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敏　愚不可及　　

　　這段日子沒能準時下班，雖然母親一向知道我的工作情況，除了心疼，從不曾埋怨我極少陪她，我還是覺得對媽最感到愧歉。而方翊安自那次自己上我家吃飯後，只要他能準時下班，就自做主張跑到我家去。

　　我愣愣站在一旁看著他在電話中跟媽約定見面，一度有種他在追求我媽的感覺，然後下班我總再度怔怔見他揮手跟我道再見，開心上我家赴約會。他甚至已經不透過我就直接跟母親約定，偶時下班回來，還能見他跟我媽開開心心談天。

　　方翊安是在代我陪母親嗎？我開始覺得他有陰謀在滲透我的生活了。

　　「容容，好好考慮人家，方翊安做這些都是為妳，好聽的是喜歡跟我聊天，其實他是在幫妳陪著我。」就在某一晩，媽闖進我房中，微笑對我軟施壓：「他知道妳一定會不安心我獨自待在家，就自告奮勇為妳作這些事，這樣好的男人還能上哪兒找？別眼光這麼高，眼前就有值得珍惜的人。」

　　陰謀論果然發酵，我無奈搖頭。不過方翊安為我做這些事，說不感動那是自欺，我是該好好謝謝他。

　　今天，我跟梅勒尼的競爭終於要分出勝負，我對這件廣告案還算有信心，雖然梅勒尼的進度超前，但或許也代表那不過是件粗劣的成品，集眾人創意生出來的成果，我就不相信贏不了他。這次匯報只有我們跟艾倫參加，明白說有點像是閉門切磋，艾倫對我們作品的評價不會傳到外頭去，只會宣布哪組團隊能代表公司。

　　我所有東西都準備齊，九點一到就要踏進會議室去，方翊安在門邊敲了敲，逕自走進：「會緊張嗎？」

　　「不會，又不是初次進行比稿，我跟梅勒尼交手也不是一兩次了。」

　　「久違的自信終於見到了，我就喜歡看妳這副模樣。不過光有信心還不夠，我再給妳點幸運。」方翊安笑了，卻是伸手從領帶摘下髮夾，逕自替我別在髮上：「這個髮夾會給妳幸運，別拿下來，就當作我跟妳在一塊，給妳勇氣。」

　　我想到那次害方翊安出紕漏，現在他也是這樣回敬我，一時感到無地自容：「這不是幸運的髮夾，是倒楣的髮夾，你忘了？那次我害你出盡洋相。」

　　「現在不一樣，妳替我別上的時候是不好的心思，所以我倒楣。可是我現在給妳別上，想的是好的心思，所以它會帶給妳好運。」方翊安微微笑著，溫柔凝視我，害我的心跳不由得又快了，「不過會議結束妳要還給我，我可沒說送妳。」

　　「這本來就是我的。」我張大眼。

　　「妳幫我別上就是我的，反正不准拿走，我會跟妳討回來。」方翊安反瞪著我。

　　我忍不住笑出聲，點頭當是答應了，見時間差不多，我抱起資料打算離開。方翊安驀然抓著我，從口袋中掏出一塊硬碟，塞進我口袋裡：「也把這塊硬碟帶去，裡頭只有一個檔名，是妳的名字，打開就可以了。」

　　「檔案是什麼內容？如果是給Allen看，我必須知道是什麼，要不我怎麼解說。」我狐疑。

　　「妳不用多問，如果會議順利，不管勝負如何，這塊硬碟妳就不用打開。可是會議超乎妳預料，讓妳束手無策，妳就打開給Allen看，也不用解說，我相信他會明白。」方翊安說得很鄭重。

　　「你到底在鬼鬼祟祟什麼啊？」

　　方翊安輕輕摸著我的臉：「聽我的話就對了，我在妳身邊。妳應當相信我吧。」我點點頭，心想他可能是為這次會議另外做了準備，大概是他做出的廣告案吧。

　　我跟方翊安做這個約定，其實我是唯一的受益者，但他知道卻仍然毫無條件幫我，想著我都有些愧疚，望著他的臉，頓時吞吞吐吐：「這次會議不管勝負如何，結束之後，我......我們要不要出去走走？不是約會喔，就是、就是普通朋友那樣，看......看、看個電影吃個飯什麼的。你別胡思亂想，我只是想謝謝你陪我母親而已。」說完這話，我的臉都燙了。

　　方翊安噗哧笑道：「妳有沒有發現自己慌亂或焦急的時候說話會結巴？」

　　「哪......我、我、我哪有。」真是的，超完美示範，我連耳根都燙了。

　　「妳怎麼這麼可愛。」方翊安捏了捏我的臉，笑了幾聲：「我答應，很榮幸有這機會赴妳『普通朋友』的邀約。快去會議室吧，妳在我面前待得越久，我會更捨不得讓妳走。」

　　方翊安衝我打氣一笑，陪我走到會議室，進去之前我忍不住又再望他一眼，才開門進去。



　　艾倫和梅勒尼早已到了，梅勒尼仍如往常對我擺出那鄙夷的笑。我逕自找位置坐下，艾倫轉身望著我倆：「這次比稿的結果你們都知道，我將會從這次作品中找出能代表公司出去爭取的團隊。你們每一個都是優秀的人才，我也希望這次結果不管是什麼，你們都無須灰心。」

　　「這次的化妝品廣告已經有不少珠玉在前，能突破就是你們的能力，我也希望從你們的作品找到我真正想表達的訴求。我廢話不說，誰願意先拋磚引玉？」

　　「我先來吧。」我正想搶白，梅勒尼已箭步踏了出來，連禮貌性的詢問都沒有，直接就連上電腦。

　　我轉正椅子，待他將會議室的燈光調暗，我已專注。能超前我進度這麼多的廣告，是優是劣，非瞧仔細不可。就在布幕出現畫面時，我登時睜大眼，呼吸急促，腦袋也空白了。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梅勒尼的廣告竟和我的相差無幾？不，他的粗糙一些，簡單一些，少了些眼花撩亂......

　　我頓時急急思索，見他不慌不忙解說，偶時望過我陰暗的一眼，嘴角壓抑不懷好意的笑──他剽竊我的創意！
　
　　可是怎麼剽竊的？每一道環節我都事必躬親，企劃內容絕不可能流出去。現在怎麼辦，他是故意搶在我前頭發表，也故意將這件作品呈現得稍稍粗劣，這樣一來，我反而成了剽竊他創意的人。梅勒尼嗆話要踢走我，原來不是說著好玩。

　　我僵怒著臉，拳頭都握得顫抖，瞪視著他忝不知恥發表我的創意。艾倫在一旁頻頻點頭，似乎很滿意他的廣告，而我在心中怒吼，那是我的創意！

　　十幾分鐘過去，梅勒尼完成發表，從容回座，艾倫已經給予極大掌聲。梅勒尼陰森盯著我，似乎在欣賞我挫敗的模樣，我壓抑著怒火回瞪。

　　「做得不錯，Michelle，換妳發表了。」

　　我完蛋了，這次真的完蛋了，我前頭的污名還沒洗刷，這次鐵定走定了，我慌張走上台，驚惶得紅了眼。方翊安，我該怎麼辦？我驀然想起他，他不在我身邊，好像一瞬間失去支柱。我顫抖著手將自己的作品連上電腦，畫面出現幾秒後，我已看見艾倫僵著臉瞪大眼瞧我，梅勒尼已經掛上勝利的微笑。
　
　　我忍著快暈厥，逼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完成發表，艾倫厲目看著我，沒有一眼望著我的成品，沒多久他已聽不下去，椅子轉回會議桌。會議室燈光一亮，我站在前頭微微顫抖，盯緊艾倫的反應。

　　艾倫兩手交握放在桌上，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壓怒低聲：「Michelle，妳有什麼話想跟我還有Melanie解釋的嗎？」

　　「Allen，我、我也不明白，這......這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我口齒打結。

　　「最明顯的問題，就是妳犯了創意人絕不能做的事，剽竊！」艾倫怒罵。

　　「Michelle，我真的對妳很失望，到底當初怎麼坐上我這個位置？」我一點也不意外，梅勒尼會挑在這時候對我棒打落水狗：「我不過要一個公平的競爭，妳竟然為了想贏，連剽竊都做得出來。妳是不是以為能容易騙過Allen，把剽竊栽贓到我身上？我的廣告比妳早一步完成，大家有目共睹，妳還有什麼話能解釋？」

　　「妳出去，晚點我會再找妳談。」艾倫陰冷瞪著我，隨即扭過頭去。我什麼都無法解釋，喉嚨鯁住的淚只能忍著，走回位置收東西。我將硬碟收回口袋，無心碰到方翊安交給我的那塊硬碟。

　　會議如果超乎妳預料，讓妳束手無策，妳就打開給Allen看。

　　不行，不管內容是什麼，總得試試看那塊硬碟。我慌忙拿出方翊安的那塊硬碟，匆匆連上電腦：「Allen，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會出問題，你再看過一次可以嗎？」

　　畫面很快出現，艾倫原本連第二次機會也不給我，坐著幾分鐘，直到聽見內容和我們所想不同，他終於轉回椅子。原來那是小唐幫我們團隊側錄的工作情景，有時小唐會像採訪似的，詢問我怎麼想出這件廣告的創意，畫面裡的我微笑解說，一會兒羞澀將他推開。小唐更錄下團隊分工細項的實景，廣告案怎麼從無到有，企劃、腳本等等直到CF完稿，每一環節都幫我們清晰錄下了。

　　原來方翊安根本不是在做什麼年度聚會的事，他是在錄證據，一件廣告案怎麼誕生的證據。我望著心中已有想哭的感覺，方翊安，他真的在我身邊。

　　就在此刻，小唐錄到最重要的關鍵，梅勒尼好奇討過去看，畫面一度沒黑，這應當表明梅勒尼正在查看錄像。沒多久畫面又出現，這次只看到梅勒尼的雙腳，是小唐打開電源偷錄，就聽見話聲傳來：「做這種事無不無聊，把錄像給我洗乾淨，聽到沒有？你要是敢繼續，我會讓你在這間公司待不下去。」

　　「我都洗掉了，不信你檢查，檔案完全空白了。」

　　「很好，別跟人說我看過，否則一樣要你吃不完兜著走。」梅勒尼又把相機拿走，似乎正在檢查，沒一會兒只錄著他遠去的背影。

　　畫面告終，我見到梅勒尼已經臉色蒼白，艾倫的憤怒也已飆到最高點。這恐怕是艾倫面臨過最極端氣憤的一次，他轉身瞧我，仍可看出他試圖冷靜：「Michelle，這件事已經跟妳無關，妳出去請Ian一道進來，盡快。」



　　我點頭，匆匆退出，用最快的速度奔到方翊安的辦公室，望見我的反應他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從容走近我面前。我還沒緩下剛才的驚惶，急急表示：「Allen要你一道進去。」

　　「別怕，妳剛才一定嚇到了吧。」方翊安輕輕抱著我，柔聲在我耳邊說著：「好可憐，我的小白兔受驚了，沒事了。走吧，我們一道過去。」

　　我和方翊安踏進會議室，看來這幾分鐘，艾倫並沒做任何表示，只等著我們。他逕自重新播放那塊硬碟，隨即冷冷詢問方翊安：「Ian，你側錄這個到底什麼用意？」

　　「保護我們團隊的心血結晶。」

　　「也就是說，你已經預料今天會發生這件事？」艾倫不掩怒容。

　　「Allen，我不是神，沒有辦法預料。我能做的只是為他們錄下自己辛苦的一切，也可以說我自保，防君子不防小人。」方翊安陰暗瞧過梅勒尼一眼，梅勒尼早已失神，似乎已經聽不見我們說話：「我認為錄像已經可以說明一切，我們團隊是怎麼生出這件廣告案，究竟是誰的創意。」

　　「Melanie，你的初稿呢？我再給你第二次機會，如果你現在拿得出來，我就既往不咎！」艾倫厲聲，就見梅勒尼低下頭，不知是否算默認，艾倫見此深吸一口氣：「真是荒唐！Ian、Michelle，你們團隊就代表公司，現在先出去。」

　　我們安靜離開，走沒幾步，就聽見艾倫排山倒海的怒吼。我恍惚走著，還沒從會議裡發生的事化下驚惶，就好像坐雲霄飛車，我的情緒還起起伏伏。前一刻，我還驚恐地就快渾身冒汗，不到一會兒，我又從危急中抽身，我現在才知道那次害方翊安的時候，他有多慌亂，我嚐到滋味了。

　　回到辦公室，我驟然聽見關門聲，原來方翊安跟著我進來，他大步走來我面前，不由分說就將我抱緊：「已經沒事了，不要害怕。知不知道妳剛才進來找我的時候，容色有多蒼白，瞧得我都心疼了。」

　　我輕輕推開他：「對不起。」

　　「好好的跟我對不起幹嘛？」方翊安盯著我的臉。

　　「我現在才知道，我上次那樣害你，你有多倉皇。」

　　「我沒有倉皇，只是不敢相信妳會這麼做。」方翊安輕聲一笑，「而且不用再跟我說對不起，妳已經為自己做的事彌補，妳勇於承認，總比梅勒尼一口賴定妳來得磊落。我剛才一直在會議室外頭陪妳，聽到妳終於打開那塊硬碟，我才安心回去。」

　　方翊安靜靜瞧我，一會兒從我髮上拿走髮夾，又別回自己領帶，笑了笑：「我就說這是幸運髮夾吧。」

　　「你怎麼知道梅勒尼在剽竊我的創意？」

　　「我大致問過倩宜，她可是最好的間諜，不過我沒讓她明白。」方翊安笑容緩了，按著我的肩坐回椅上，似乎仍想緩和我的情緒：「他們團隊連企劃都還沒落實，梅勒尼就突然讓他們散去，獨力完成專案，我就知道他想耍花樣了。我讓妳帶硬碟去匯報，原想梅勒尼是用自己的創意發表，我就不會公開，但他堅持要奪走你們的心血，我就會讓他墮入深淵。」

　　我靜靜聽著，說不上哪兒不妥，只微微點頭：「原來是這樣，幸好你早一步發現。」

　　方翊安兩手撐在我椅子上，微笑表示：「今晚下班我們先去慶祝。妳找間餐廳，就說我慰勞他們這段日子的辛苦，等聚餐的時候跟他們說這件好消息。」

　　「好，我晚點通知他們。」我失神點頭。

　　「那約會的時間定點就由我定囉。」我仍然只能點頭，方翊安細細笑了，一隻手又在我臉上亂摸：「真的是小白兔，現在不逃了，反而是躲在獵豹的懷裡才能安心。」

　　方翊安突然用拇指滑過我的唇，我的雙眼驀然聚焦，怔怔凝視他的眼睛，只見他的臉逐漸向我靠近，我微微縮回頭。

　　「又想逃了？」方翊安的話音落在我唇邊。他輕輕吻著我，不知道是否因為受到驚惶，這個吻讓我感到特別安心，早已忍不住回應他。我的反應讓方翊安霎時重重吻緊，雙手已捧著我的臉，不讓我有機會逃開。

　　「還說你們沒有在交往。」這句話讓我跟方翊安霎時分開，他匆匆站起身，離開我幾步，就見倩宜站在門邊竊笑：「證據確鑿。我敲了幾下都沒回應，原來兩人早就迷亂了。還好是我發現，別忘了這裡是公司，小心點。」

　　「不是，我、我們不是、不是妳看到的那樣，是因為......」我慌亂擺手。

　　「是因為想試試Ian的唇好不好親嗎？以後別再咬破人家的嘴了。」倩宜笑著戲謔。

　　「別鬧她，她又結巴了。」方翊安笑出聲，拍拍倩宜的肩：「我先出去了，妳們慢慢說，晚上也一塊來吧。」

　　我紅著臉，待方翊安走了出去，倩宜立即奔到我桌前，笑嘻嘻瞧我，我尷尬開口：「找我什麼事啦？」

　　「幹嘛，氣我破壞你們的好事啊？」

　　「妳再說，再說啊！」我拿起桌上的檔案夾就想敲她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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