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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門口盡是往來不絕的旅人,絡繹不停的人聲馬蹄襯得城鎮更是熱鬧。馬銀霜立在城門,仰頭望著聳立的城樓門牌-金霞鎮,終於鬆了口氣。這幾日她連趕了山路,吃了幾日乾糧,睡了幾日破廟廢屋、鄉間農人的借宿,總算可以找間客棧梳洗休憩。

  馬銀霜邁開步伐進入城鎮,五年前她曾來過一回,事過境遷、物換星移,短短五年時光竟能改變這麼多,望著看似熟悉卻又陌生的街道,便只回憶還記得清晰。市集小攤印入眼簾,她漫步街道隨著逛街的人群流覽觀看,遇有新奇事物便停下來瞧了瞧,這麼走了一會,才終於心滿意足地想找間客棧休息。

  「姑娘、姑娘,妳等等。」

  「姑娘,我在喊您哪。」馬銀霜忽聽得身後話語,也不知是否喚她,停下腳步轉身一望,果見一名約莫二十四、五歲的男子,張著雪白大牙笑著。

  馬銀霜打量那人幾眼,問道:「喚我?」

  那男子笑道:「妳總算理我了。」

  「有什麼事?」

  「姑娘從外地來的吧?」馬銀霜點點頭,那人又道:「妳這身打扮我一看就知道了。」

  馬銀霜不以為然,她一身風塵,又背著個包袱,明眼人一見也知是從外地來,猜對又有何稀罕,瞅著那人並不搭理,只見那人接著道:「姑娘,我可不是好色輕薄之人故意與妳搭訕,我是看妳的面貌……」

  那人欲言又止,好似有些為難,馬銀霜道:「我面貌如何──你倒是說啊。」

  「姑娘既然問了,那我就說白了,」那人表情有些擔憂,微微湊近馬銀霜,小聲又道:「妳面色泛青,只怕不久便有災禍降臨哪。」馬銀霜一聽,想那男子原來是個江湖術士,當下冷笑一聲。

  那人急忙道:「整個金霞鎮沒人不知我悟蓮居士,妳若不信,隨便找個路人問問。」

  「悟蓮居士?」馬銀霜從頭到腳仔細打量那悟蓮居士,心道打著卜卦算命的神棍多了,可沒一個像他這般輕挑無禮,輕蔑之感油然而生,婉轉拒絕道:「對不起,我對這類算命卜卦毫無興趣,你找旁人吧。」說畢,轉身離去。

  那人急忙箭步擋在馬銀霜身前:「姑娘,我可是好意提醒,妳怎就不信呢。」

  「我沒說不信,但我趕了幾日的路,現下只想找間客棧休息,等我養足精神再找你算一卦便是。」

  「這樣吧,這次我就免費幫妳卦了,我是擔憂姑娘的處境哪。」

  馬銀霜厭煩那男子的糾纏,不悅道:「我總不是明日便要死了吧。我若還活著,再找你就是了。」

  「呸呸呸,百無禁忌、百無禁忌。」那人隨地唾了幾口沫液,一臉怪責:「姑娘說這什麼話,瞧妳雙眼靈透,怎麼就不懂領旁人這份好意呢。」

  馬銀霜從未見過這種黏人精,瞪著大眼瞧了那人幾眼,那人又堆笑:「我可是擔憂姑娘的安危,這才好心將妳攔下,生意哪時候做都行,只要能替妳解了這一劫,我也是打從心裡開慰啊。」

  「好好好,你別再絮聒了。我讓你算這總成了吧。」馬銀霜嘆道。

  那人開懷笑道:「姑娘,這邊請。」

  那人將馬銀霜領向自己的攤位坐著,馬銀霜瞧著攤位兩旁掛著兩大布幕『鐵口直言斷生死,鐵板盡算流年運』,心中不禁好笑。怎麼說馬銀霜也出自正宗,這人不識她也罷,但那兩布條把自己的本領說得大了,可不知是不是真有本事,她本有些倦累,這下可引出了興趣。
 


  「姑娘想算什麼?」那人拾起筆。

  「我沒什麼想算,不防你就說說我的面相吧。我將來是如何災禍降臨呢?」

  那人嘿嘿了幾聲,毫不忌諱瞧緊馬銀霜的臉龐,馬銀霜被那人瞧著不自在,冷眉一挑道:「你倒是看夠了,可以批了吧。」

  「姑娘別心急,我要算才知道啊。」那人顯然有些看癡,被馬銀霜這麼一提醒,不好意思地搔搔頭皮,「姑娘的生辰八字是……」

  馬銀霜拒道:「瞧個面相要啥生辰八字,你就依相直說就是。」

  「嘿嘿,姑娘別著急,我也是好意想替妳多算幾卦罷了……」那人陪著笑臉,一臉俗不可耐,見馬銀霜滿臉不屑,低聲嘀咕:「姑娘家哪個不想算算姻緣,不就想先替妳卜算而已,犯得著這臭臉嘛。」

  「你說什麼?」

  「沒啥,面相是吧。」那人擺擺手,作勢在紙上胡畫一通,好一會才停筆道:「五官者,耳為採聽,眉為保壽,眼為監察,鼻為審辨,口為出納。《大統賦》有云:一官成,十年之貴顯,一府就十載之富豐。但於五官之中,倘得一官成,可享十年之貴也。如得五官俱成,其貴老終。」

  馬銀霜聽他唸得頭頭是道,心道:「瞧這人背書背得似模似樣,餬口的技能倒也下了點功夫。也罷,便聽他如何相面,倘若有一絲絲胡謅,我就掀了他的招牌,好教他再也不敢胡說八道。」

  那人又道:「面相為上取三停,下配五嶽……」

  「你到底相是不相,這相書你要背到何時才算個完?」馬銀霜柳眉一豎,這人未免聒噪,相書她從小背得滾瓜爛熟,何須在此聽這人侃侃背個沒完。

  「我這不是在相了嘛。」那人被連連催促,心中大感不悅,「我總得好好跟您解釋相面的基本吧。姑娘不愛聽也罷,我直接入題就是了。姑娘上庭飽滿,清晰明亮,無傷痕、紋線、黑痣,與長輩關係不錯,但可惜略帶泛青,有道是色宜黃潤,如枯暗、青黑則主有官訟,這幾日可要小心。」

  馬銀霜微微一笑:「我來此金霞鎮,一來尋人,二來不與官家打交道,何來官訟?」

  「我也是依書直說罷了,姑娘在此會惹出啥事端,我哪知呢?」

  「就當我有此一劫,那大師可有化解之道?」

  「要化解也不是不成……」那人笑了幾聲,從兜裡掏出些符紙,若有其事地在符紙畫了幾筆,便將符紙遞給馬銀霜:「哪,妳將這符紙放在床頭,再用古錢壓著,十二個時辰後,將符紙燒了,化水吞下,一連七天照辦,包妳萬事順心。」

  「妳若無古錢,我這兒多得是,什麼朝代都有,越古的越靈,只不過價格貴了點,算算姑娘用最便宜的,也不過一兩銀罷了。」那人將錢幣一股腦地散在桌上,果真各個朝代皆有,說得心花怒放,笑逐顏開。

  「一兩銀……」馬銀霜瞧著那鬼畫符,符上咒語簡直狗屁不通。她隨手拾起一枚銅幣,錢幣竟是漆銅,早已斑駁掉漆盡現鏽鐵,哪個朝代都看不清了,「就這幾張破符紙跟爛銅幣,你竟敢跟我收一兩銀?」

  「姑娘別看這些錢幣舊,這可是經了不少手,陽氣可旺了。再說了,這些符咒可是我親自提點,靈驗得很,包管用了之後,什麼牛鬼蛇神都不敢接近妳。」那人喋喋不休,說了一堆好處,「姑娘要是不滿意,沒關係──八卦、銅鏡、石敢當,只要妳想得到的,我這全有,怎麼樣?」那人嘿嘿地笑了,一開布兜,全是些玩意。

  「這些個破爛玩意,哪個真能使啊?」

  那人聽了,冷笑一聲:「姑娘,是妳求我化解,我才好心告知妳這方法。妳不信也不打緊,不過這面相我可替妳卦了,卦金是一毛都不能少,妳想在我這兒抵賴,那可由不得妳。」

  馬銀霜沉下臉道:「你也說了,替我免費算一卦,怎麼,又想收銀子?」

  那人笑臉驟消,突地一臉凶神惡煞:「小姑娘,相是一回事,這化解又是另一回事。化解之法我只收妳一兩也算合情合理吧。妳想耍賴不給銀子,也得先找人問問清楚我悟蓮居士是什麼人,哪能讓妳高興來就來,不高興就走。」

 

  「這麼說,你是想黑我一卦了?」

  「話可不是這麼說,倘若每個人都如妳這般,求得化解之法卻不給銀子,那我還賺什麼呢?」

  馬銀霜瞪了一眼,斥道:「我就不給。」

  「臭ㄚ頭,妳給我站住──」馬銀霜拎起包袱就走,那人箭步一手搭在馬銀霜肩頭,惡狠狠道:「妳想走可以,但得把卦金留下。」

  馬銀霜反手一抓,扭了他的手臂,那人疼得直嚷,頻呼放手。她將那人用力一推,那人登時踉蹌走了幾步,好一會才站定,馬銀霜罵道:「你再敢對我無禮,我就把你手臂扭斷了,不信你試試。」

  「好哇,原來妳還有這一手。」那人揉揉手臂,指著馬銀霜鼻子痛罵:「別以為就妳會點功夫,我也會,妳今兒不把銀子給我,我就跟妳耗上了。」

  馬銀霜聽了又氣又煩,這人簡直跟市井混混沒有不同,欺她是個姑娘,竟這般死皮賴臉,當下抓起桌上一把古錢,往前一擲,恰好扔在那人臉上,怒道:「不要臉,看我是個姑娘好欺負嗎?什麼人不欺,敢欺到我上頭來,想跟我耗?好啊,咱們看誰厲害。」

  那人勃然大怒,揉著自己的臉頰,罵道:「妳這臭ㄚ頭怎麼好端端打人哪?」

  「罵我臭ㄚ頭,我還沒教訓你呢。我打人又怎麼,仗著自個兒背過一些命書,想從我這騙取銀子,門都沒有,今兒我就拆了你的招牌!」馬銀霜一怒,站起身來將那兩布幕硬生生扯下,「你這神棍,竟敢在此欺瞞無知百姓,還敢自稱悟蓮居士。」

  馬銀霜將那兩布幕重重踩在腳下,不滿足似的又跺了幾腳,那人一見,憤而推開馬銀霜,怒道:「臭ㄚ頭,這是我的招牌哪,我還要做生意……」

  「你還想著做生意?」馬銀霜一掀桌,所有傢伙全散在地上。

  「妳別欺人太甚。」那人急忙收拾散在一地用來吃飯的傢伙,抬頭怒瞪著馬銀霜。兩人的爭執很快地引起眾人圍觀,馬銀霜拍拍手,大聲鼓譟:「大家聽著,這人是無良神棍,專在這騙人錢財,各位千萬別被此人騙了。」

  「臭ㄚ頭,妳胡說八道什麼!」

  「大家快來看哪,這人拿著破銅幣,竟敢收我一兩銀,你們瞧仔細了,全是假的。」馬銀霜一咬銅幣,那銅幣果真掉漆,現出裡頭全是實鐵打造的,眾人無不爭相指責,「還有哪,這人隨便亂畫的符紙,這咒語全是胡謅的,一點用也沒有。」

  眾人竊竊私語,望著那人皆是輕蔑,那人心一虛,奪回馬銀霜手中的符紙,辯駁道:「好,銅幣是假的怎麼了,大不了我以後不用。這符上的咒語可是真的了,這是高人親自傳授給我爹的,這可假不了。」

  「假不了?」馬銀霜冷冷一笑,反問道:「那你說啊,你請得是何方神佛,用得是何令,各種箴言又對應何處?」

  那人吞吞吐吐,一句話也答不上,眼見眾人全部圍來,對著他怒目瞪視、出言責罵,心道再待此處也是難堪。他掃過眾人,眼尖地發現一群官差正朝此處走來,心中不覺一樂。
 
  「讓開、讓開──」官差吆喝著推開人群。那人立即迎向前,朝著一名官差,先行告狀:「展捕頭,您來得正好,這丫頭拆我招牌、毀我聲譽,您快把她抓回去。」

  「你還惡人先告狀!」馬銀霜大吼。

  「閉嘴,還輪不妳說話。」展捕頭出言喝斥,狠狠瞪了馬銀霜一眼。

 

  馬銀霜見官差似乎與那人頗有交情,兩人在一旁交頭接耳不知說些什麼,暗道一聲不好,自己可是惹到了地頭。她初來乍到,懊悔自己的牛脾氣又闖了禍,那人不知向官差告了什麼狀,果然那官差走向自己,打量道:「姑娘從外地來的?」

  「是又怎麼?」馬銀霜抬起下巴,倔傲道。

  「沒什麼,不過想請姑娘來衙門休息休息,順便交代一聲。」

  馬銀霜大眼一瞪:「憑啥是我──他騙人錢財,欺瞞百姓,差爺怎不抓他?」

  展捕頭一臉不耐:「悟蓮居士在這早有名聲,妳還來沒此前,他在這也算得好好的,啥爭吵都沒有,也沒有百姓來控告他。妳一來就拆人招牌、毀人財物,我不抓妳抓誰啊。」

  「你們串通好的。」馬銀霜怒吼。

  「好了、好了,要說回衙門再說。來啊,把她帶回去。」其餘衙差將馬銀霜雙手銬上,二話不說就領著走,馬銀霜滿臉憤怒,轉頭對那人罵道:「你給我記著,別讓我碰上,否則要你好看。」

  「給我閉嘴,還敢威脅人了,信不信我再治妳一條罪。」展捕頭斥罵,馬銀霜怒不可遏隨同衙差走了。

  那人在後頭哈哈大笑,出言嘲諷:「姑娘,我早叮囑妳有官訟纏身了,妳就是不信──喂,若想找我化解,我在原處等妳啊,哈哈。」馬銀霜一聽,回頭怒瞪著那人,見他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更是怒火沖天,眾人見好戲沒了,逐漸也已散去。

  「大鈞哥哥,發生什麼事?」一名約莫十四、五歲的女孩從人群走出,她見地上全是卜卦算命的工具,桌子倒在一旁,招牌也是皺成一團,不由得詫異。大鈞收拾著一地的物品,沒好氣:「別提了,遇到一個潑辣的姑娘,把我這全掀了。」

  那女子不平道:「那姑娘怎能如此無禮?」

  「算了,剛好展杰出手幫忙,把她給帶走了。妳今天怎麼有空出來?」

  那女子道:「幫姑娘們買胭脂水粉跟一些果子零食。」

  「唉,被那姑娘攪得我今天也不用做生意了。拿著,妳收好,銀子雖然不多,但總有一天能湊齊的。」大鈞將身上的銀兩全塞給那女子。

  「大鈞哥哥,你都給了我,回頭怎麼跟你爹說?」那女子眼睛一濕,雙眸盡是淚水。

  「生意哪時候做都行,妳別替哥擔心了。」那女子低頭望著銀兩,一句話也不說,大鈞看著奇怪,卻見她肩頭抽搭起來,哽咽不止:「大鈞哥哥,你不用再幫我籌錢了,我就快用不著了……」

  大鈞心中有異,急忙道:「ㄚ頭,先別哭,說給哥聽。」

  「紅姨已經幫我取了名字,叫雪凝,還說下個月……說下個月就要開張,叫我準備好招呼客人。」雪凝無聲滑下淚來,「大鈞哥哥,怎麼辦?」

  大鈞臉色凝重,這幾年來,他擺攤算命,收費雖是貴了一些,但每天拿回家的錢也僅存不多,多是讓雪凝存了起來。初遇雪凝時,她還僅十歲,讓人賣到青樓當丫環,一身破舊衣裳,全身都是傷痕,在青樓裡吃不飽也穿不暖,整天讓人呼來喝去。姑娘們有個不順心也拿她當出氣,粗重雜活全都有她的份兒。

  那日大鈞在市集準備擺攤,無意碰倒她抬出的泔水,一雙小手全是藤條打出的瘀青,正著急收拾著灑潑在地的泔水,小小年紀竟不畏髒,大鈞一時好奇,多口問了問,才認識這麼可憐的一個小女孩兒。

  大鈞見她身世可憐,心有不忍,擔憂她亭亭玉立之時,恐難逃老鴇的魔掌,於是甚早就替她存了贖身錢,好贖回雪凝自由之身。展杰與大鈞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知悉大鈞有此念頭,當然樂於出手相助,但兩人所賺不多,實在難以與贖身的費用相比,果然這一天還是到來。

  「丫頭,讓大鈞哥哥想想辦法,妳先別哭。」

  雪凝仍抽搭著,哭得鼻水淚水全摻和在一塊,「大鈞哥哥,那你有什麼辦法?」

  大鈞拍拍雪凝的腦袋,和藹道:「放心,我會跟妳展大哥一塊商量,妳先別著急。妳出來也很久了,先回去吧,有任何消息我會再通知妳。」

  雪凝點點頭,擦了擦淚水,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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