震之後,我感覺自己鬆了口氣,接著有半個月時間,我渾渾噩噩、懶懶散散,就好像這世上沒什麼值得我提得起勁的事。那時月甄還罵我,怎麼活得一點朝氣都沒有。因為她罵得頻繁,我不想再受她罵,就出國旅遊一陣子。直到月甄傳來訊息爺爺病危,我才連忙趕回來,接下來幾個月你也知道了,就盤算著如何進天逸堂拿走皇極驚世書的事。」

  況天佑喃喃道:「只是這樣?」

  顏日誠不解道:「對,幾乎是我那段時間的心境,你為何問起這個?」

  「因為那起大地震就是聖母之戰釀成,所以我才想知道,你會不會有什麼跟完顏不破有交集的感覺。」

  顏日誠沉吟道:「原來如此。那……有時我會夢見一個陌生的女人,會不會是他的關係?」

  況天佑忙道:「陌生的女人?你夢境裡是怎麼樣的?」

  「這個夢我自小就開始了,偶爾一段日子就會再度夢到,所以記的比較深。聽你說起完顏不破是金國大將軍,我現在想想才覺得有關聯,夢裡的我當自己是個將軍,可是我卻似乎愛上敵國的前鋒,每回戰役都恨不得早些見到她,好與她交手。」

  況天佑喜道:「是岳銀瓶,是他深愛的女人。」

  「所以這個夢裡的女人是真的存在?並不是我以為自己愛上她,而是前世的記憶了?」顏日誠頗為詫異。

  況天佑道:「照理你是不可能還記得前世的記憶,但你前後世同時存在,或許該這麼說,你夢到的可能是不破夢境裡的思念,而他的思念太深,間接就傳達到你夢裡。」

  顏日誠思索道:「有沒有可能,因為他太愛這個女人,所以選擇回到與她相識的地方緬懷,從此遁世呢?」

  況天佑反問道:「你覺得是哪兒呢?」

  「是河南,幾個月前不知為何特別想去這個地方,所以我去了一趟。那裡你知道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況天佑沉吟道:「我聽小玲說過,她返回宋朝時陷在朱仙鎮,那場戰役是不破淪為殭屍的一役,也是他與岳銀瓶最後一次交手。爾後他親手殺死了自己深愛的女人,最後如何,因小玲返回現代就不知情了,料想他經過那一役後,從此卸下戰袍帶著妹妹遠走他方了吧。如果不破要緬懷,極有可能會回到朱仙鎮遺址,這約莫也是你特別想去河南的原因。」

  顏日誠連忙道:「那我們就去找找。」

  「好是好,只是挺遠的,因為我沒料到不破可能不在香港,來回一算,不知趕不趕得及……」況天佑頗為苦惱,他還盤算要陪在馬小玲身邊等孩子生下來,這樣一來,豈不兩頭都要擔心。未料他兩人之間莫名傳來一男人嗓音,「既然你們有目的地了,地藏王吩咐,要我盡快陪你們去。」

  顏日誠驚慌地從椅上彈跳起來,幾分鐘後,才見一道人影逐漸清晰,況天佑連忙解釋:「你別怕,他是地藏王的護從,叫黑影。」顏日誠不敢眨眼,只是瞧那道黑影,隱隱約約有個人樣。

  「河南的朱仙鎮是吧,閉上眼睛,我們要去了。」顏日誠心一驚,只見那道人影倏然間抓起自己的手,一陣冰涼透骨襲來,哪記得該閉上眼睛,猛然間一陣冽風刺著自己雙眼,才匆忙閉上。


  
  一番折騰後,況天佑二人不得已先投宿旅館。朱仙鎮他們失望而歸,就只因顏日誠說道這地方他沒有任何感覺,沒有一點像夢境裡的朱仙鎮。況天佑無奈,去了幾處旅遊聖地,顏日誠皆是搖頭,想無法子之際,只得暫時落腳此處再作盤算。黑影卻是瞧來開心,不等他倆歇息,早是前腳一抽,外出瞧新鮮去了。

  顏日誠懶洋洋躺在床上,白白浪費了一日早教他沒勁,突然間敲門聲大作,況天佑連忙應門,卻是探進了一陌生人,朝屋裡瞧瞧,才望著顏日誠笑道:「袁先生,您又來啦,我聽朱仙鎮會所的人說起,還以為矇的呢,幸好他們沒騙我。」

  「袁先生……」顏日誠頗為糊塗,況天佑及時大手一阻,代他回道:「袁先生要處理的事太多,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你,真不好意思。」

  那人走進屋來,聽況天佑這麼說,一點也不惱,仍笑:「那是,袁先生是古董行家,料想要經手的古董多不勝數,見的人也不乏其數,我只匆匆一見,不記得也在所難免。」

  顏日誠還是不敢回答,怕露了馬腳,只聽況天佑與那人一來一往:「你找上這兒來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那人堆上滿滿笑容:「沒什麼要緊事,就是想向袁先生道個謝,一年多前你說朱仙鎮遺址是錯的,我本還懷疑,但經過專家驗證,果然您的話並沒錯,這不我們才趕緊糾正錯誤嗎?我本想親自向您道謝,但實在沒有聯繫方法,好不容易聯繫香港,偏偏你那兒的電話又已終止,幸而您又親自上這兒一趟,我才趕緊過來啊。」

  顏日誠忙道:「所以現在這處真是朱仙鎮了?」

  「是啊,我們可是聽您的話,經過反覆驗證才搬遷的,怎麼您覺得哪不對了嗎?」那人一臉茫然。

  況天佑笑道:「不是,他只是不記得跟你提過這些事,所以有些意外。」

  那人笑了笑:「袁先生真是忙人事多,不過您瞧來是越忙越年輕啊,人果然要勤奮活著才有朝氣,渾噩一生就徒費了。二位如果要再遊覽朱仙鎮,跟我說一聲,我定派人好好陪著,不過朱仙鎮最近晚上有些不安寧,就別夜時去了。」

  「怎麼不安寧?」況天佑疑道。

  「也沒什麼,多是觀光客信口雌黃吧,但為了安全顧慮,我們就不開放夜間遊覽。」那人匆忙一笑,退去了門邊,反手開了門,「我不打擾二位休息了,改天袁先生若有空,我再請您吃飯。」說畢,匆忙離去。

  顏日誠懷疑道:「古裡古怪,一定有問題。」

  況天佑也是起疑:「既然真是朱仙鎮,不如我們再去瞧瞧,總不能白來這一趟。」

  顏日誠連連點頭,不一會兒帶好隨身之物,便與況天佑雙雙出門。



  況天佑二人避過巡視之人,待人潮逐漸散去,夕色一收,才放膽在裡頭東走西瞧。但這麼走了幾遍,幾小時過去,根本別無奇怪之處。顏日誠不由得取出手機四處拍照,這麼獨特的遊覽方式,總讓他感覺新鮮,沒有無數觀光客的人頭在裡頭鑽動,怎麼都得要好好遊覽一次。

  況天佑忍不住暗暗笑了,一路走著,待來到岳飛廟,兩人又停下腳步緬懷,好生仔細遊覽。顏日誠手機的閃光燈一閃一閃,沒放過任何一處他想取景的鏡頭,不知不覺,竟忘了來此的初衷。

  況天佑嘆了口氣:「今天就算了,或許我們來的時機不對,也或許真沒什麼古怪,還是走吧。」

  正當他倆轉身離去,陡然間竟從遠處傳來一陣嘶吼,兩人皆大吃一驚,顏日誠詫道:「不可能有什麼野獸闖進來吧,何況這裡又不是什麼荒郊野外……」

  「去瞧瞧!」

  況天佑匆匆奔去,只想趁那嘶吼未停,找出發聲之處。顏日誠在後頭追得氣喘吁吁,實在不明白況天佑怎跑得如此之快,就這麼幾分鐘,已見不著況天佑的背影。

  就在嘶吼聲一停,況天佑終於停了腳步,眼前是模糊的背影,未細想就已脫口喊出:「你為何要這樣嚇人,完顏不破?」

  那背影驀地一顫,緩緩轉過身來:「況天佑……」

  況天佑微微一笑:「你真的沒死。」

  「對我而言,生與死並沒什麼分別,都是地獄。」

  「好好的,怎麼有這個念頭呢?」

  一陣笑聲慘然對天際狂放,隨後才道:「我們都是殭屍,可我卻比你多撐了七百多年,還不算地獄嗎?」

  「當日對抗聖母與人王的豪氣哪去了呢?」

  又是一陣大笑:「死了吧,該活的都不在,該死的卻撐了下來,還留著那些膽氣、豪氣做什麼?」

  「是因為瑤池死了?」

  身影又轉了過去,只獨留背影引人撩嘆:「不,是因為身無所繫,我現在才知道殭屍可憐的是什麼,就是明明死了卻不正視自己死了,所以可憐。況天佑,你以為身邊有馬小玲讓你心有所繫,所以才不能死嗎?其實不是,在你淪為殭屍的那一刻,你就什麼都不配擁有,你越貪戀,心中的空洞越大,還不如早早歇了,別教遺憾越滾越大。」

  況天佑默不作聲,好一會才道:「小玲,她是殭屍了。」

  那背影又一震:「真看不出,你也是自私的人。想得到什麼,得到一個和你一樣不滅不盡,苟延殘喘的同伴嗎?」

  「一言難盡,總之聖母之戰過後,我們發生了許多你想不到的事。」

  那背影默默揚起手來:「別說來擾我煩,不管你為何想來找我,總之走吧,我不想再見任何人。」

  「他是完顏不破嗎?」顏日誠終於喘吁吁趕來,朝況天佑大喊。



  「你竟然帶了外人……」再度轉身,那一雙在夜裡眨得如點點星光的雙眼登時睜了老大,「你是誰?」

  顏日誠走到況天佑身旁一站,仔仔細細打量了完顏不破,喃喃道:「天啊,真的好像,除了我比較年輕……」

  況天佑一時間無法解釋,只好道:「不破,我們費盡心力要找到你是有原因的。」

  完顏不破終於走了前來,與顏日誠兩雙眼互視,良久,才聽他彷似如夢初醒,凝重不已道:「是我自己……」

  況天佑奇道:「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的魂魄不完整。」

  況天佑更奇了:「這你也知道了?」

  「瑤池死後,我就發現了。八百多年來,我的魂魄被她佔據了一角,所以總被她情緒牽動,她一死,我的感覺就空了一塊。這段日子,我感覺到透過一個陌生的視角看著四處,一個我非常陌生的情感,那時候我就懷疑了。」

  顏日誠道:「沒錯,我是你的後世,就因為你的存在,我也不完整。」

  完顏不破疑道:「後世?」

  顏日誠凝重道:「你空著的那一塊,到了地府,空等你八百多年,直到輪迴轉世才有了我。」

  「所以,你想告訴我,該還你完整的魂魄嗎?」完顏不破大聲道。

  顏日誠毫無懼色,目光不移,朗聲回道:「你應當比我更清楚,誰才適合留下來。」

  況天佑不安地瞧他倆你一言我一語,畢竟毛平才說過,無論如何無法迫人求死,求生正是本能。他倆各有一半魂魄,誰的求生之意強,誰就有本事留下來,但完顏不破總是殭屍,他若此刻執意求生,只怕一隻手就能取了顏日誠的命,毫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接收自己遺落的魂魄。況天佑暗暗把顏日誠拉近身邊,只想及時阻止一場可能的干戈。

  「那你就該知道我是殭屍了,你竟然還狗膽敢跟我要魂魄?現在想想,我幹嘛不殺了你,讓魂魄完整,等往後我活膩了,再輪迴也不遲。」完顏不破眼中射出一股殺意,獠牙也蹦了出來。

  「不破,他是你自己啊!」況天佑怒聲阻止。

  顏日誠忿忿甩開況天佑的手,指著完顏不破的鼻子罵道:「別仗著自己是殭屍就狂妄自大,你該知道這沒什麼值得吹噓的!我更該比你氣憤,雖不記得在地府受過什麼苦,但空等你的魂魄回歸總是煎熬吧,可你卻逍遙自在在人間享受八百多年,還自憐自艾自己是可憐之人,我聽了就嘔。」

  「這八百多年你敢說自己沒有一絲開心的時候嗎?我知道你有,因為我感受過你的愛,如此深愛過一個女人,光是緬懷思念,就足夠撫慰你八百多年的煎熬。可我呢?這八百多年,我什麼都沒有,我甚至都不敢知道在地府是怎麼受苦的。現在我好不容易輪迴,終於有了新生,有了自己的家人,你卻只想接收我的魂魄,好困在你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殭屍身軀。我告訴你,我也有自己在乎的人,我不會讓你輕易把他們抹除,更不會讓魂魄困在你這臭皮囊,你想殺我,就看你有沒有能耐!」顏日誠舉起雙拳。

  況天佑連忙擋在二人之間,倘出雙手,就怕他二人拼個你死我活。此時卻聽見完顏不破狂笑不已,讓況天佑二人不由得面面相覷,心中更生狐疑。

  「果然有我幾分性子。」完顏不破拉開況天佑,雙眸中的殺意早是沒了,「如果是你的話,我願意給自己新生的機會。你說的不錯,魂魄困在我這臭皮囊一點好處也沒有,既然你有這份豪氣與膽識,我為何不能在你身上重新再轟轟烈烈活過一次呢?」

  顏日誠怔怔放下手來:「你真的願意犧牲?」

  完顏不破悵然不已:「與我比起來,你還有在乎的人啊,我卻什麼都沒有。前世的記憶不如乾脆讓它徹底成為過去,知道你會從此開啟一個嶄新的記憶,我又何必留戀。」

  顏日誠失神片許,才轉頭對況天佑道:「天佑,你真的沒說錯,完顏不破的確是個可敬的人。」況天佑聽言,欣喜笑了。

  完顏不破大笑幾聲:「怎麼這麼厚顏無恥,你這樣可是在稱讚自己啊。既然今天是我作為殭屍的最後一日,明兒就是我新生之期,怎麼也該好好慶祝,就當是為我這殭屍人生作一個圓滿的結束吧。」

  況天佑笑道:「是該喝上幾杯。」



  經過幾回酒戰,顏日誠早有醉意,況天佑與完顏不破卻像是一點事都沒有,依然精神抖擻。他睜著朦朧恍惚的雙眼,勉強只能看著這兩個人影晃晃悠悠地在眼前,至於他們說了什麼,只覺像穿過了耳朵,半句都記不得。

  「這麼說,你們需要我的心了?」

  況天佑愧道:「對不起,要你這樣犧牲,但我們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了。」

  完顏不破深深嘆了口氣:「不用對不起,我的魂魄總要結合的,不管用什麼方法死,那都不用計較。何況能用上我的心,總比我就這麼灰飛湮滅還值得吧。」

  「謝謝,我根本不敢想你會這麼輕易答應,畢竟總是逼人死……」

  完顏不破笑了笑:「不是說不用對不起嗎?我早死了,只是拖著這個臭皮囊苟活而已。」

  「那我再敬你。」況天佑舉起了酒杯,卻見顏日誠恍恍惚惚也舉起了杯子,滿口醉話,「我也敬,我也敬,敬你……」

  「你醉了就先睡吧。」完顏不破按了他的肩膀,愣是將顏日誠往床一逼,果不其然沒幾秒就聽他鼾聲大作,完顏不破猛搖頭,「就這點簡直污辱了我,想當年幾十斤酒可醉不倒我啊,我真跟他結合,這酒量會讓我羞愧一輩子。」

  況天佑笑了幾聲,又道:「你在朱仙鎮做什麼?而且這樣大嚎,不怕引來其他人嗎?」

  完顏不破微微一笑:「聖母之戰後,我只覺生無可戀,本以為自己會死,但沒想到我這殭屍身軀這麼頑強,怎麼也死不了。我沒想過再去找你們,說實話,我們本也沒什麼交情,見了面不知還有什麼意義,所以我決定不再留在香港。」

  「我踏足不少故地,待來到朱仙鎮後,往事深深湧起,不覺就作出了決定,偷偷將銀瓶的舊墳移來朱仙鎮安葬。她可是有戰功的人,憑什麼不能受人悼念,她死在朱仙鎮,這裡才是她最好的安眠之地。可是我不能平白驅走日日湧來的遊客,便想夜時總不能讓銀瓶繼續受他們侵擾,就嚇了嚇他們,果然風聲一傳,晚上就再沒人敢來了。昨晚我見岳王廟有閃光燈頻作,以為是幾個不知好歹的遊客,所以才出聲嚇人。」

  「原來如此。沒想到過了八百多年,你還是放不下岳銀瓶。」

  完顏不破落寞道:「我對她有著滿滿的愧欠,這讓我難以放下她。我完顏不破這一生沒試過這麼虧欠一個人,如果我知道八百年後再不分種族,那時一定會答應跟著她走。」

  況天佑奇道:「她希望你陪她去哪呢?」

  完顏不破自嘲一笑:「就是崑崙。諷刺吧,我放棄的崑崙,是她最想要去的歸屬,我卻再無機會,只能送無淚上去。也好,知道無淚會在那裡無憂無慮,也算完成我倆的心願了。」

  況天佑拍拍他的肩:「別這麼想,你已有新生的機會,該好好珍惜。」

  「沒錯,這是我的一個機會,但,況天佑,你們呢?」

  況天佑擠出笑容:「我不知道,也許我只能用這個身分死去,只是不知道還得煎熬多久。」

  完顏不破也是遺憾,兩人又喝了幾杯。好一會兒,完顏不破扔了酒杯:「好了,我一些資產的權利讓渡書就委託你,你找個時間替我轉交給他,裡頭一些東西隨他心意留或不留。動手吧,是時候了。」

  況天佑忙道:「可是他還睡著。」

  「我就是不想他醒著,總覺得讓後世見到自己死去那一刻過於殘忍,何況我不想魂魄結合後,還留下我是如何死去的記憶。」完顏不破望著顏日誠幾眼,笑了笑,「不過你取走我的心之後,我可能立時就灰飛湮滅了,沒有時間再與你道別,你有什麼話要說,趕快說吧。」

  況天佑點點頭,感激道:「真的非常謝謝你,還有,你放心,我會將他當成你,怎麼都會替你好好照顧後世,也會幫你看著,你是如何重生並精采地活過這一世。不破,你呢,你應當有話想跟他說吧?」

  「我啊,我該說些什麼給新生的自己呢……」完顏不破微微笑著,雙眸逐漸深邃,是淡淡的回憶,幽幽的思念,「如果後世再有機會遇見銀瓶,就代我告訴他,我八百年的煎熬已經用來遺憾一個錯,讓他記得別再重蹈。好了,完顏不破的最後時刻不該如此惆悵,該開心。」他慨然大笑,用力揭開自己衣衫。

  「再見了。」況天佑登時眼冒紅光,一隻手猛然穿入完顏不破的胸膛,頓時感覺那顆心沒有跳動,可是卻莫名有股暖意在手掌之中。當心被取出之時,完顏不破哀嚷一聲,須臾間身軀破裂成點點碎片,沒幾秒就消失於空。況天佑握著那顆心,眼淚猛地流了出來,「不破,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就在完顏不破化作劫灰之際,一團藍光從他僅存的心中飄了出來,飄過了一陣,倏地卻在熟睡的顏日誠身上打轉,就像找到了歸屬,緩緩沒入了他的胸膛。顏日誠莫名重咳不已,咳得連睡意也這麼消去,睜開雙眼後,他盯著況天佑好一會兒,怔怔問道:「他走了?」

  「是的,完顏不破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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