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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分鐘後,我悄悄站在會議室外,輕輕開了門縫,果見方翊安把一切都準備好了。艾倫獨自坐在前頭,示意他先展現成果,就在簡報打上布幕時,方翊安和艾倫的臉色倏然吃驚。一幀幀色情圖片不堪入目,我忍不住噗哧一笑,匆匆掩嘴,方翊安的神情真是讓我大為快慰。

  「這是什麼?」艾倫怔然望著那些圖片。

  方翊安已經慘白著臉,完全無法解釋。

  「你不要告訴我你在公司裡盡看這些玩意,該不會就是這樣,一不小心把簡報刪除了吧?」艾倫大聲怒罵,聲響大到我都不由得掏耳朵。

  「我沒有看過這些東西,我一時也沒法跟你解釋清楚。我先回辦公室瞧瞧,也許......也許是我遺漏。」

  我很快返回辦公室等著再瞧好戲。不到一分鐘,艾倫已經尾隨方翊安返回,我見他焦急望著螢幕,似乎正試圖找到遺失的檔案。拜託,成品在我這兒,你不會得到任何東西的。我慢條斯理準備好硬碟與文件,當然不會是昨晚那一塊,我緩緩來到辦公室外,做好當救星的態勢。

  「那現在要怎麼辦,再過幾分鐘客戶就到了,你拿什麼呈現給他們!」艾倫的怒火毫不留情貫穿整間辦公室,經過的同事一點也不敢耽擱,但都已明白出了什麼事:「這塊硬碟除了你還有誰碰過,難道這些圖片會自己植入嗎?」

  「只有我碰過,也是我親自鎖上,沒有人進過我辦公室。」雖然我並不怕他此刻拖我下水,我也有說法能撇清責任,但聽到他這麼說我已微微詫異。方翊安站起身:「簡報的內容我都記得差不多,我可以先做口頭陳述,然後我會在兩天內交出成品。」

  「他們現在就要實質的東西,誰要你不著邊際的陳述!」

  終於見到方翊安再沒能力挽救局面,我輕輕敲門,不等回應就進去:「Allen,別生這麼大的氣,方先生才剛調來,一時疏忽也是情有可原,晚些再檢討,要緊的是客戶。這件專案畢竟是我從頭到尾處理,雖然已經交接給方先生,幸而我還有備分,別擔心。」

  方翊安瞪著一雙眼瞧我,我走近他身邊,假裝沒看見他緊握的拳頭。我不慌不忙將硬碟接上電腦,當簡報一開,艾倫當下就吐出好長一串氣,怒容也消了:「Michelle,妳真是公司的救星。」

  「既然安心,那就別再怪他了,你們快把成品帶過去吧,會議快開始了。」我立即將硬碟交給艾倫。

  「Michelle,這件專案還是妳清楚,會議就由妳進行吧。」

  「方先生也很清楚啊,別因為一點錯,就不給他挽救的機會。」我壓抑勝利的喜悅,表現自己不想邀功。

  「總之這次會議就由妳主持了,準備一下就過來。」艾倫不瞧方翊安,轉身離開。

  我已經感覺到方翊安的挫敗蔓延在整間房,即使不用看他,我也知道他有多想吞了我。艾倫走了,我也不想再忍住笑,踏步就要離開。

  「杜容夏!」

  方翊安鐵青著臉箭步奔來我身旁,用力抓住我的手,讓我不由得隨著那股勁移近他一步。我抬頭望著他憤怒的神情,心頭真是無比開心,再也無法壓抑朝他擺上得意的笑,現在輪我盯著獵物了。我冷哼一聲,用力掙脫他,頭也不回離開。

  兩小時後,我成功促成這件專案,餘下的自有旁人跟進,出了會議室,已經有幾名同事直接跟我道賀。說真的,我開心的倒不是這場會議,而是方翊安的神情能讓我做好幾晚美夢,想著我的笑就關不上。就算不能踢走他,但在艾倫的心中,方翊安應當已被打入冷宮。

  別小看臺北這座叢林,一不留神,就會被剝皮剔骨。



  回到辦公室,我立時覺得不對勁,百葉窗簾拉下了,連屋內也關了燈,不是我離開前的模樣。突然響起一陣掌聲,我尋聲望去,竟是方翊安坐在陰暗裡,整個人看來昏昏暗暗,微薄的光線彷似吸入他眼中,暗中唯一的亮,不懷好意。我頓時喉嚨一緊,雙腳有些動不了。

  「你在這兒做什麼,出去。」

  「我等在這裡只是想道賀,恭喜妳成功打贏這場仗──雖然是踩著我。」

  「我沒話跟你說,快給我出去!」

  「這麼拙劣的手段,我本該能瞧出妳的不自然,這次卻栽了跟頭,無話可說,誰讓我被美色所誘。」方翊安緩緩起身,朝我踏近一步,百葉窗篩入的餘光打在他臉上,神色難辨,皮笑肉不笑:「有一度我以為自己到了天堂,沒想到等著我的是地獄。杜容夏,妳讓我欽佩。」

  「我聽不懂,失去機會只能怪你自己大意。」我心頭急促跳著,仍堅持迎上那雙眼。

  「不得不說,我心中真的有點失望,美好的妳竟然會使出這種手段,初時我真的氣,炸,了。」方翊安又朝我走近一步,我望著他,與其說他在笑,確切地說是在嘶牙:「從沒有人能讓我生起這麼高的怒火,不過很快我就不氣了,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從沒失敗過,卻因為妳讓我嚐到挫敗的滋味,我唯一的缺失妳幫我補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不由得吞了口水。

  方翊安用著穩實的步伐走著最優美的步調,皮鞋縱使踏在瓷磚上,仍沒發出一丁點聲音,就像隻豹無聲無息逼近獵物。他步步逼近,用著不高不亢、不低不沉的嗓音,但字字說來卻是狙擊的味道,讓我一度錯覺他是要來獵殺我。

  「我很驚訝自己會逼出妳的醜惡,或者該說,我的存在讓妳感到威脅。在做這件事前妳應該要先了解我,妳就能權衡自己的處境,該不該冒險激怒我。」益發看清楚他的臉,我就越動不了,隱隱手腳打顫:「妳以為我短短三年就追平妳的位置靠得是什麼,不管男女只要擋在我前面,我都會獵殺。杜容夏,妳已經是我的獵物了。」

  就在方翊安差一步站在我身前,我轉身焦急地想開門離開,他已踏前一步重重將門關上,完全欺到我面前。他一句話也不說,我試圖想說些什麼恢復自己的氣勢,方翊安卻已伸出手抬高我的下巴,我錯愕:「小白兔,妳能逃到哪兒。」

  我拍掉那隻手,怒聲道:「出去,我要喊人了!」

  方翊安將兩掌貼在我腦袋兩旁,好像我已成了他爪下的獵物,他的臉已湊近:「二十八歲的女人竟然還是處女,為什麼?我覺得妳不在意完整,要不也不會輕易捨棄。是不是守著自己,能讓妳更堅定不讓男人靠近,沒錯吧,妳是為了拒絕男人才守的。一定有個男人曾經深深傷害過妳,他是誰?」

  「那只是你......你的猜測。」我感覺自己正在窒息。

  「如果只是我的猜測,妳為什麼這麼驚慌?小白兔,不要再讓我問一次。」方翊安森然盯著我,原本的黑瞳,一瞬間像熊熊烈火,我怔然,驀然聽他厲聲:「他是誰?」

  我登時冷抽一口氣,彷彿快要溺斃,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回到惡夢,自小到大無止盡做的夢。夢裡明明五彩繽紛,忽然整個天空冒出一雙橘紅大眼,不論我逃到哪,躲到哪,視線總是跟著我。而我總在夢到自己雙手抱頭開始哭泣時,隨即就會驚醒。

  我無端想起小時候的回憶,我不是因為不堪入目的景象哭泣,而是被母親怨恨的雙眼嚇到哭泣。母親的兇相讓我陌生,那雙眼睛發紅,鎖住我的視線無法移開,直到現今我都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看錯。我望著母親開始嚶嚶抽泣,恐懼蹲了下來,放聲大哭,母親卻一點也沒察覺。客廳裡交纏的男女因為我的哭聲而驚慌,然後就只剩下爭鬧打罵。

  「容夏、容夏?」我回神來,喘息不止,才發現方翊安正慌張擦拭我臉上的淚。

  我肚裡頓時感到一陣翻攪,匆匆推開他,往旁一彎,將早餐全吐了出來。方翊安連忙取垃圾桶和衛生紙替我拭淨污穢,我忍不住跪坐,抱著垃圾桶頻嘔酸水。他不過只是簡短幾句話想挑出我的弱點,就讓我無地自容地潰敗,淚水和著的污穢與屈辱一比,我已不知哪個比較噁心。

  「對不起、對不起......」方翊安坐在我身邊,將我緊緊環抱,在我耳邊無數次低聲歉語。

  我被方翊安扼在爪下,狼狽不堪。


 
  我逃到洗手間去,忍不住又抱著馬桶再嘔一次。回到鏡前,我不斷用冷水潑著自己的臉,頻頻漱口,一會兒,我的淚已一顆顆掉在洗手台裡,「妳跟誰學的作出這種卑鄙行徑,我都瞧不起妳了,杜容夏。」

  回到辦公室,房子已恢復明亮,涼風已帶走不少我方才嘔出的酸臭,就連污穢也清理乾淨。艾倫與方翊安早已等著我,不知是不是我方才的反應讓他驚慌,方翊安垂著眼沒有瞧我,容色似乎有些內疚。艾倫快步走來,瞧我的神色邊道:「我剛聽Ian說了,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沒事。」

  艾倫搖頭:「去看個醫生,反正妳積這麼多假,下午就回家休息。剛好明天假日,這兩天妳就好好在家休養,妳健康才能領著手下人打仗。就這樣,聽話,我讓Ian送妳回去。」

  我輕輕點頭,沒有接話,艾倫囑咐方翊安幾句隨即轉身離開。我收拾手袋,反手將房門關了,無精打采離開,甚至都沒察覺方翊安還跟在身旁,直來到停車場,才回神方翊安抓著我的手,開了車門讓我坐進去。我幾乎靠著椅背就快沉沉睡去,朦朧間感覺方翊安在我身前不知窸窣什麼,我微微睜眼,才知道他在幫我扣安全帶,調整椅子。

  方翊安半晌沒說話,一會兒我感覺額上壓著一隻手,很快又收回:「妳先睡,到了我會叫妳。」

  看過醫生,方翊安隨即將我送回家,良久到了住家樓下,我開了車門就走。走進屋去,我才在玄關脫鞋,就見到一件大行李箱擱在客廳,廚房傳來流水聲,還有陣陣的香氣。我歡欣一笑,尋聲走去:「媽!」

  媽從廚房出來,詫異道:「咦,妳這麼早就回來,下午不用上班嗎?」

  我雙手環著媽,頭已靠在她肩上黏膩,軟言撒嬌:「吃壞肚子啦,Allen叫我回家休息。」

  「妳喔,一定是趁我不在亂吃東西,要不就是沒好好吃,鬧出病了吧。看過醫生嗎?」
 
  「胃炎。妳不在我好無聊喔。」

  媽笑了幾聲:「好了,別像小孩子一樣,不怕妳朋友笑?」

  朋友?我急忙轉身,方翊安竟然在玄關:「你怎麼還在?」

  「妳沒跟我說再見,而且我不知道有沒有人照顧妳,自然得跟上啊。妳又沒叫我回去,我只好一直站在這裡。」我臉一燙,方才那模樣全都被他瞧見了,到底還要在他面前出醜幾次,方翊安忍俊不住:「伯母,您好,我是容夏的同事,方翊安。」

  「你好,進來跟我們一塊吃午餐吧。」

  「不用了,他還有事馬上就要走。」我急急脫口。

  「吃個午餐我還有時間,謝謝伯母。」方翊安笑著,我示意他快滾,他竟然死皮賴臉脫鞋進來:「我還想容夏長得這麼漂亮又得體會是像誰,原來都承襲伯母。」我睜大眼瞧他,一開口就油腔滑調。

  「謝謝你的讚美,你先坐一下,一會兒就好。容容,好好招呼妳同事,別這麼沒禮貌。」我沒好氣往前一站,快速擺手請他入座。見我仍站在原處,媽已忍不住打了我一下屁股,白眼瞧我:「不會倒杯水嗎?禮貌丟到哪兒去了,人家好心送妳回來。」媽很快走回廚房,方翊安坐在沙發,低頭竊笑,瞧得我好想捶他幾拳。

  「吃完趕快走。」我用力將水杯放在他面前。

  「容容......」方翊安細笑幾聲。

  「誰讓你叫的,只有我媽可以這樣叫我。」

  「又沒差,知道伯母怎麼喊妳有什麼關係。」方翊安的笑意更大,「妳也可以叫我安安啊,我媽都這樣叫。」

  「安你個頭啦。」

  我忍不住大聲,方翊安已經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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