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敏　愚不可及　　

　　吃過飯，在媽逼迫下，我不甘不願送方翊安下樓。見他開了車門，我很快道聲再見，轉身就走，豈料他忽然一把拽回我，一語不發盯著我瞧。

　　「你能不能別老這樣拉人啊，很危險，你沒嘴可以說嗎？」我重重呼口氣。

　　「神色好一點了，待會記得要吃藥，否則妳一會兒又要吐。」無視我的怒色，方翊安瞧我的臉龐幾眼，才對上我的目光：「還有，剛才很對不起。」

　　「我沒事，你快點回去吧。」我頓時感到羞愧。

　　「妳也上樓，不用看我離開。」方翊安微微一笑，彎腰就要坐進車裡。

　　「欸，等一下。」不知為何，我急急抓著他的外套，方翊安帶著莫名很快站回我面前，我瞧他一眼就低下頭：「今天早上......真的很對不起，你罵的沒錯，我不該用這種卑鄙的方式對你。星期一我會和Allen說清楚，這件專案你就可以繼續跟進，畢竟你才剛調來，最好別一開始就出紕漏。」

　　「不用，那本來就是妳的心血，我沒想要接，那是Allen吩咐我才不得不聽，這件事到此為止。」

　　「對不起，我不會再這樣做了，快回去吧。」我朝他尷尬一笑，示意他盡快上車，方翊安卻動也不動，盯著我：「容夏，我今早的話妳沒一句當真嗎？」

　　「什麼啊？」

　　「我嚐到這次挫敗真是理所當然，妳只是敷衍，我卻將妳的舉止當真。沒關係，至少還擁有些開心的滋味。」方翊安瞧來很失望：「妳真的一絲絲考慮都沒想過？」

　　「就算是因為那晚，你也不必自責到想對我負責，時代已經不一樣，難道你們男人真這麼在意女人是不是處女？我沒想拿這件事糾纏你，你不必放在心上。」我輕輕嘆了，朝他微微一笑：「別多想，就當沒發生過，從今天起我們就是好同事。」

　　「我不是自責，那是我的真心。如果我說，妳三年前就在我心中生根了呢？」望著他殷切的神情，我更加糊塗，小心翼翼表示：「三年前，我不記得對你做過什麼，我甚至......都不記得你。」

　　「妳沒對我做什麼，是我對妳一見鍾情。我覺得對妳很親切、很熟悉，好像認識很久。」

　　我愕然不語。

　　「我不是情聖，也沒巴巴等妳三年，因為我知道三年可以改變很多事，所以我回來台北只是帶著一份友好去認識妳。」方翊安忽然抓緊我的雙手，早前的自信威勢全都消融，好似成了手足無措的大男孩，「沒想到妳會那副樣子出現在我眼前，我一時間就意亂情迷。」

　　「所以你才假裝自己是牛郎？」
　
　　「不是這樣，當我聽到妳的純潔，我就清醒了。」方翊安的手更加用力，我感覺自己的手已被握得很疼，他突然這樣攤開自己的心，連我也隨著他雙手的顫抖而慌亂：「我真想走，但我聽到妳竟然隨便找個陌生人捨棄自己，我......我滿胸的怒火就上來了。」

　　「既然妳不珍惜，那不如讓我來奪，我幫妳珍惜！」方翊安急促而激動的嗓音讓我完全說不出話，他驀然吻上我的唇，我大為吃驚，冷不妨推開他：「你......你不要這樣！」

　　「因為我卑鄙是嗎？」方翊安苦著臉。

　　「你一下子跟我說這麼多，我沒法消化。」

　　「我願意重新追求妳。」
　　
　　「不要，」我急急搖頭，「我不要。我才剛被傷過，不想這麼快再接受別人，尤其是你。」

　　「妳的意思，就算妳往後可以接受別人，也沒法輕易接受我？是因為那天我對妳做出那種事？」方翊安又露出受傷的神色。我一時不敢看他，也不知道怎麼解釋，「我只是感覺自己不敢接近你。」

　　「我知道了，我不會追求妳，也不會再接近妳。我會照妳希望的，單純只是同事。」方翊安木然，很快發車離開。



　　回到家，我仍有些慌張，我真摸不透方翊安這個人。他不動聲色瞞著我和我歡愛，在公司又頻讓我感到威脅，剛才卻像青澀懵懂的大男孩，一股腦對我表明自己的心意。被我拒絕，他簡單俐落地就收回自己的心。他才二十七歲而已，怎麼感覺他就像在職場打滾許多年，進退場是這麼當機立斷，我卻反而還陷在漣漪。

　　「容容，在休息嗎？」媽開門進來，見我還坐在床邊，頓時皺眉，「怎麼不躺著？來，吃藥吧。」

　　吃過藥，我乖乖躺在床上，媽替我整理一下房間，很快收拾髒衣物就要出房。我忍不住喚了，又坐起身，「媽，陪我說些話。」

　　「怎麼，生病就像小孩一樣纏啊？躺回去，我坐妳旁邊見妳睡了再出去。」我聽話躺了，媽也拉來椅子坐下。

　　我望著媽的臉，好多話想說卻不知從何說。媽當年的怨恨影響到我，但我從沒因此怕過媽，除了那次，我再沒見過母親猙獰的臉，只有無數次的傷心絕望寫在她臉上。也許是媽的烈眸無心將我拖進她心底最痛的怨恨，我是因為母親的傷心而傷心，就算我被男人怎麼傷，但都不像母親這麼痛。
　　
　　我該恨父親，只是不知為什麼卻恨不起來，在父親拋棄我跟媽這麼多年，我依然感覺不出恨他。就好像恨深深被埋在心底，只是沒有冒芽，我心中一嘆，不冒芽也好，憤恨，累的只是自己。

　　「媽，妳為什麼不再婚？妳明明看來還這麼年輕，一定有很多叔叔想追妳吧。」

　　「再什麼婚哪，一生遇過一次就夠了，幹嘛替我擔心這個。」媽笑了出來。

　　「可是妳也需要個伴啊。我已經能自食其力，根本不用照顧我。」

　　「我只要有妳就夠了，然後看妳結婚生子，我這一生就沒遺憾。」媽輕輕順著我的頭髮。

　　「媽，妳還會想著爸嗎？」我拉來母親的手，很想知道她放下沒有。媽輕聲一嘆，瞧我的神色有些無奈：「他只是陌生人，以後別在我面前提他，除了妳還跟他有血緣這一層，我們母女跟他沒有任何關係。為什麼突然問我這些，難道妳又想像之前一樣，瞞著我偷偷去找他嗎？」

　　「我不會再去找爸，而且我現在連爸在哪兒都不知道，怎麼找？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上門找過一次，爸才會搬走。我不是故意問的，只是不想妳因為爸還偷偷難過。」

　　「傻孩子，我現在不知過得有多自在，怎會為了一個陌生人難過。」媽笑了幾聲，「我反倒慶幸已經擺脫他，我才能這麼消遙隨婦女會到處去旅遊，世面見多了，就知道自己以前有多傻。」

　　我安心一笑：「我就是想知道媽過得開不開心嘛。」

　　「開心，如果妳快點帶男朋友回來給我認識，我會更開心。」媽笑著捏捏我的臉，「對了，那男孩真是妳同事而已？我瞧他挺不錯的，大方又有禮貌，他對妳有沒有意思？」

　　「哎喲，只是個小毛頭而已，我不喜歡年紀比我小的。」

　　「那就慘了，妳都不小了，上哪去找個年紀比妳大的，妳以為好找啊。是不是人家想追妳，妳又拒絕了？」媽沒好氣責備。

　　「沒有啦，人家只是單純送我回來，妳就想這麼遠。就說了只是同事。」

　　「容容，妳別因為媽的遭遇就對婚姻排斥，像妳爸那種人並不多，妳要對男人有點信心。如果有緣遇上就珍惜，不要再像上回對浩明這樣不上心，浩明跟妳分手，妳也不能一昧責怪他，你們大學就認識，他真的對妳很有心了。」媽凝重嘆了嘆，「我只可惜妳沒好好把握浩明，這樣一個好男人不好找了。」

　　「知道了。」我無力應和。

　　「好了，趕快休息吧，晚飯時間我再叫妳。」

　　我點點頭，母親已經抱起髒衣物，順手將我床頭的燈關了。我閉上眼，直聽到房門關的一霎那，又睜眼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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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來，方翊安真如他所說，再沒有任何接近我的舉動，就像一般人，撞面了問個好，下班了道聲再見就回去。我想他也無暇分神我，那次我害他出紕漏，雖然關上門來只是家醜，不至於在業界傳出，但多少已讓其他人質疑他的能力，他正努力扭回自己的評價。我心底很慚愧，每回見到他，我都不敢抬頭。

　　我決定還是將這件事全盤托出，悄悄找上艾倫，將我做出這種行為的不當想法全數說了。艾倫冷著臉看我，面無表情正是他表現最極大的憤怒，他還能罵人，錯誤就還有挽回的餘地，但只要他連一句話都懶得說，就是心死。我忍著手腳打顫，無聲站在艾倫面前，不敢想自己會受到什麼懲處。

　　「記過一支，降職SAD，一年的業務津貼取消，並把妳手上所有專案交給Ian負責，以後妳就編列在他團隊之內。再有一次，我會請妳走路，我無法忍受危及公司聲譽的人。妳好好反省，值不值得把名聲毀在這種手段，傳了出去不會有人再敢用妳。」

　　我紅著眼沒敢掉淚，微微鞠躬轉身出去。回到辦公室，我雙手撐著桌不停顫抖，好容易坐回椅子，將所有資料一一整理，花了一下午，才趕及在方翊安離開前交給他。

　　「這是......」方翊安詫異望著桌上的文檔。

　　「Allen吩咐的，我都整理好了，應該很快能讓你上手。如果還有什麼問題，明天再繼續討論，你可以先看一下。我先回去了。」我低著頭轉身就走。

　　「妳跟Allen說了？」方翊安急急擋在我面前。

　　「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

　　「我不是說過這件事到此為止嗎？」方翊安怒容瞧我。

　　「這樣做對我而言，才真的到此為止。」我朝他輕輕點頭，隨即擦肩離開。

　　隔日一早，降職處分已經在公司內部網站發佈，我瞧了一眼就不想再瞧。伯達是第一個趕來關切的人，他帶著驚疑神色，門一開就迫不及待來我面前坐下，「容夏，怎麼回事啊，Allen怎麼對妳做出這種懲處？妳不是幾天前才成功替公司推動江和汽車的專案，怎麼說也不該是這種公告啊。」

　　「我做錯事，Allen當然會罰了，他沒請我走路已經很不錯了。」我還是沒臉說出始末。

　　「會讓Allen要妳走路，妳是做了什麼？」伯達慌張走來我身前，將我的椅子轉向他，上半身已大幅靠近。

　　「你別問了，我......我有臉說的話，早跟你說了。」伯達好心的慰問，讓我的淚水終於不爭氣掉了。

　　「好，別哭、別哭，我不問了。」伯達急急半跪了下來，用手不斷擦拭我的淚，隨後將我的頭靠在他肩上，「別難過，不如下班我們去老地方喝一杯吧，我請客，只要能讓妳心情好轉就行。」

　　「你請客喔，那我能多叫幾盤燒烤嗎？我一年的業務津貼沒了，你不會跟我計較吧。」我破涕為笑。

　　「隨妳開心吃，反正我下班的時候會把荷包塞得滿滿，就花光吧。」伯達笑了幾聲。

　　和伯達相處讓我感覺自在，就像跟姊妹淘一樣幾乎無話不談，沒有那種會令人忌諱的男女之分。我和浩明分手當晚，伯達在我家樓下前陪了我好久，幾乎哭掉他才剛買來的一盒面紙。

　　「有好吃的不找我嗎？」敲門聲與話音一道響了，我跟伯達同時望去，我心頭一跳，隨即坐正回去。方翊安帶著笑，緩緩進房，「我開玩笑的。」

　　「當然找你啊，還打算待會過去跟你說呢。」伯達站了，迎去拍拍方翊安的肩，「下班就在這裡見吧。」
　　
　　「沒問題，我不會讓你請的，跟你分攤。」方翊安點頭，隨即轉頭朝我射來一記厲光，生硬地笑著：「Brainstorming，五分鐘後在會議室集合。」

　　我點頭，方翊安轉身，勾著伯達的脖子，愣是把他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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