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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辦公室,我支著下巴,手中的原子筆不斷地敲打桌面,打結的眉毛一直沒鬆過。感覺自己就快要擰出愁來了,愁什麼呢,我也不知道,或者說,有些不好的感覺悶在肚子裡好幾天沒有及時發洩,這點讓我很愁,像便秘。

  起因是,這幾天完全把我阻擋在外的魏旭齊。這年頭還有人可以完全蒸發嗎?我身為經紀人竟然掌握不到他的行蹤,他能消遙到哪裡去啊。家裡電話沒人接,手機賭氣關閉中,連魔方四減一也對他的去處不甚清楚,雖然我強烈懷疑他們串通,只是不想我去打擾魏旭齊,但,為什麼?

  我是不是該和魏旭齊談談,還是就照眼前的模式,除了彼此的工作關係,私下再也不須交流或適時表達關心?但是我能跟他談什麼,希望他像以前一樣,我們可以自在地說出彼此的心事?可是魏旭齊已明確表態了,我這樣找他談,豈不又讓他以為,我只是自私地想從他身上得到溫暖。

  男女之間沒有純粹的友情,長久的關心會勾引出本能的佔有,會醞釀異姓相吸下的感情慾望。如我,思念他處處縱容,句句貼心,但那是佔有還是感情?也如他,收回我不該擁有在他身邊自在溫暖的權利。

  「有沒有打擾妳?」

  房門輕輕敲了,我中斷思緒,進入房的卻是難得空暇的顏若佳。她頂著濃妝,穿著像穿梭時尚會場的名媛、模特兒,美麗而又女人,逕自走到房內的小沙發坐了下來。

  「真難得妳有空來找我 。不過妳怎麼會這時候來,不用上班嗎?」我欣喜地坐到她身邊,望著她的裝扮暗自驚艷,「妳怎麼穿得這麼隆重,晚上有約會?」

  「工作需要。幹我們這一行首要的就是讓別人先看見我,對方信我們的眼光,才會把自己交給我。」顏若佳瞧瞧自己,很有自信地笑著,看來我被吸引的反應印證了她勾引人的能力。

  「妳今天是特地來找我的?」

  「當然是特地來看妳,不過也有點事想找妳商量。」

  「如果是私事就不用商量了,我哪一次不會幫?」

  「不巧的剛好是工作上的事。」顏若佳將秀髮挽到耳後,舉止秀氣又迷人。

  「工作的事?」

  「妳知道我進公司一年了,還沒正式獨當一面。恰巧公司兩個月後有晉升的機會,很多同事也包括我,都想利用這次的機會成為真正的彩妝師,所以我想找個模特兒,報名這次的選拔。」提到工作,顏若佳那自信的笑容收斂許多。

  「妳不會想找我吧。」我上半身微微一退,想到上次玫蘭幫我化妝,一整天下來,我足足冒了幾顆痘痘,皮膚像在抗議一樣。

  「很多同事都請模特兒幫忙,我本來也打算找妳或語霈,但想了幾晚,要從這麼多人中脫穎而出,必須要別出心裁才行。」

  「說得沒錯。」我點頭,頗為贊同。

  「所以我就想,妳是不是能出借魔方四給我?」

  「魔方四?」我驀地一愕。

  「妳放心,我不是免費向妳外借,我會付薪酬。」

  「不是錢的問題。」我連忙揮手,以示自己絕非貪財之人,「魔方四畢竟是男人,能發揮彩妝的魔力有限。再怎麼說,女人總是比較好打扮,我是擔心若讓魔方四擔任妳的模特,會無法顯示妳專業的能力。我不想妳失去難得的機會。」

  「我知道,由男人擔任彩妝模特的確是侷限。不過魔方四是藝人,他們接受彩妝的程度比一般男人高,況且我就是想透由這個侷限展示自己的實力。」

 

  我知道顏若佳對彩妝始終極負興趣,她想成為一流的彩妝師也是從唸書時一直有的夢想,但國內對這塊領域一直沒有良好的培育場所,所以她才前去國外學習。當她終於踏入巴黎這個時尚殿堂,隔著時差,我半夜透由越洋電話聽著那一端的她帶著興奮又恐慌的聲音,不斷替她打氣加油。不管她的選擇對錯,作為朋友的我,很應該給她一個完全的支持。

  「我相信妳的實力,既然妳需要魔方四擔任模特兒,我一定支持妳。」

  「謝謝妳。」顏若佳緊緊握著我的手。

  「我可不是免費借藝人給妳,他們的薪水不能太少。」

  「那當然,我明白魔方四現階段的知名度,這方面好談。」

  「說到錢不就傷感情了?我要的可不是錢。」我笑了笑。

  「那妳要什麼?不會吧,難道妳想人財兩得?」顏若佳懷疑地看著我,頑皮地抓緊自己的衣裳。

  「我可沒有這種取向,何況我想人財兩得還用等到今天嗎?」我嘖了幾聲,「我要的當然是妳的晉升通知啊。魔方四的薪酬就用妳的晉升通知來付,這應該不難吧。」

  「謝謝妳,我會努力的--不,我一定會爭取到這難得的機會。等我成功了,我就專門當妳的時尚顧問,免費。妳啊,當經紀人這麼久,一點形象都沒有,虧妳還在這個圈子工作,怎麼對這些一點概念都沒有。」

  「我膚質敏感嘛,妳又不是不知道。上回玫蘭幫我化妝,一整天下來,我不知冒了幾顆痘子。不提這個了,妳什麼時候需要魔方四?」

  「就這幾天吧,我打點好一切跟攝影棚,會再通知妳。」顏若佳想了想。

  「好,妳早些通知我,我早些安排。」

  「我會的。對了,我聽語霈說,妳前幾天昏倒了……」

  「只是作息不正常引起的,小事。若佳,語霈有沒有跟妳提過她和鍾明的事?」顏若佳看了我一眼,很心虛地低下頭來,又一個閃避的眼神。望見她的反應,我忍不住埋怨:「妳也知道是不是?你們很不夠朋友吔,這麼天大的事居然瞞我。」

  「我不是故意瞞妳,我也是恰好挪不出空,而且語霈說她會親自告訴妳。」

  「她才沒告訴我,完全是她自己露餡讓我發現的,這個死沒良心的女人。要不是我出了事,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肯講。」我抱著胸氣嘟嘟抗議。

  「她不敢講大概是怕妳不高興,畢竟妳的身分讓她忌諱嘛。她的個性妳又不是不知道,妳就幫語霈處理一下這件事。」

  「怎麼,她讓妳來當說客,求我幫他們正大光明出現在歌迷面前是不是?」我瞄了一眼顏若佳,她這次來肯定早跟林語霈串供了,「她不是要精采,要鬧緋聞嗎?我就給她機會,讓她被狗仔拍啊,這樣夠精采吧。」

  「妳才不會見死不救呢。再怎麼樣妳也不會讓妳的藝人出事。」顏若佳笑了幾聲。

  「我會!這兩個人太對不起我了,將我當成什麼,跟在他們身後收拾爛攤子的老媽子嗎?」我裝得一副兇神惡煞。

  「看妳說得跟真的一樣。」

  我沒好氣:「真拿他們沒輒,自己的藝人跟自己的好友談戀愛,到時他們吵架了,都不知該幫誰好。」

  顏若佳笑了笑,似乎也同情我們認識這個率性到近乎任性的林語霈。

 

  送走顏若佳,梁以默沒多久也打了電話來,說新曲已寫了出來,詢問我有沒有意思想試聽,我當然說好。匆匆趕到他們練團的地方,我還沒進房,就聽到音樂從裡頭竄了出來,我在外頭聽了好一陣,才輕輕將門打開,不希望打斷魔方四的練習。

  「怎麼只有你們,阿齊呢?」我一進去,他們都停下了,只是,我還以為練團是他們四人合體的時候,魏旭齊怎麼還是無影無蹤。

  「阿齊有事,所以這幾天沒跟我們一塊練。」鍾明隨口回答。

  「他最近到底有什麼事,怎麼都不跟我說一聲……」我隨手將皮包放在地上,盡量問得輕鬆,心中卻很想知道魏旭齊在忙什麼。所以他是有事才將手機關了?又或者只是單純不想接我電話,才隨便找藉口敷衍?我不想再想下去,因為覺得胸口有點悶。

  「他這些天……」鍾明還沒說完,梁以默咳了幾聲,望了鍾明和任亦方幾眼。鍾明隨即閉嘴。「阿明,你們剛剛不是說要去買些飲料嗎?」梁以默瞇了瞇眼,好似想叫鍾明二人先離開。

  「對喔,那我們先出去了。沅星,妳要不要喝什麼?」鍾明一副恍然大悟,從袋子取出皮夾。

  我搖搖頭,心中卻對他們三緘其口的態度感到奇怪,難道魏旭齊出了事?鍾明沒說什麼,和任亦方一道走了。見他們關上了門,我轉頭著急詢問梁以默:「你把他們支開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說?」

  「沒有啊。」梁以默調了調琴弦,「我不是說讓妳來聽歌嗎?」

  梁以默不說,我也不好意思問,何況他這個人只要打定主意,把他丟到油鍋去炸他也不會說的,我只好隨處坐了下來。儘管梁以默的電吉他再怎麼吵,我專心聽著卻沒幾分鐘,魔方四不管是練習還是表演,向來都是四個人,從沒分散過,魏旭齊到底這些天在忙什麼。沒能在這裡見到他,我感覺心中的失望好像越來越大,以我的身分,用工作的名義找他一點也不難,但不知為什麼,這藉口對我來說竟然一點也不理所當然了。是因為我不想再用經紀人的身分跟他見面?

  「妳有在聽嗎?」

  整間房不知安靜多久,忽然聽見梁以默的聲音,我回過神來,抬頭卻見到他略帶不高興的臉,「有……有啊。」

  「那妳聽了有什麼感想?」

  「蠻好聽的。」像讓人逮到把柄,我慌不擇言。

  梁以默皺了眉,盯著我一會兒,臉上的不高興持續擴大:「聽妳這麼說,我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傷心--這是第二張專輯的主打歌,妳覺得好聽,我很高興;但妳卻聽不出來是我們已發行過的歌,這點又讓我很傷心。」

  謊言不揭自破,我站了起來,看了他一眼,隨即低下頭來,慚愧道歉:「以默,對不起,我剛才的確沒專心在……」

  「妳在想阿齊?」

  「不是的,只是剛好在煩一些事。」我愣了一下,隨即堅定反駁。再怎麼樣,我們三人之間從沒說開過,我不想在梁以默面前談起這種事。

  「新曲是阿齊作的,我本來想妳聽了應該會有些感觸,但我彈了幾節,卻見妳魂不守舍,所以改奏別首歌。如果妳的心有這麼多事咽著,我不想這時候彈奏阿齊作好的新曲給妳聽。」

  「不好意思,這次我保證一定會仔細聽。」聽出梁以默的責備,我又再次道歉。

 

  「很多事不見得有後悔的機會。」梁以默小心將吉他放下,明顯不想再為我演奏第二次,卻開口問了,「妳對阿齊是怎麼想的?」

  「你問這個幹嘛。」聽了這問題,我有些抗拒。

  「好,我不問這個。那妳對我又是怎麼想?」

  見他緩緩走來,我忍不住退了幾步,他望見我的反應,苦笑了一聲:「就跟當初一樣,妳總是潛意識會退我幾步遠……我早該知道的。即使妳不討厭我,但妳的舉止明顯分了親疏,這是妳說的,行為舉止也是人與人間的溝通之一。」

  「以默,我這舉動並不能代表什麼,我當然當你是朋友,沒什麼親不親的分別……」好了,他搬出我的話堵住我的嘴,我根本不能反駁。

  「那阿齊呢,妳也當他是朋友?我們在妳眼中都只是朋友?」梁以默仍直直看著我。

  「我們能不能別再說這些事?」我扭過頭去,不想再作討論。

  「好,妳喜歡用工作來迴避,就像當初妳用這理由拒絕阿齊一樣。我就彈阿齊作好的新曲給妳聽,希望這次聽了,妳會有感想。」

  梁以默的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知道我當初是怎麼拒絕魏旭齊的?

  對於音樂,我知道梁以默是超乎執著的要求完美,我答應了他要來試聽,就不能再讓他瞧見我魂不守舍的模樣,起碼專注是尊重他的表現。我認真聽了,不過梁以默沒開口唱,不知是自卑自己的嗓子,還是曲子根本還沒填詞,我只能藉由電吉他的澎湃聆聽。

  這是一首抒情歌,即便只有電吉他獨奏,還是很好聽,不知為什麼,我忽然想起兩年多前魏旭齊被我逼上舞台的模樣,他滿頭大汗努力調適自己睽違舞台四年多的生澀嗓音。那一晚的他像個新人,卻仍發揮出他歷經幾年磨練的韌性,為自己爭取到獨一無二的位置。那一睌,也是我認真頭一回欣賞魔方四的表演,雖然只有孤單的他。

  我暗暗訝異,為什麼那一晚他的模樣我會記得這麼清楚?我只能模糊想起每一回他在我身邊分享心事的臉,卻忘不了那一晚,這是說,那晚的他早震撼得讓我刻在心中?如果真是這樣,沒道理我記不清楚總在我身邊的魏旭齊的笑臉,那個每回總讓我卸下工作的煩心而開心笑著的他。突然間,我的胸口更悶了。

  我不是不記得,而是根本從沒用心去記得,是我把他推出去的,兩年多來,我總用忽視去敷衍他的笑臉。我真笨,難道當初我這麼輕易能拒絕他,只是因為我蠢得想拒絕自己,我……喜歡他了?

 

  音樂停了,「有什麼感想,好聽嗎?」

  「好聽。」我忠實地說了,「歌名是什麼?」

  「黑夜的雛菊。」

  「為什麼……為什麼要取這種歌名?」

  梁以默望著我的眼:「阿齊說,他望見過一朵清秀純真的雛菊,他在夜中曾差點走不出來,但那朵雛菊白得就像燈塔一樣亮,將他的雙眼緊緊繫住。為了接近,他用盡方法走去,他走出了夜,但雛菊也越來越遠……」

  「很特別的故事,是他的親身經歷嗎?」

  「妳應該知道才是。舞台上的我們是孤單的,從不知自己到底對著什麼樣的人唱歌。不過阿齊卻見到了足以吸引他專注的人,即使在一片黑中,他卻清楚望見到那個人在台下為他擔心緊張的模樣,為他打氣加油的臉龐。就好像對方才是舞台的光,他頭一回發現自己的音樂有了目標來演唱,他因為這個人,燃起站上舞台忍著孤單的勇氣。」

  「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個,你不是只特地來叫我聽歌的吧?」我的眼濕了。魏旭齊記得,跟我一樣,在那晚,我們把彼此都記在心裡了。

  「因為就像我說的,自己永遠不知道還有沒有反悔的機會。即使我知道,今天跟妳說這件事,回頭我一定會後悔,但是都比不過阿齊因為我,而私下作這個決定的遺憾。」

  「決定?」

  梁以默輕輕擦乾我的淚水:「去找他吧,我知道阿齊是因為我偷偷下了決定,可是妳又為了什麼?既然妳從來都不是因為我,那就不要再猶豫。老實跟妳說,我真的喜歡妳,但是跟阿齊比,我不僅晚了也輸了。」

  「但是那次慶功宴之後,阿齊就不曾……即便是這些天,我想找他也找不到,他的手機一直關著,我想他已經不在意我了……」

  「我相信他的心一直沒離開妳。妳暈倒那天,我在房裡聽見他的叫喊,他讓我開車陪他一起送妳到醫院。我透過後視鏡見到陪在妳身邊的阿齊,那是我從沒見過的慌亂模樣,我就知道,阿齊比我所以為的還要喜歡妳。」梁以默給了我一個打氣的笑容。

  「阿齊在哪裡?」

  我很想他,迫不及待想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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