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敏　愚不可及　　

　　「妳有開車來吧？」梁以默一隻手放我後腰上，邊走邊推著我從練團室一路走了出來，然後見我搖頭，他忍不住嗤了一聲，隨即從褲子口袋掏出手機叫車。見我傻傻看他講電話，他又輕輕推了我一把，「別停啊，繼續走。」

　　看著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的梁以默，我自動自發跟他搭了電梯來到大廳，沒幾分鐘，計程車就等在門外了。他將我送上車，一把關了車門，探頭對著前座的司機說：「送這位小姐去……」

　　「你是不是那個什麼搖滾樂團魔方四的……我女兒很喜歡你，能不能……」司機興奮地打斷。

　　「紙跟筆！」司機怔怔地了應一聲，飛快地遞上紙筆給梁以默，不到一分鐘，他又將紙筆還給司機，擺出魔方四招牌親切笑容：「送這位小姐到這個住址去，如果你想要我們的簽名照，這位小姐會給你。」

　　我正想說話，不過梁以默似乎沒空理我，掏了五百元拿給司機：「剩下的不用找了。」

　　我趕忙將手伸出窗外，「我的袋子在你身上，快給我。」袋子還拽在他腋窩呢。

　　梁以默笑了笑，將袋子從窗外遞了進來，隨即拍了幾下車頂，命令十足：「快開車！」

　　司機聽話開走了，我轉身向著車後的梁以默揮手再見，他只舉了一下手，隨即很酷地雙手插口袋，帶著笑目送我離開。看著逐漸渺小的梁以默，我心中說了不下數次謝謝，真的謝謝你。

　　「那個……他說妳會給我簽名照是真的嗎？我不是一定非要不可啦，但是我女兒很喜歡，我希望她開心……」司機透過後視鏡望了我幾眼，小心翼翼地，說完，靦腆笑了幾聲。

　　「不好意思，我身邊沒有照片，還是你方便的話，我可以寄給你。」又不是拿來避邪，我身上沒事帶魔方四的照片幹嘛。

　　「好啊，妳寄到車行就可以了，我收得到。」司機頭也不回拿了張名片給我，我看了看，答應明天一定會寄給他，他又笑：「謝謝妳。能不能照片上註名是送給我女兒，要不然她會以為我是買來的。妳知道，有藝人簽名更有價值，這會不會太麻煩妳？」

　　「不麻煩，司機先生很疼女兒喔，那她的名字是……」司機說了名字，我趕忙取出筆記在名片背後，隨即收了起來。

　　安靜沒幾分鐘，運將大哥又說話了，「你們是朋友嗎？」

　　「我是他的經紀人。」

　　「喔，真看不出來……我的意思是，沒想到魔方四的經紀人這麼年輕，妳看來就像他妹妹。我開計程車這麼多年，很少猜錯對方的職業。」

　　聽著運將絮聒，我只敷衍地笑了笑，簡單回了幾句。不過運將出神入化的功夫不只開車技術而已，還有察言觀色，很快地他就發現我想安靜，很識趣不再開口，開了電台小聲打破沉悶的寂靜。

　　我望著窗外，只覺得心中越來越不安穩，我這趟去要跟他說什麼，他見到我又會是什麼表情。忽然發現我竟然連魏旭齊住哪都不知道，這兩年多我到底在做什麼，在他總是陪著我說話，陪著聽我發牢騷，一次次安全將我送回家，我又有哪一次真的提醒自己該為他做點什麼。


　　很快地，車子到了目的地，不過司機只在路口就停了，他轉身將梁以默寫好的紙還給我，很周到地囑咐：「因為是單向道，我不能開進去，不過很近，幾分鐘就走到了。妳從巷子走進去，第一個巷口右轉，門牌找一下就找得到。」
　　
　　「謝謝。放心，照片明天就會寄出去。」發現運將有些欲言又止，我再次保證，換來他安心的笑容。下了車，計程車很快揚長而去。

　　走進巷子，我的心跳逐漸加速，梁以默寫的那張紙擰在手中都皺了。聽了梁以默的話，我才知道魏旭齊這幾些都在忙搬家的事，直到手機關了，他們才沒聯繫，可是每天他們依舊見得到面，慣例每天都會在梁以默他們租賃的公寓集合寫歌談天，只有我見不到而已。換言之，那三個魔鬼純粹只想看我乾著急，等我什麼時候忍耐不住向他們討人，又或報警就對了。不過我還是有點擔心，會不會這一趟來連面也見不到，因為早已人去樓空。

　　不過運氣好，右轉一走進去，遠遠地我就見到魏旭齊的身影。他恰巧搬了一個小紙箱走了出來，專心地彎腰整理著後車廂，不知是不是太思念他，他整個人好像放大一樣在我眼前。魏旭齊穿著一身休閒，戴著鴨舌帽，不僅如此，還將外套連帽也給戴上了，再配上墨鏡，明顯有稍微偽裝。我在巷口邊走邊大喚他的名字，但不知是否他太過專心，連探頭瞧瞧都沒有。

　　我深吸一口氣，加快步伐走了過去，這時才驚覺，剛剛一路上胡思亂想，卻沒想到最重要的事，就是我第一句話該說什麼。魏旭齊發現了身旁的一雙腳，他抬起身來，隨即摘下墨鏡。望著他的神情，我就知道，他很意外，我的出現顯然不在他的搬家行程裡。

　　我嚥了嚥口水，決定不想讓自己後悔，壓著心跳，鼓足勇氣，鎮定說了：「阿齊，我想跟你說－－我喜歡你。」

　　我盯著他的臉，期望能發現一絲絲喜悅的神情。可是沒有。魏旭齊微微瞇了眼，好似我剛才說的是火星話。一瞬間，我的心盪在谷底，我為什麼會以為他會欣喜，這麼久了，我無視他的感情，憑什麼我該認定他聽了我的告白會開心。一時間各種感覺湧了上來，我尷尬地站在原處，面對的卻是一個無動於衷的男人，我還要繼續丟臉多久。

　　在我轉身想跑時，魏旭齊忽然抓著我的手，我回頭想聽他到底要說什麼，卻見他將外套連帽放了下來，取出兩耳裡的東西，「對不起，我忘了摘耳機，妳剛剛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就這樣，我像剛剛充飽氣的氣球，倒楣地碰上一支針把我給刺破了。我瞪著垂放在他胸前的耳機，憑什麼這麼小的東西，就把我剛剛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給消耗殆盡！

　　「妳剛剛說什麼？」

　　「我，討，厭，你。」我垮著臉。

　　「什麼，為……為什麼？」魏旭齊睜大了眼，一臉無辜。

　　「因為你要搬家這件事，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而且連手機都關了，如果我有工作上的事要找你怎麼辦？」

　　魏旭齊笑了一下：「只是這樣？我很早就請以默他們幫我跟妳說了啊，他們現在才告訴妳？而且我不是故意關手機，充電器封在箱子裡，我又懶得拆封，所以……」

　　「不要嘻皮笑臉，根本不只這樣！我剛剛好不容易……你為什麼偏偏在這時候聽歌？反正我現在很討厭你。」我低下頭，再也不想說話。

　　魏旭齊點點頭，好似明白了我說什麼，笑了笑：「所以妳剛剛說喜歡我，現在又說討厭我，那就是……又愛又恨了。」

　　「你不是沒聽到嗎？」我抬了頭，詫異不已。

　　「我是在聽歌沒錯，可是剛好唱完了……」魏旭齊開心笑著，無聲抖動著肩膀，原來他剛才是在裝傻，「每一個字我都聽到了，我只是還有點不敢相信，所以沒反應回來而已。」

　　「原來你這麼過分，我不喜歡你了啦。你越來越討厭了，以前你才不會這樣捉弄我……」我的臉燙了，卻仍嘴硬，氣窘地跺了幾腳。

　　「哪有這樣的，說出來的話怎麼可以不算數？」魏旭齊憋住笑容，故意學我氣憤地跺了幾腳，「妳一會兒說喜歡一會兒說討厭，以前妳也不會這樣捉弄我，妳再這麼頑皮，當心我會更加……喜歡妳－－」

　　驀地，魏旭齊忽然緊緊將我抱了，什麼話也沒說，但是我感覺到他急促的心跳，讓我很安心。只是一個擁抱卻已勝過千言萬語，只是他在我耳邊的呼吸聲，卻已似任何千篇一律的海誓山盟，只是彼此簡單的心跳，卻已明白一段我們將要攜手走下去的感情。

　　「幹嘛學我啊，三八。」我的頭埋在他的胸膛，又喜又窘，只聽到他細細的笑聲。

　　「妳能不能……」沒等他說完，我已懂了，「我喜歡你。」

　　我們輕輕笑了。

♫♫

　　「沅星姐！」身旁的李心妍忽然將腳本重重拍在桌上，睜著一雙大眼盯著我，所有人全朝這望了過來，連她身後的造型師也嚇得掉了梳子。包括我。

　　「喊什麼喊，要讓記者寫妳在化妝間對經紀人大呼小叫嗎？」

　　讓妳給嚇死了，到時妳去哪找一個唐沅星還給魏旭齊。

　　「拜託，今天是我第一次錄製『真情時刻』吔，Focus、Focus。」李心妍用兩指比比自己眼睛，又比比我的眼睛，來回幾次。

　　「我剛剛就在聽妳背稿啊。」

　　「妳哪有，根本不知道魂遊到哪去了。」李心妍不高興地嘟了嘴，好似我連一秒也不能忽略她一樣，「從妳來到這裡，就不知道在爽什麼，傻笑個不停－－妳看、妳看，我還沒說完，妳又笑了。妳是不是中樂透啦？」

　　「中樂透我還需要幹經紀人嗎？」我哭笑不得。

　　「那可不一定，如果妳手上有幾個像蕭菲那樣的藝人，樂透得主都沒妳賺得多。」

　　「問題是，我沒有啊。妳什麼時候能讓我賺這麼多，我就退休。」

　　「那妳到底在開心什麼嘛？」

　　「就沒有嘛。」

　　好啦，我承認我這兩天都樂陶陶的。連著兩晚，我和魏旭齊熱線電話講個不停，都是他逼我睡覺，我才心不甘情不願掛了電話。這種事怎麼可以跟李心妍說。想了沒多久，魏旭齊就傳了簡訊來，我特地弄了很可愛的鈴聲註明是他，不用查看就知道了。

　　『陪心妍去錄影還好嗎？曲已經編好了，想不想來聽聽？我說實話，其實是我想見妳，不過工作要緊，妳有空再過來就好。PS. 阿明中途插話，妳要來的話順道幫他買雞排。』

　　我欣喜地看著簡訊，不自覺笑了幾聲，簡短回了一句，隨即收了手機。我一抬頭，又望見李心妍滿臉狐疑又或是驚訝的神情，「沅星姐，妳是不是談戀愛了？」

　　「沒有啊。」

　　「我談過戀愛，也看過身邊的人談戀愛，妳那副神情明明就是交了男朋友……是誰，妳到底跟誰在一起了？告訴我。」李心妍一臉不信，急急抓著我的手，像審問似的。

　　「工作了啦。」

　　李心妍鬆開手，好似挖八卦挖不著讓她忿忿不平。我笑了笑，沒理會她，逕自走出房去。我才正打算撥個電話給林語霈，請她自己去照顧男朋友，林碩民卻走了過來。像他這類大牌藝人一向有自己的化妝間，從不用跟其他人擠著一間房敷衍交際，見他來了，我趕忙迎上前去。

　　「李心妍現在怎麼樣？」

　　「她正在背稿。」

　　「妳讓她過來我這裡，有我陪她順稿走流程，待會錄影會比較順利。如果她今天表現不錯，娟姐也有意讓她代玲玲的班，往後就在我那間化妝間準備，我們兩個是搭檔，一起做事比較方便。」

　　「這樣當然好了。」

　　我站在一旁等著錄影，『真情時刻』的攝影棚佈置得很輕鬆舒適，一旁有簡易的酒吧，很像家庭式PUB，每回開場，林碩民都會調製雞尾酒給現場來賓享用。其實他會的調酒也不多，數次在電視機前觀賞，我早發覺他調來調去不外乎幾種而已，但醉翁之意不在酒，製作單位這種開場白，料來也是想來賓有酒興薰陶下能侃侃而談。

　　待我聽著現場工作人員倒數時，王如娟不知何時站我身旁，看來她也很在意李心妍這次披掛上陣的表現。霎時光線大亮，全打在台上，林碩民照例耍帥地調了幾杯酒，隨即隆重介紹李心妍出場。此時王如娟低聲對我解釋，李心妍出場時後製會作效果，就不像現場那樣看來這麼陽春。我笑了笑，等見著李心妍蹦蹦跳跳地出來，我的心隨即緊張。

　　不過即使李心妍在台下澀於與前輩說話，但她是藝人，面對了鏡頭，自然而然脫下羞澀。

　　趁著錄製完一節，我隨著造型師前去補妝時一道走了過去，對李心妍誇讚幾句，也安撫她的緊張。林碩民此時也點出她方才錄影的不足，增加她的自信，待我走了回來，卻見趙玲玲也來探班了。

　　趙玲玲錄影中途才出現，想來也是在意這個代她班的李心妍有沒有好好主持。看著王如娟與她說完了話，我才趕忙迎上前去打招呼：「玲玲姐，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了。我知道心妍是妳的藝人，所以今天特地來看看，沒別的意思。」

　　「心妍還有很多不足，如果玲玲姐能指導她一些，相信她會表現得更好。」

　　「妳放心，有碩民提醒，錄影會順利的。」

　　「我聽碩民哥說，妳的身體不太好，要不要我去拿張椅子……」自從林碩民那裡得到可靠的消息，我不自覺往趙玲玲的肚子瞧去，再怎麼樣也不能讓孕婦站著吧。

　　「不用麻煩，我看一會兒就要走了。他這陣子簡直拿我當病人，搞得我現在不論去哪，大家都當我是菩薩在供，我看他巴不得我坐輪椅，有人到處推著我跑東跑西他就滿意了。」趙玲玲頗為無奈地笑了。

　　「碩民哥也是寵妳嘛。」我笑了幾聲。

　　趙玲玲忽然頗有深意地望著我，輕聲細語不想讓別人聽見：「我聽娟姐說，我們的事還沒傳出去，妳就找來了，妳很心急想讓心妍代我的工作嗎？」

　　「我也只是詢問，想說能不能爭取這個機會，但『真情時刻』的觀眾看的就是玲玲姐，心妍不過是代個班而已……」我微微一愕，隨即鎮定。

　　「演藝圈就是這樣，一點都不能鬆懈，只要有機會，所有人都搶著上位。我現在這個樣子，就算不是妳也會有別人來爭取。妳別想太多，這圈子我很懂，就算主持棒一時半刻讓別人捧去，我也不會擔心。」

　　「那是當然了，玲玲姐主持節目的功力早是大家肯定的。」我堆起笑臉。

　　趙玲玲拍拍我的肩，「好好栽培心妍，能主持『真情時刻』對她來說是個不錯的墊腳石，千萬別浪費機會。我先走了。」

　　「玲玲姐不等碩民哥錄完影嗎？」

　　「不了，我趕回去給他熬湯呢。」

　　趙玲玲揮手道別，一旁的工作人員也像送皇太后離去一樣，個個爭先恐後道再見。目送她離開，我轉身繼續看著錄影時的李心妍的笑臉，祈禱她這次萬無一失能接下主持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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