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敏　愚不可及　　

　　「姑娘，這是您的房間。」店小二將房門敞了，馬銀霜踏跨進仔細瞧了一遍，從腰間掏了幾枚銅錢打賞店小二，「謝謝，勞煩替我備些熱水漱洗。」

　　店小二笑逐顏開，連忙哈腰鞠躬：「我馬上準備，姑娘請稍待。」

　　馬銀霜將包袱卸下，斟了茶待要喝下，忽然茶杯重重往桌面一置，茶水也濺了出來，想到自己方才受的欺辱，這口氣怎麼也嚥不下去：「可惡的神棍，若再讓我碰見一定有你好受。」

　　馬銀霜被官差一抓，關在牢中就是一個時辰，沒人前來問話。她不甘受辱，硬是在牢中吵鬧了半個時辰，獄卒連連喝斥無用，只得請出捕頭出面壓制。展捕頭一出現擺出好大的官威，說好說歹硬逼著她寫下悔過書，才將她放出來。

　　常言道：生不入官門。馬銀霜一到金霞鎮就受此晦氣，心有不甘，堂堂驅魔龍族的後人竟被一個神棍欺辱，簡直削了馬家老大面子。

　　城門口盡是往來不絕的旅人，絡繹不停的人聲馬蹄襯得城鎮更是熱鬧。馬銀霜立在城門，仰頭望著聳立的城樓門牌－金霞鎮，終於鬆了口氣。這幾日她連趕了山路，吃了幾日乾糧，睡了幾日破廟廢屋、鄉間農人的借宿，總算可以找間客棧梳洗休憩。

　　馬銀霜邁開步伐進入城鎮，五年前她曾來過一回，事過境遷、物換星移，短短五年時光竟能改變這麼多，望著看似熟悉卻又陌生的街道，便只回憶還記得清晰。市集小攤印入眼簾，她漫步街道隨著逛街的人群流覽觀看，遇有新奇事物便停下來瞧了瞧，這麼走了一會，才終於心滿意足地想找間客棧休息。

　　「姑娘、姑娘，妳等等。」

　　「姑娘，我在喊您哪。」馬銀霜忽聽得身後話語，也不知是否喚她，停下腳步轉身一望，果見一名約莫二十四、五歲的男子，張著雪白大牙笑著。

　　馬銀霜打量那人幾眼，問道：「喚我？」

《無敵經紀人》是童話版娛樂圈，即使霧裡看花的我們，也知道真實世界呈現的是更深沉的聲光糜爛、權利慾望，經紀人這行業所要負載的是更為之數不盡的金錢、現實與勾當。清流當然有了，只是在名聲慾望下，很少人有所謂純粹的良知，多少與利益沾邊。但小說就是小說，不是玫瑰朣鈴眼，也不是挖掘陰暗一面的幕後秘辛或小報，所以純屬娛樂。認真的人就輸了。

創作初期，心細的朋友很容易看出男一應該是梁以默，我在這裡舉手承認，他當初的確是我的男一號。只是鑒於一些原因，我很快的將男二魏旭齊給扶正了。

原因有好幾點，最讓我覺得羞愧的一點就是－－我轉不過來了。

不想隱瞞自己創作功力的低下，所以我還在加強，並試圖修正，儘管我心中還是真的有那麼一點很怕魏旭齊上不了檯面，無法為我爭光。我記得老師教寫時，曾強調人物定位變動是小說創作的忌諱之一，容易讓讀者無法投入人物，繼而排斥。我在這裡碰到了，創作得很心虛，冷汗直流，擔心因為這一點，故事結構崩塌。

還好，主軸稍稍拉回我的無能，這部唐沅星作為經紀人的成長史，讓我能及時將兩個男主角打回原形。愛情為輔，想看閃光戲，恐怕我不能給你很多。每一度的修改，都讓我筋疲力竭，很慶幸，我終於能暫時鬆口氣。

　　已經許久沒有求職，原來這時期找工作一點都不容易，更何況要和這麼多剛出社會的青春少女競爭，我簡直像個歐巴桑。而且我的履歷原來這麼乏味，唯一一次當上班族還是多年前的事，不少面試官都很懷疑我經歷演藝圈的光鮮亮麗，是否能適應枯燥的工作環境。我不得不考慮所謂業務性質的工作，幸而一家廣告公司對我的履歷起了興致，主動來電約定面試。

　　我興高采烈對老爸說了，好似已經錄取了一樣。不過老爸看來不是很滿意，我明白，三個月前才從星龍離職，很應該給自己找一個穩定的工作，而不是一個又得靠案子多寡大小來決定薪水的公司。可是我知道自己的個性，當年如果我坐得住，絕不可能轉職去星龍了。

　　顏若佳和林語霈滿臉不意外，只是她們似乎比我還放不下失去當經紀人的工作，甚至建議我可以改投星龍對手的經紀公司發展。但怎麼說呢，我對那句千篇一律『從哪跌倒就要從哪爬起』的老話感到鄙屑，誰說自己只能用某一個身分發光發熱，也或許離開星龍的契機，才正是我轉職後邁向巔峰的機會啊。我應該還有能力，還有實現自己第二個夢的本錢不是嗎？

　　「妳這麼激動幹嘛，妳是想說服我們，還是說服妳自己啊。」林語霈看不過我像演講似的大動作比劃高談闊論。

　　我悶悶地不想說話了，其實這套演講背後的真相是，如果有這個熱忱，有這個機會為自己的夢想打拼，誰願意做自己不喜歡的工作。

　　「沅星，妳趕快打開電視收看『真情時刻』，現在才播到一半還來得及！」

　　聽著電話那頭的林語霈又急又嚷，我興致缺缺，「哎喲，已經九點多，我躺在床上了吔，再怎麼好看總會重播，那時再看好了。」

　　「我管妳是躺屍還是中風，反正妳現在趕快去看啦。有爆點的，妳不看會後悔。」

　　「難道是妳上節目？」我忍不住笑了。

　　「別說五四三，快點，趁現在廣告。」

　　有一種心臟被人掐住的感覺，不會立即讓你痛徹心扉，但烙下的痕卻足以讓你悶一輩子。

　　「妳為什麼要……」

　　望著李心妍從沒歇停的淚水，一瞬間我覺得真是諷刺，明明工作岌岌可危的是我，但激動哭出來的卻是她。她那熟悉的哭泣臉龐，頭一回讓我感覺的不是心軟、不是疼惜，而是生厭。

　　「對不起，我只是太生妳的氣……我知道妳對我好，但妳也對魔方四好，他們不論做了什麼，妳都義無反顧地幫，我根本比不上魔方四在妳心中的份量，我討厭妳先想到他們而後才想起我。那一天，我本來很高興妳為了安撫我又跑回來，那時我真的不生氣了，只想明天以後會乖乖聽妳的話，沒想到……」

　　「我透過窗子目送妳走，卻看見魏旭齊對妳……我才知道，為什麼魔方四是妳最重視的藝人，妳是愛屋及烏！我好生氣，因為妳從頭到尾都在騙我。後來因為報導被妳罵，我就想，如果是你們被拍到了，妳還有什麼話再指責我。而且我討厭魏旭齊利用感情，讓妳無條件毫無保留替他鋪路，那些男藝人沒有一個真心，如果在妳和他的成功之間選一個，他一定會選擇成功，所以我要讓妳看清他的真面目！」揭開了事實，李心妍看來就像崩潰似的，不顧一切大聲哭訴。

　　公司很快就做出決斷，要我暫時先放長假，目的是將當事人之一的我給鬼隱起來，因為這當頭我已沒有資格出面滅火。方慧京身兼二職，全權替我打理魔方四，努力將記者追逐的焦點導向唱片去，至於李心妍，則又歸李培元手下管理，畢竟他帶過一陣子，並不陌生。什麼時候能回崗位上去，我不知道，但成為娛樂新聞的話題之一，這種焦點我不喜歡。

　　談戀愛是普通的事，只可惜在演藝圈。

　　因為緋聞的緣故，幾回簽唱會多了記者不斷追問，幾次拖遲為歌迷簽名的時間。我透過電視看著魏旭齊僵著一張臉，不回答有關緋聞的任何問題，心中就有些苦澀。在幕後的我很輕易就躲了起來，但藝人頭銜的他，卻得獨自面對。星龍承受魔方四的粉絲反彈也不少，半年多前，他們還為了守護偶像釀大風波只為讓我重拾經紀人一位，現在的他們則要求星龍將我開除。看來我成了眾多女粉絲眼中最大的小三了。

　　網路是冰冷的，言論容易殘忍，那些不夠理智的粉絲，對從沒見過的我，描繪地彷彿罪大惡極。我，望著電視輕輕掉淚。

　　「不要看了，那些迷偶像的人盲目起來，什麼話都說得出來，那些記者為了利益，什麼尖酸刻薄的問題都問得出。等新聞淡了，什麼事都沒有。」老爸拿了杯牛奶給我。

　　據顏若佳後述，寶哥幾次與蘭雅開會後，已順利取得這全球數一數二的彩妝大廠合作，也就是，當專輯封面開始著手時，蘭雅將派彩妝團隊前來替魔方四化妝，當中也包括她了。不僅如此，蘭雅更釋出萬份的贈品，隨同專輯一同販售。這化妝贈品用作與音樂專輯一道很是少見，多在時尚雜誌居多，不知寶哥是怎麼交涉的，竟能讓蘭雅點頭。

　　我讚嘆得簡直說不出話來，但我想，若以顏若佳當日爲魔方四化出的效果，吸引女性因為想擁有贈品逼迫男友買了專輯，又或男人想以專輯的贈品取悅女友，那也是個不錯的行銷。何況能把魔方四化得比女人還美，一干師奶心動不說，肯定也想試試這能化腐朽為神奇的化妝品，對女性而言，這價值近千元的贈品應當能吸引她們只花區區幾百元買下專輯。總之，我真該好好向寶哥討教這談判的功力不可。

　　顏若佳還開心表示，蘭雅沒料到華容音樂會以她的彩妝用作專輯封面，甚至開會決定，魔方四專輯販售的那一日，各個專櫃的代言人物將一併換上魔方四的大臉。聽到此，我的手腳都發抖了，這本來是蘭雅內部由新晉升人員展現本事的好機會，卻讓落選的顏若佳搶先一步，我想她同事應該很嘔吧。

　　這是雙贏，不，是多贏，那天我聽顏若佳打來電話報喜，根本只能像傻子一樣笑個不停。

　　方慧京聽到這件事也是開心，不過她沒沖昏頭，「阿寶真不簡單，音樂與彩妝結合的確不多，妳能利用這次機會真的很不錯，魔方四在百貨專櫃曝光不僅有利也很噱頭。看來我們這方面要花費心思宣傳了，難得能和蘭雅合作，我們不能讓蘭雅覺得花費的苦心是肉包子打狗，他們肯定想藉由魔方四的專輯刺激化妝品的買氣，這方面我會和副總商量，如何再提升專輯的行銷。」

　　經過幾次開會，和電視節目部針對細節與疑慮再做討論，半個月後，終於拍案定論『休閑好去處』的主持棒由李心妍接下。儘管阿昌在開會時，時不時岔題和搞笑的功力無與倫比，多次讓會議莫名其妙成了笑話比賽，但他一針見血的言評也多次輕易消除我的疑問，可以想見，阿昌愛玩愛鬧的個性底下不乏對工作敏銳認真的優點。其實很多幕後工作者不少像阿昌這種十八般武藝不缺的人，比藝人更像藝人，才華洋溢，李心妍能跟這類團隊合作，無疑也是一種收穫。

　　我聽著李心妍在電話那頭，興致高昂地講述自己正在宜蘭錄製外景的歡樂情形，也不免替她高興。能從工作中享受到樂趣，激發自己的熱情，的確比苦哈哈做著自己不想做的事來得令人開心。況且李心妍正年輕，最是愛玩愛動的時候，讓她暫時遠離電視圈令人詬病迂腐論調的綜藝節目，至少讓她的心靈少受些污染。我還是少不得得叮嚀幾句，要她在外頭千萬注意安全，也鼓勵她勇於發揮自己真實的一面，讓觀眾能感受到她年輕熱情的本性。

　　電話掛了沒多久，敲門聲響了起來，房外探進了一顆頭，是林語霈，衝著我笑嘻嘻。不過她沒調皮的機會，已讓人一把推了進來。

　　「擋在門外不進去，想扮鬼啊。」顏若佳白了她一眼。

　　「妳們來我這裡會不會來得太光明正大啦，門口總機都不攔的嗎？」這兩個死女人明目張膽來我這裡，一點也不像訪客，我看她們就缺沒打卡上班了。

　　不過在我好聲好氣安撫她之後，李心妍還是想跟著我去看魔方四錄音，我倒沒問題，方向盤一轉，廻向駛去了。李心妍顯得有些意興闌珊，看了沒多久就走到外頭去透氣，我沒理會她，依舊跟在寶哥身邊。據寶哥說，魔方四後來交出兩首歌，一首是我知道的『黑夜的雛菊』，另外一首則是梁以默作的。他兩首都喜歡，有一度無法抉擇該選哪首歌做第一波主打。

　　待魔方四錄音告一段落，才驚覺自己一整個下午完全忘了李心妍，我匆匆忙忙走了出去，見她坐在沙發上放空，魂遊天際，才安心鬆了口氣。

　　「對不起，是不是很無聊？他們結束了，正要出來。」

　　李心妍搖搖頭，沒回應。

　　我又笑：「待會去吃豬排飯要不要？他們知道妳來了，想請妳吃一頓，總是妳師兄，一塊去吧。」

　　方慧京看了我好一會兒，不知是不是在琢磨我的話是真是假，她那像鐳射光的雙眼頻頻轉動，似乎正在找話頭想表達她此刻聽到這件事的錯愕。許久，方慧京終於迸出話來：「多久了，被記者拍到了嗎？」

　　「半個多月了，應該沒讓人發現……」

　　「好，這件事不准傳出去。妳可以出去了。」方慧京臉色微微鬆懈。

　　「就這樣？」我頓時狐疑。

　　「要不然妳想我怎麼樣，找媒體大大方方公佈你們的事嗎？妳跟阿齊交往，我沒有理由阻止，畢竟藝人也是人。但是請妳注意自己的身分，不管是公共場合還是私下，都得記住妳身為經紀人的專業。妳既然要跟藝人談戀愛，就別奢望能像一般人一樣，攤在陽光下談情說愛。」

　　帶著魔方四來到台北101大樓，他們的出現著實讓人潮湧聚得更多，不少人拿起手機拍個不停。沒敢耽擱，我怕身後跟來的粉絲會越來越多，匆忙進到電梯，門一關，我才安心呼了口氣 。瞧瞧時間，我們到達的很準時，果然門一開，顏若佳已在電梯口等了。她帶著我們進入公司內部，一進門，香味便充斥，公司裝潢的主調就是白，白的讓人感覺舒適，不過沒時間觀賞，顏若佳很快地就將我們帶到一處場地坐了下來。

　　會場不大，但桌椅不少，每一張桌子上頭都有數不清的化妝品，我光是一瓶瓶欣賞就眼花撩亂，就犯了購物癮想買。

　　顏若佳帶了幾位同事幫忙，一一先替魔方四做基礎清潔及打底。這幾天我也乖乖聽顏若佳吩咐，讓魔方四好好保養臉部，話我是帶到了，不過這四個人聽不聽話我就不知道了。

　　眼看任亦方已先化好妝，我安靜地站在一旁看著顏若佳替魏旭齊上妝：「到時照片拍出來，除了讓妳甄選還有什麼用途？」

　　「通常會列入內部刊物，不過那也是我贏得晉升時。怎麼，妳想用來做什麼？」忍受我在一旁騷擾，顏若佳依然處變不驚。

　　「妳有開車來吧？」梁以默一隻手放我後腰上，邊走邊推著我從練團室一路走了出來，然後見我搖頭，他忍不住嗤了一聲，隨即從褲子口袋掏出手機叫車。見我傻傻看他講電話，他又輕輕推了我一把，「別停啊，繼續走。」

　　看著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的梁以默，我自動自發跟他搭了電梯來到大廳，沒幾分鐘，計程車就等在門外了。他將我送上車，一把關了車門，探頭對著前座的司機說：「送這位小姐去……」

　　「你是不是那個什麼搖滾樂團魔方四的……我女兒很喜歡你，能不能……」司機興奮地打斷。

　　「紙跟筆！」司機怔怔地了應一聲，飛快地遞上紙筆給梁以默，不到一分鐘，他又將紙筆還給司機，擺出魔方四招牌親切笑容：「送這位小姐到這個住址去，如果你想要我們的簽名照，這位小姐會給你。」

　　我正想說話，不過梁以默似乎沒空理我，掏了五百元拿給司機：「剩下的不用找了。」

　　在辦公室，我支著下巴，手中的原子筆不斷地敲打桌面，打結的眉毛一直沒鬆過。感覺自己就快要擰出愁來了，愁什麼呢，我也不知道，或者說，有些不好的感覺悶在肚子裡好幾天沒有及時發洩，這點讓我很愁，像便秘。

　　起因是，這幾天完全把我阻擋在外的魏旭齊。這年頭還有人可以完全蒸發嗎？我身為經紀人竟然掌握不到他的行蹤，他能消遙到哪裡去啊。家裡電話沒人接，手機賭氣關閉中，連魔方四減一也對他的去處不甚清楚，雖然我強烈懷疑他們串通，只是不想我去打擾魏旭齊，但，為什麼？

　　我是不是該和魏旭齊談談，還是就照眼前的模式，除了彼此的工作關係，私下再也不須交流或適時表達關心？但是我能跟他談什麼，希望他像以前一樣，我們可以自在地說出彼此的心事？可是魏旭齊已明確表態了，我這樣找他談，豈不又讓他以為，我只是自私地想從他身上得到溫暖。

　　男女之間沒有純粹的友情，長久的關心會勾引出本能的佔有，會醞釀異姓相吸下的感情慾望。如我，思念他處處縱容，句句貼心，但那是佔有還是感情？也如他，收回我不該擁有在他身邊自在溫暖的權利。

　　「有沒有打擾妳？」

　　暫時放下李心妍這塊大石，隔天我馬上前去關心魔方四。但我來到他們家中，卻見他們很輕鬆地看電視聊天，似乎一點也不擔心交歌的期限只剩下一個月不到。這些人沒有我鞭策，果然皮在癢。

　　「你們的歌完成了嗎？」

　　「還沒啊。」鍾明漫不在乎。

　　我忍不住大聲：「那你們在幹嘛？」

　　「當然是放鬆囉。」

　　因為這件事，幾天後，我又被方慧京叫進房罵了。

　　「妳吃太撐了是不是，為什麼阿寶打電話給我說要延後發片是因為妳，妳到底提了什麼亂七八糟的建議？魔方四的合約已經沒幾個月了，妳就不能乖一點等專輯上市嗎？」方慧京用力用指尖捅桌子，好像不捅出個洞來不甘心，當然，她只是把桌子當成我。

　　「我很乖啊，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他們是音樂人，如果連我聽了都沒衝動想買專輯，聽眾又怎麼可能捧場……」半低著頭，我實在不敢正面望著她，面對一個吊眼白額母老虎，只有武松才鎮得住吧。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副總一邊說妳好，一邊又說妳很麻煩，妳就是喜歡沒事找事。那些製作人哪個不是在這行打滾了十年、二十年，妳有什麼資格跟他們比專業？」方慧京瞪著一雙大眼。

　　「京姐，我每一句話都很認真，難道我沒事扯魔方四後腿嗎？我知道自己是有些過分，干涉唱片公司做事，但我也是出於好意，如果能讓魔方四紅透半邊天，不管吃的穿的用的我都想挑剔。何況這是魔方四最後一張唱片，之前第二張專輯能長銷，說穿了也是沾了戲劇的光，現在他們什麼也沒有，連金曲也沒入圍，這張唱片若不用盡十成力去籌備，聽眾對魔方四很快就沒有新鮮感了。我可不想他們只有這麼一點成果而已。」

　　之後，方慧京對我的態度是不是改變了？我很遺憾地說，沒有，她依然故我。不過我可以理解，要對人一百八十度轉變不是這麼容易的事，換句話說，方慧京若是忽然對我和顏悅色，我一定也是雞皮疙瘩掉滿地，大大不習慣。但慶幸的，她趾高氣揚、咄咄逼人的態度收斂很多，也不再像以前有意無意數落我一頓，雖然只在工作上交集，不過我已不再那麼躲避她了。

　　經理一職懸空的那兩個月，我相信方慧京不只是跟老周交接工作而已，一定也趁此努力將這十年的心結解開。至於老周怎麼化解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方慧京的笑容變多了，臉色也柔和了，剩下來的就是時間的淡化。也許她很快就能像那張照片一樣，再展現直率可愛的笑容來。

　　不過最開心的還是李心妍，知道我接手她的經紀約後，她開心地將我轉了好幾圈。我真不明白她怎麼會這麼開心，起碼我為了她的工作，煩得白頭髮都長了出來。好在她來到我手下真的很聽話，即便一開始只能讓她接些零星通告，她也沒有抱怨，很認份做好自己的工作。這期間我安排了一些課程讓她去上，英語會話、表演、音樂、藝術等等，總之我能想到對她有幫助的幾乎都不放過，甚至做主每月替她訂購了雜誌或一些書籍，像填鴨一樣，恨不得她全數吸收。我還三不五時帶她去看一些舞台劇或演講，累得她每天回家倒頭就睡。

　　幾個月後，就在我陪著李心妍錄完影收工時，無意聽見一旁藝人的竊竊私語，其實每天八卦都在這裡傳個不停，但這件事讓我的心情大大振奮。

　　我帶著李心妍找上了『真情時刻』的製作單位，也就是林碩民主持的節目。製作人很意外，茫然接過我遞上的名片，將我二人請到會議室去。她沒多說什麼，直接請我道明來意，我跟她從來沒合作過，不過在來之前，方慧京已經給我小小的提醒。這個王如娟很注重藝人的專業，也很注重自己製作的節目品質，在她的要求下，每一個環節都要仔細，連導播出了一點小錯，她都會立時衝到導播室開罵，更別提藝人想在她的節目耍大牌。

　　方慧京一走，老周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扁回椅子上，而剛剛用來恫嚇她的雙拳也還沒恢復清醒放開。從他臉上，我覺得老周似乎也不願意對方慧京說出這麼重的話。我這時候該離開的，可是我實在太想知道方慧京為什麼會這麼奇怪，而且總拿我當眼中釘似的。

　　「經理，我知道這時候詢問很不禮貌，但是我認為自己該得到一個解釋……」

　　老周抬頭望著我，很嚴肅，明顯我的問題提的時機一點也不恰當，我惶惶地將剩下的半句話吞回肚裡，淺淺鞠躬，識趣想離開。老周卻將我喚住，將我請到一旁沙發去。我看著他翻箱倒櫃，猜測他又要拿出故事小幫手－－香煙了。不過卻不是，只是薄薄一張紙，他遞給我。

　　那是老周與方慧京的合照，年代很久有些泛黃，我猜不出他們那時幾歲，因為我最不會猜人年齡了。但很肯定的一點，方慧京應該才出社會沒多久，照片上清純的她還存著書卷氣，毫不嬌羞地擠眉弄眼扮鬼臉，跟現在的她根本像是兩個人。而且這張合照很明顯，他們當時是情侶。而且我有點理解他們為什麼會說我像她了，一樣的馬尾、一樣的休閒。

　　老周很珍惜，照片還護貝，可能懷念方慧京清純的時候吧。看了幾眼，我將照片還給老周。

　　雖然魔方四說過會努力將我帶回來，但我只當他們是說笑而已，一點都沒當真。因為在我風塵僕僕去東區排著長龍好不容易替他們買回鼎泰豐的小籠包時，我從他們真心誠意將我當成女僕的眼神很確定地認為，他們根本不在意我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使喚我使喚地很開心。尤其是鍾明，彷彿是要我償還這兩年來對他的荼毒一樣，三不五時就奪命連環叩，指派我做東做西。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子，等哪一天我重新得回指揮權，一定會將他凌遲致死。

　　李心妍還是對我存著滿滿的歉意，為了減低自己的內咎，只要有空就往我家跑，說是不想讓我一個人胡思亂想。其實我真不知道是誰勸誰，因為她說著說著總是眨著快要掉淚的眼神望著我，讓我匆忙結束話題，以免一發不可收拾。雖然我真心將她當成妹妹看待，也希望演藝圈能有屬於她的一片天，可惜我無能為力。那次之後，她也不再在我面前提到李培元或任何抱怨，可能怕我又衝動代她前去理論吧。

　　老哥也喜歡見到她來玩，私下對我說，她天真地很好玩。至於老爸雖是擺著熱情，但在我面前卻故做憂鬱狀嘆氣，明白暗示我該帶回家的應該是男人不是女人。

　　「沅星姐，致星大哥真的好帥喔。妳應該要把他簽進演藝圈才對。你們家的基因怎麼這麼好啊，也是啦，我第一眼見妳的時候就覺得妳很漂亮，致星大哥當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妳有這麼帥的哥哥應該要常常把他帶來公司。」

　　「妳可別動我哥的歪腦筋。我跟我未來大嫂感情很不錯的。妳敢當小三，我會掐死妳，然後沒得談，我們姊妹的感情一刀兩斷。」我忍不住噴了一口氣。

　　幾天之後，老周透由話筒將我喚去，這麼對談幾句，我已知道李培元將幾日前的對話原原本本告訴老周，還不忘補上幾句我太愛多管閒事。我心中暗槓了一聲，好歹都是成年人，有必要將這件事驚擾老周嗎？有必要這麼小事化大嗎？他如果不滿意我的建議，我也不會逼他，最起碼也該提一句我真的很客氣很禮貌吧。

　　「經理，我對元哥絕對沒有不禮貌的意思。我替心妍反應，只想避免他兩人間的爭執，看是不是能由我這個旁觀者理性地替心妍溝通而已。」聽完老周轉述李培元的不滿，我輕聲為自己解釋。

　　老周很有耐性地解說：「我知道妳是出於好意，也知道妳一直很關注心妍的發展，但我之前已經跟妳提過了，我會將她交給培元有我的考量。培元的經歷很豐富，我相信他能替心妍找出適合的路。儘管現階段還沒有成果，但演藝之路是看個人，不見得人人都能立即大紅大紫，我們也不能因為心妍一時的低潮，就抹煞他為心妍付出的努力。即便是我，也不會在短短時間就逼培元得立刻交出成績來。」

　　「經理，元哥真的是誤解我的意思了。我前去溝通的意思絕不是他還沒為心妍做出成績來，我只是代心妍反應她心中不敢說的想法。因為心妍遭遇過像張中慶那樣的經紀人，只是希望和經紀人有彼此溝通的彈性。」

　　「如果妳要代心妍反應，可以先透由我，再由我將想法轉述給他。我也可以知道藝人在經紀人管理之下是不是有什麼問題，這點我一直希望你們能做到，而不是你們私下地轉述反應。妳的用意是好，但妳出面能得到什麼，每個經紀人都有管理藝人的一套，結果妳出面，一樁小事卻鬧大，反而讓培元以為，藝人不信賴自己卻信賴別人，連意見也要透由別人轉述。我寧願你們把這種麻煩丟給我，而不是你們經紀人私下起了紛爭。今天如果妳先對我說，等我向培元了解，他需要怪罪妳或怪罪心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