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敏　愚不可及　　

　　一整個上午，我完全不想跟方翊安說話，索性關上門。中午，倩宜前來找我去餐廳吃飯，仍追問浩明的事，我冷冷表示已經沒可能，倩宜似乎鬆口氣，卻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方翊安背後搞鬼。就在不遠處，伯達和方翊安過來了，我氣憤將頭轉過，礙著不想讓伯達誤會，勉強逼自己讓他們加入。

　　「Ian，你的嘴巴怎麼腫了一塊？」倩宜笑出聲，「該不會是強吻女人，所以被咬了吧。」
　
　　「沒有，是碰上一隻會咬人的兔子。」方翊安冷冷瞧我一眼。

　　「是兔子還是女人，我們心知肚明就行。」伯達笑著拍拍他的肩，隨後轉頭瞧我：「容夏，妳這髮型剪得很好看，哪家髮廊剪的，很配妳。」

　　「把我的頭髮剪得人不人、鬼不鬼，哪裡配了？」我忿忿瞪方翊安一眼。

　　「你們兩個今天怎麼回事，都剛好來火氣啊？」伯達身子往後縮，奇異瞧我們幾眼。

　　「你問他啊？」我跟方翊安異口同聲，隨即互瞪對方一眼，又默契轉過頭。

　　倩宜愣了愣，隨後爆出笑聲：「我明白了，一定是Ian帶容夏去剪她不滿意的髮型，Ian想邀功，肯定偷偷吻容夏，才被容夏咬了一口。我早看出來了，你們在交往，偷偷摸摸，還當作大家沒眼睛。」

　　伯達興沖沖追問：「你們真的交往啦？」

　　「沒有！」我跟方翊安又異口同聲，這回乾脆不閃了，彼此直接用眼神殺人。

　　「本、本......本來就是把我的頭髮剪得很爛嘛，我根本看不慣。」這下可好，我的怒氣憋不住，又不能實話實說，只好遷怒髮型，對方翊安橫眉怒目：「我現在這模樣能看嗎？又不是、不是去外頭招搖的女人。我留這麼長很辛苦吔，你知道我之前有多寶、寶貝嗎？你二話不說就逼我剪掉，我不氣你才怪！」

　　伯達深有同感點頭：「容夏說得沒錯，女人就很寶貝頭髮的嘛。Ian，你至少該問過一下容夏的意思。」

　　「你以為我沒問過嗎？她執意要留，過去的髮型還寶貝這麼久，是在心疼什麼！」方翊安也忍不下一口氣，一樣和我語帶雙關，脹紅著臉，破口對我罵了出來：「這麼多分岔，髮質都壞了，我帶妳去剪掉不好的頭髮，妳還不領情。有本事妳就把我嘴巴咬爛好了，無可救藥了妳！」

　　倩宜咳了咳：「這麼聽來，Ian的本意也是好的啊。」

　　「你們兩個到底幫誰啊？」我跟方翊安依然在彼此瞪視，卻是默契逼他倆選出陣營。倩宜和伯達怯懦看著對方，吞了吞口水，伯達才對倩宜道：「妳不覺得今天很熱嗎？」

　　「有一點。你要不要跟我去買杯冷飲，快點走啦。」倩宜咬著唇，匆匆和伯達站起身離開。

　　他們走後，我也不想留了，扔下方翊安離開。方翊安二話不說跟上，待接近彼此的辦公室，他冷不妨又把我抓了進去，又把我箍在他面前。



　　我氣沖沖瞪著他，他也沒有好臉色，但每回總是他先低頭：「我們不要吵了好不好，為了過去的人值得嗎？如果他沒有離婚，妳有這機會為他跟我吵嗎？話說回來，到底是他傷害妳比較深，還是我傷害妳比較深。他拋棄妳，妳就這麼容易原諒他，而我卻是為了想守住妳的純潔，惹得妳對我反感，妳對我公不公平？早知道這樣，還真不如讓妳給牛郎算了，我今天追求妳也不會這麼坑坑絆絆。」

　　我低下頭無話可說，好一會兒才吐出話：「誰讓你說話惹人厭，不管你有心還是無意，聽在我耳中就像羞辱我啊。你一會兒這個樣兒，一會兒又那個樣兒，我能不反感嗎？」

　　「不管我什麼樣兒，都是喜歡妳啊。只是有時覺得妳可愛得沒天理，忍不住就想逗逗妳。」方翊安抬起我的頭，溫柔哄我：「別氣我了好不好？我回到家也不好受。妳把我的嘴巴咬得這麼腫，我爸還以為我是不是對女人霸王硬上弓，問都沒問反而先罵我幾句，我裡外不是人。」

　　我忍不住笑出聲，方翊安也笑了：「妳還真狠心，聽見我被罵還笑得出來。妳把我咬傷了，都沒想過幫我醫一下嗎？」

　　「那我去拿藥箱幫你擦。」

　　幾分鐘後我將藥箱取來，方翊安乖乖坐在椅上，頭微微仰高，我先用棉花棒沾藥水消毒，才發現我咬的這麼大力，顯然那晚有點氣炸了。他沒皺眉，不知是不是因為跟我咬傷他的痛沒得比。我輕輕擦拭，這麼一瞧，原來方翊安的嘴唇挺好看，厚薄適中又微微的翹，有點像明星汪東城。我還記得初次見他那晚，相貌是不錯，怎麼個性這麼怪，很難不對他生氣......

　　「妳是在欣賞自己的傑作，還是在欣賞我的嘴？」方翊安微微一笑，我回神接上他目光，就見他瞇著眼調笑：「很想親對不對？」我冷不妨將棉花棒重壓他的嘴傷，果聽他唉了一聲。

　　「擦好了，沒事別去舔。」我沒好氣收拾藥箱。

　　「妳真的對我很狠吔。」方翊安滿臉委屈。

　　「誰讓你就壞在這張嘴巴。」我白了他一眼，抱起藥箱，才重重嘆氣；「對不起，再怎麼生氣我也不該咬你，我跟你道歉。而且我是該謝謝你，有些話你沒說錯，他選擇拋棄我，我就不應該再留戀他的愛，是你幫我看清楚了。」

　　「我的方式的確有些激進，妳沒怪我我就很高興了。」方翊安笑了笑，隨後有些正經：「不過我還是想弄清楚，當初妳這麼愛他，為什麼不把心交給他？就算是妳童年時的經歷影響，但遇上一個好的男人應該要珍惜。如果妳早點讓他明白妳的心，我相信他會給妳幸福。我感覺得出江浩明是個不錯的人，他會走到這地步，妳也難辭其咎。」

　　「我是沒資格推卸浩明現在的處境有大半是我造成，但是......你問我的，我也沒法回答。也許我連我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我垂下眼。

　　「那我幫妳一起看清。」方翊安說得正經八百，「現在有很多方式可以幫人看清心理陰影，像心理醫生就不錯。」

　　「你想死啊，你是拐著彎說我心理變態是不是？」



　　「妳這什麼錯誤的偏見，這是健康的傾吐方法。」方翊安嫌我大驚小怪：「現代人只喜歡別人聽他說話，但卻不願意聽別人說話，每個人心中都有垃圾，可是大家只管說不管聽，垃圾去哪兒倒，心理醫生就是個辦法之一。還有，妳別老是扭曲我的話，我都是出自好意，如果不是妳不想人關心，又怎麼會這麼容易誤解別人的話。」

　　「有機會我會試的。我先回辦公室。」我點頭笑了，抱著藥箱就要離開，方翊安突然擋在我面前，瞧著我輕聲細語：「妳還不懂嗎？心理醫生只是其中的方式之一，但也會有人想聽妳傾吐，像我就希望妳能對我放開心胸傾倒一些不開心的回憶，我是真心想了解妳。」

　　「真的？」我暗暗好笑，又有點感動。

　　「真的。」方翊安用力點頭。

　　「那我的確有點不開心的事想說。」我佯裝憂愁。

　　「妳盡量說。」

　　「我還沒穿過的衣服你能不能退回去？太貴了，真的，會造成我心中的垃圾。」我小聲提議。方翊安抱著胸嘆氣，對我搖搖頭，似乎很想把我吊起來打：「就造成妳心中的垃圾好了，最好發霉，霉死妳算了。」我忍不住笑了。

　　「能看妳開心笑也不錯。」方翊安無奈一笑，隨即神神祕祕：「妳嫌沒場合穿，不如我提議一個特別的地方怎麼樣？讓妳有機會穿。」

　　「什麼地方？」

　　「就因為特別，所以是秘密。」

　　「方翊安。」我板起臉。

　　「真的是秘密啦。」方翊安一臉神秘又鄭重，湊頭過來小聲謹慎，當他自己是龐德了：「一會兒下午我們不是要去展場嗎？我們趕緊辦完，然後先回各自的家隆重打扮，我會去接妳，妳挑一件穿出來，我帶妳去那個秘密的地方。」

　　看他說得煞有其事，我雖然納悶可是又掩不住好奇，想了想就答應了。

　　約莫四點多鐘，方翊安已在樓下等我，當我下樓來，方翊安細細瞧著我一會兒，忍不住語出讚嘆。他也慎重裝扮，不輸那天的有型，可是不論我怎麼問，他就是不說要去哪兒，只好讓他領路，看他能開車到哪兒去。不到十分鐘，就到了方翊安所謂秘密的地方。

　　「方，翊，安！」我扠著腰，頭頂已經冒出火苗，方翊安微微縮頭看著我：「你有神經病啊，叫我穿這麼隆重，結果是帶我來賣場！」

　　方翊安哧地笑了：「形象啦，這麼多人就看妳在這裡吼。」

　　「你見過有人穿這樣來逛賣場的嗎？」

　　「這樣不是很好嗎？省得妳老嫌衣服貴重不敢穿，現在沒得退了。而且妳這麼激動幹嘛，我還不是一樣跟妳一起丟臉。妳真的好可愛，怎麼逗怎麼好玩。」方翊安一臉開心，站近我面前：「別生氣，我們買些菜回去，我真的想吃妳煮的。而且伯母看我們穿得這麼隆重陪她吃飯，她一定會很開心，認為我們心裡很重視她。」

　　竟然還知道要把我媽搬出來，我冷冷瞪著他，扭頭走了。就這樣，我們招蜂引蝶似的逛大賣場，惹得不少人露出奇異的眼光，大概以為我們是從哪個精神病院出來的。方翊安似乎逛得很開心，一點都不在意自己有多引人側目，這個人的個性果然真的很奇怪。

　　我跟方翊安帶著兩大袋的菜回去，媽露出驚訝的表情看著我們：「怎麼回來了，不是說出門玩嗎？」

　　「媽，家裡有沒有瀉藥，我要拉死他。」我垮著臉。

　　「喂，妳前晚才痛施毒手，現在又想謀害我？」方翊安張大眼。

　　媽笑道：「搞什麼呀你們。」

　　「沒事啦，我們就想回來陪伯母吃飯，是特意給妳驚喜。妳瞧，我們多慎重，這都是容夏的主意，出去玩還不如陪妳，跟伯母說話比較有意思。」方翊安笑著解釋。

　　媽開心笑了，看媽被方翊安逗得這麼開心，我反而有些慚愧，這些年工作忙碌，時不時得晚歸，我哪時曾想過慎重陪媽吃頓飯。我悄悄望了方翊安一眼，見他們聊得很開心，逕自去廚房準備晚餐。一會兒晚餐準備好，方翊安大露饞相，愣是吃了好幾碗，我忽然想到，跟浩明交往這些年，他何曾在我家吃過飯，更別提陪媽說話了。

　　送走方翊安後，媽來到我房中，我撇下公事先陪著她，笑道：「怎麼了，進來這麼久不說話，一直看我幹嘛？」

　　媽摸摸我的頭髮：「說真的，妳對方翊安有心嗎？」

　　「八字都沒一撇呢。」

　　「傻孩子，人家劃一撇，就等著妳劃一捺。」媽搖頭笑了，柔和看著我：「你以為人家做這些事純粹討我歡心嗎？那是想讓妳開心。他因為喜歡妳，所以才會喜歡我，是愛屋及烏，沒幾個男人做得到的。不要好高騖遠想在泥巴裡找鑽石，只有參天巨木才能為妳擋風遮雨，只要妳肯依靠。」

　　「媽，妳不過才見他幾次面就替他說話，不怕自己看走眼啊？我不是想找鑽石，是不想看走眼。」

　　「不想看走眼就要先學會怎麼看懂人家的心，不是嘴上說說。何況人家為什麼要喜歡妳，他難道不想找鑽石嗎？他是找到合適的，就知足捧在手心了。別真當自己是鑽石，妳再挑剔，連玻璃珠都當不上。」媽輕輕捏了我的臉幾下。

　　「哪有媽媽嫌棄自己女兒的啊？」我哧笑一聲。

　　「好好考慮人家，別讓他苦苦的等，到時候失去妳又後悔莫及，別再重複浩明的例子。」媽笑了笑，隨即起身，「妳忙，我先出去了。」

　　　　　　　　　　　♀

　　隔日中午，我趁方翊安還沒離開，進去他的辦公室：「你待會別買飯了，在餐廳等我。」

　　「真難得會主動來邀我。怎麼，想找我單獨去外頭吃？」方翊安露出驚喜。

　　「總之乖乖等我就是了，別買飯。」我沒好氣。

　　午休我捧著便當走去餐廳，伯達和倩宜已經開動，就見方翊安坐立難安，好似餓得受不了了，旁邊空著座位等我，連便當都已替我買好。我二話不說把便當放在他面前，三人全一臉不可思議。

　　「妳幫我準備的？」方翊安張大嘴，詫異看著我。我冷冷掀開便當，無奈瞧他：「你想得美，是我媽弄給你吃的，還是King size，就因為你很能吃，連我都吃不到。」

　　伯達讚嘆道：「不會吧，你們已經進展到見雙方父母的階段？」
　　
　　「那太棒了，我終於有機會當伴娘。」連倩宜也落井下石。

　　「再胡說八道，我毒啞你們。」我拿起筷子想戳瞎他們眼睛。

　　「喂，你怎麼了，嚇呆啦？」伯達伸手在方翊安面前揮了揮，就見方翊安像木頭一樣：「不需要感動成這樣吧，你沒吃過你母親準備的啊？」

　　方翊安沒說話，安安靜靜掀開便當蓋，這一開，倩宜和伯達也讚嘆了，我一點也不意外，媽可是一大早起來就幫方翊安準備，新鮮得很。方翊安逕自品嚐一口，就像吃到什麼人間美味，神情感動的模樣令我啞然失笑，有必要這麼誇張嗎？

　　「伯母一定是我上輩子的戀人。」就聽他吐出這句令人欠揍的話。

　　「你再演啊。」我白他一眼。

　　「Ian，讓我也嚐嚐。」伯達伸出筷子就想夾起一塊肉，就見方翊安秀氣地把便當捧來自己胸前：「這是我的，我一個人的，誰都不能吃。」

　　「你噎死算了。」伯達笑斥一句。

　　「你們到底有沒有在交往啊？要不然伯母怎麼這麼好，還幫Ian準備便當，我認識妳這麼久，都還沒吃過呢。」倩宜酸溜溜抱怨，方翊安捧著便當邊吃邊衝倩宜傻笑，倩宜斥他一眼：「你們看，Ian這副小人得志的樣兒，有夠欠揍的。我不管啦，我要吃一口。」

　　「好啦好啦，每個人只能一口。」方翊安終於放下便當。

　　「那我不客氣了。」我奸笑，很快從他便當裡夾走雞腿，方翊安瞪大眼，「喂──」

　　「這塊鱈魚不錯，我拿走了。」伯達伸手夾了。

　　「好吧，我將就吃這塊滷排。」倩宜也毫不留情。

　　「你們......」方翊安像被人丟棄的小狗一樣，嗚嗚叫個不停。我們全笑了出來，將食物又放回他便當裡。

　　我暗暗瞧方翊安幾眼，見他吃得很開心，不由得想起媽早上說的話：「方翊安的母親不會煮菜，父親肯定也很忙，自小到大應當沒吃過幾次爸媽準備的飯菜，所以才會讓他喜歡來我們這裡吃飯。他家庭很和樂，但肯定也會有遺憾的地方。容容，就當我答謝他昨晚真心陪我吃飯的心意，我幫他準備這一頓，讓他別不好意思，安心吃就行。」

　　媽要是在場知道他吃得這麼開心，一定也很高興，母親這麼體貼人的個性，就可惜爸不肯體貼她。我有些鼻酸，想著下班的時候，還是趕緊回去陪媽媽，我想念她了。



　　我在茶水間清洗便當盒，方翊安走了進來：「容夏，記得幫我跟伯母說，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便當，謝謝她準備的這麼豐盛，改天我會親自答謝她。」

　　「好，我會轉達。」我頭也不抬，微笑表示。方翊安似乎沒意思離開，靜靜在旁看了一會兒，我轉身朝他一笑，邊將便當盒擦乾：「怎麼，還有話要我代你跟我媽說嗎？」

　　方翊安笑著瞧我：「不知道是誰說過，要知道女人老年的模樣，看她母親就知道，我現在才覺得這句話很貼切。我只要想像妳老年會像伯母那個樣子，我就更堅定怎麼也要把妳追到手。」

　　「不會吧，原來你還真的很喜歡我媽。」我感到好笑。

　　「伯母是值得親近的長輩，喜歡有什麼好奇怪，我對伯母完全不感覺生疏。」方翊安笑了幾聲，盯著我道：「妳知道我第一次見到妳是什麼感覺嗎？那年我在會議室第一次見到踏進來的妳，我的目光就移不開了，似乎放大十倍在我面前，然後我就感覺自己的心砰砰跳個不停，幾乎快要透不過氣。我從不知道一見鍾情是什麼感覺，但那一瞬間，我就明白是什麼滋味。妳呢？」

　　「你應該知道，牛郎啊。」

　　方翊安白我一眼：「那總有第一印象吧。」

　　「當然有，我心裡就想，明明有手有腳健健康康，什麼不做偏去做牛郎。」我憋著笑，方翊安抱著胸，沒好氣加碼追問：「好，那第二印象。」

　　「昇華了，原來是個卑鄙無恥的色狼。」我終於笑出聲。

　　「妳這個女人......」方翊安垮下臉，我搖頭笑著走出去，方翊安仍不放棄緊隨：「那第三印象。」

　　「你怎麼這麼煩啦。」我輕斥。

　　「一定有正面的吧。」

　　「你是不是男人啊，怎麼跟女人一樣問東問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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