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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出那個家,我失神走在路上,只覺得剛才發生的事是一場夢,太不真實,沒錯,從我遇到翊安開始一切就不真實了。我要回到現實,什麼一見鍾情,什麼三度爭取,夢就是夢,永遠不會變成現實,我只是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美夢。現實就是,我還在母親的惡夢裡,荒謬不堪的惡夢,二十年冗長的惡夢。

  手機鈴聲響個不停,不到幾分鐘就會騷擾一次,不到一小時,翊安就打了數十通電話給我,外加數則的Line。我一則則的讀,一則則的哭。

  容容,拜託妳,拜託妳回我。我很擔心妳,可是我又不敢打電話給媽,我怕媽也會擔心。求妳回個電話給我,我知道妳在看,沒有妳的消息我會瘋的,讓我安心好不好。

  剛看完這則,翊安很快打了電話來,我躊躇一會兒,終於接聽。

  「容容,妳在哪兒?」

  「回家的路上。」

  「靠近哪裡,我去找妳,乖乖待在原處別走……」翊安急促的呼吸聲外加焦急,我無力打斷,「不用來,我不想見你。別再繼續打來,我不會再接也不會再讀。」

  「容容,妳別掛……」

  我關了手機,想藉這一條孤單的路平復情緒,回到家我還得演好幸福的模樣,不能讓母親發現。至於翊安,我必須要快點想個說辭,得讓媽慢慢接受我們分手的事實,絕不能讓她知道,翊安就是徐慕蘭的兒子。

  數天來,除了公事上無可避免得跟翊安接觸,我再不給他接近的機會。翊安有時會在四下無人之際,抓著我的手不放,試圖挽回我的決定,我也不留情掙開他,扭頭就走。我可以感覺到他快壓抑不住的怒火,在公司裡他不能表露,直到今天終於受不了,當著同事的面逼我留下來加班。

  我忍著一旁的人戲謔,帶著笑點頭答應。果不其然,當所有人離開公司,翊安走進辦公室,站在我桌前許久沒吐出一句話。我視若不見,加快速度完成他交代的工作,這樣我才能快些離開。

  「容容,不要這樣,那不是我的錯。」翊安淒話。我沒回答,只當他是頂頭上司,一眼都沒瞧。翊安大步走來,一隻手用力壓在我鍵盤上,「為什麼就不肯聽我一句,我爸媽逼我,連妳也要逼我是不是?」

  「那你就當個孝順的好兒子,難道你能捨棄你爸媽選擇跟我在一起?」我冷冷說著,翊安登時不說話,「你不可能選擇我,就像我也不可能選擇你,你還是快點看清事實。我們的事你尋個說法公開,什麼說法我都無所謂,越快越好,我已經沒辦法在公司繼續跟你演什麼恩愛。」

  「難道我們不能一起面對,一起想辦法解決嗎?」翊安怒聲。

  「好,那你現在就去告訴我媽,說你是徐慕蘭的兒子。」我重重一拍桌,倏然站起身,顫寒逼得我掉淚,「你在我媽面前提到關於你父親的種種一切,肯定會讓我媽非常、非常錯愕。如果我母親能接受,我就會嘗試跟你面對。」

  「容容……」

  「不要再說了,就算能跨過我母親這一關,我也無法喊你母親一聲媽。尤其是我父親──不,是你父親,他那天說得這麼明白,你還不死心?他不會讓我接近你,搞不好他已經認定我有預謀。」我再也待不下去,拎起包包就要離開。翊安匆匆抓著我,將我拉來懷裡,「容容,妳不要這樣,妳這樣我什麼都做不了,如果連妳都放棄,我要怎麼面對?」

  「翊安,放棄吧,那不是你的錯,卻是你不能挽救的錯。就讓我們回到最初,好好當個同事,這是最簡單的辦法。」我頻頻推開他。

  「我不要。」翊安怒色否定,用力抓著我,滿滿情緒寫在臉上,盯著我不放,「我一路追逐過來,把我的心都剖給妳看了,妳就這樣放棄?陪著我,我會想辦法,我們一起跨過這道難關。」

  「太難了,跨不過去,我身上的血緣是爸恨不得能抽掉的,如今我又出現在他面前,我很害怕。」我的淚簌簌滾落,掙開他的雙手,「你說過的,失敗只是嚥下,拜託你跟他說已經放棄我,我們要的只是安寧。」翊安怔然站在原處,我匆匆轉身逃了。

            ♂

  週日早上,我懶懶躺在床上,沒意思起床漱洗,想起翊安,我又忍不住哭了,那晚一定傷透他的心。我真的好想他,房裡每一件他的東西,都會讓我的淚水潰堤。我現在才知道翊安走進我的心裡有多深,光是想他我都快瘋了。

  突然間敲門聲作響,我匆匆擦乾眼淚,趕忙拿被子罩頭。媽輕輕走進房,低笑一聲,隨即拍打我罩在被子裡的腦袋,「都快嫁人了還這麼懶散,以後妳也要這樣給準婆婆看是不是?快起來,別賴床了。」

  「再讓我睡一會兒就好。」我心虛回答。

  「真是,再睡半小時就好。」媽沒聽出,只當我的哭音是睡意,「對了,這些天翊安怎麼都沒過來,真這麼忙啊?怎麼說也是時候讓我們兩方家長見面才對,怎麼都沒聽你們提?」

  「因為……因為剛好接到一件案子,翊安一時抽不出身,過些日子他就會安排。」

  「這樣啊。好吧,妳再睡一會兒,我出去買菜,回來後我再叫醒妳。」我輕輕應了。

  半小時過去,我已起床漱洗,這時門鈴聲突然響了,我匆匆前去,頓時吃驚,是爸還有徐慕蘭。我恐懼跑回房,門鈴聲響個不停,爸這趟來一定不甘心空手回去,肯定是警告我不准接近翊安,我現在該怎麼辦?爸索性不按門鈴,重重拍打鐵門,我慌張拿起手機,猶豫該不該報警,可是如果一鬧大,爸不知會怎樣對付我。

  「容容,先開門讓我說幾句。」爸在門外大喊。

  我努力鎮定,母親現在不在家,不能讓媽見到這一幕,還是趕緊打發他們離開比較好。我壯膽前去,透過門望著他們幾眼,終於將門開了。徐慕蘭立即衝了進來,在屋中四處搜尋,我愕然望著她的舉止,不知道她到底在找什麼。

  「安安呢,安安在哪裡?」徐慕蘭奔回我面前追問。

  「我不知道。」我狐疑,心頭倉皇。

  「妳一定知道他在哪兒,就算安安沒在這裡,妳肯定知道他的下落。」徐慕蘭抓著我的手臂,一張臉看來十分焦慌,「容夏,妳不能這樣,妳怎麼可以蠱惑我的安安離家出走,安安在哪裡,說啊。」

  「我怎麼知道他在哪兒,他明明每天都去上班,妳為什麼不去公司找他?」我用力甩開她。

  「妳以為我沒找嗎?他兩三句就把我們請走,逼他回家他也不回,他現在連我的電話都不接了。如果不是遇見妳,他怎麼會變成這樣?」徐慕蘭說完已經哭了,爸匆匆抱著她,僵著臉朝我低吼,「打個電話給他,他一定會聽妳的話過來,快點!」

  我吞了吞口水,撥電話給翊安,才響一聲電話就通了,我才喂了一句,爸已奪走我的手機,「我們在容容這裡,立刻給我過來。」

  翊安這段日子是怎麼過的,原來他爸媽是這樣逼迫他,我好捨不得,而我現在也擔心母親這時回來的話該怎麼辦。爸扶著徐慕蘭自做主張在沙發坐下,顯然已決定在我跟翊安面前挑明立場,我沒敢看爸憤怒的目光,只尋思該想什麼說詞讓母親在外頭待久一點。十分鐘左右,翊安就到了,他寒著臉進屋,令我吃驚,怎麼會來得這麼快。

  「安安……」徐慕蘭一臉喜色,已匆忙站了。

  「鬧夠了沒有?」翊安鐵青著臉,擋在我身前,「鬧到這裡來像話嗎?回去,現在回去。」

  「那你現在做這一切又像話嗎?不說一聲就離家出走,你媽每天都在哭,你還有沒有做兒子的樣子?」爸怒氣沖沖責備,隨即看著我,「我開門見山說了,你們現在就給我斷得一乾二淨,別妄想能結婚,我永遠不會答應。」

  「爸不答應又怎麼樣,我未成年嗎?不要在我面前逼迫容容。」翊安怒聲,抓來我的手,我難掩驚慌想抽手,但他抓得更緊,「而且我沒說要搬家嗎?太虛假了,我待不下去,只要想到那個家是那樣換來的,我一秒都住不了。」

  「好,翅膀硬了,我很高興你這麼有主見。」爸低笑,不知為何環視四顧,很快瞪著我,「妳母親呢?」

  「爸想做什麼?」翊安厲聲。

  「妳母親呢?」爸大吼,我心頭一嚇,急急喘息,爸見我不說話,索性快步朝我走近。我驚恐退了,翊安很快擋在我倆之間,朝爸伸出掌,氣憤的臉仍顯錯愕,「爸是想在我面前打容容嗎?」

  「你不是想跟容容結婚嗎?那就雙方家長坐下來談,我這當爸爸的就給你一次機會。」父親眼露兇光逼近翊安一步,翊安微微退了。瞧見翊安的反應,已讓我隱隱恐懼,因為這次擋在面前的再也不是翊安能輕易獵殺的人,他終有怕的一天,「我只給這麼一次機會,好好把握,就讓我徹徹底底見識你能說什麼讓我點頭,別辜負我栽培你的苦心。」

  翊安反手抓著我的手,手心都已出汗。儘管他迎上父親的目光,但我知道他這次是裝腔作勢,不要說保護我,他根本不敢撼動眼前這座高山,那是比翊安更精於獵殺的豹,他是這樣被教出來的。

  我知道爸想做什麼,他太清楚母親的個性,過去受到壓迫太久,母親見到爸只有恐懼,媽知道真相後,一定不會同意婚事。爸是想讓翊安四面楚歌,沒有人敢站在他那一邊,翊安頻頻揉著我的手,他一定期盼我支持他,可是我又怎能讓媽再次經歷恐懼,我已滾出淚。

  「怎麼沒關門,容──」一聲驚呼,我們往後頭瞧,母親已經慘白著臉。

  「回來得正好,過來坐。」爸冷冷盯著媽。

  「這是怎麼回事?」母親匆匆瞧著我跟翊安。

  「容容跟安安要結婚,不是妳允許的嗎?」爸厲色看著媽,這回是朝媽走近,我匆匆掙開翊安,緊緊抱著媽。翊安也隨即擋在我們面前,爸的目光穿過我跟翊安,對母親驟然大罵,「女兒妳沒教好就算了,現在還鬧這一齣,就是要兩家一輩子不安寧是不是?」

  「安安?」母親驚詫看著翊安,久久沒回神,翊安轉身攙緊母親,「媽,沒事的,妳別怕。」

  「怎麼會……你是,你是安安?」媽臉色大白,失神半晌,扭頭顫聲問我,「妳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

  「去見翊安父母的那一天。」我掉下淚。



  「姐,算我求妳,讓容夏死心,我們不能當親家,否則妳要他們兩個弟弟該怎麼辦才好?是安安跟容夏的親弟弟啊,這不像樣了。」徐慕蘭走近,懇求般看著媽,「還來得及,時間久了,感情就淡了,妳不能讓兩個孩子走錯路。」

  媽在我懷裡頻頻發抖,讓我不由得退了一步。我瞪視著徐慕蘭,這齣鬧劇究竟一開始是誰走錯路,如今竟還敢要求母親。

  「沒錯,給我一句話,讓兩個孩子死心,讓一切都回到原點。」爸冷著臉,再度咄咄逼人,這回換母親驚慌退了,「兩個孩子不懂事,妳當長輩的要拿出分寸來,我們兩家的糾葛就一刀兩斷。妳乾脆表明立場,以後我就不會再來,我會彌補妳們,只要妳給慕蘭一個安心。」

  我心中的憤恨越燒越烈,做錯事的又不是我們,憑什麼卻是我們在這裡受他們欺負。

  「夠了,這是好好談嗎?拜託你們先回去。」翊安大聲擋著父親逼來。

  「我為什麼要給她安心,是我破壞你們家庭嗎?」我放開母親,憤怒將翊安推了,冷不妨朝他們大吼,「我不會放棄,這個婚我結定了。你們當年不也是這樣,竟敢還有臉在這裡對我們大呼小叫。這鬧劇是誰起的頭,是誰造成今天的局面,憑什麼我們就得讓步?你們給我滾出去,滾出我的家!」

  「妳就跟妳母親一個樣!」爸憤憤舉起手來,我毫無畏懼望著他,又想打我耳光了。那巴掌落在我臉頰前,陡然間伸出一隻手緊緊抓了,翊安寒臉甩開那隻手,「爸,這巴掌打下去,很多事都無法挽回了。」

  卻聽見咚地一聲,我驚詫隨聲響看了,母親已經倒在地上,我慌亂跪了下來,「媽、媽,妳怎麼了?」

  「快帶上媽的證件還有鑰匙,別忘了關門。」翊安一把抱起母親離開,我腦中一空,只能聽翊安的話匆匆回房拿了,趕緊下樓。

  一路上,我抱著媽哭個不停,翊安也催緊油門,用最快的速度駛去醫院。來到急診室,醫護人員已接手,我著急想跟進去,翊安已將我拉來懷裡。望著他的臉,我實在難以嚥下氣憤,對他哭罵,「如果媽有個什麼,我不會原諒你,不會原諒你!」翊安淒苦著臉,只緊緊將我的頭按了,任我在他懷中哭泣。

  半晌,醫生終於出來,說明是腦部暫時缺血而導致暈厥,詢問我們病人是否受到刺激,我哽咽點頭,幸而並無大礙,但需住院觀察幾日。母親暫時安排在急診室的病床,我靜靜陪在身旁,不想再看他們一眼。

  「你們先回去。」急診室人聲不斷,但我還是能聽見翊安壓抑的嗓音。

  「你不跟我們回去?」徐慕蘭急急說了。

  「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翊安壓聲厲罵,「你們已經把人逼暈了,現在還想怎麼樣,連在這裡也要吵是不是?」

  「我們不吵,但至少你要讓我們安心吧,我是你媽啊,你也想見我暈嗎?答應我搬回來,我們馬上就回去。」

  翊安緩緩吐出一口長氣:「我會搬回去,可以了吧。」

  「真的會搬回來?」

  「我答應妳的什麼時候沒做到?你們先回去。」

  沒目送翊安他們離去,我很快感到疲累,一會兒靠在母親床邊枕了。當我睜開眼,身上有薄被蓋著,見我醒來,翊安隨即坐在我身邊,無聲替我順著髮絲。

  「為什麼不跟你父母說一聲,你搬到哪兒去了?」我無力問了。

  「妳家附近。」我望著他,難怪翊安能這麼快趕來,我嘆著氣,「你回去休息吧,折騰這麼久,你應該也累了。」

  「我還好,我在這裡陪妳,妳繼續休息,媽有什麼情況我會喊妳的。」

  「不用了,讓我們安寧一點。」

  「容容……」

  「我說真的,我媽這時候不會想見你,你也親眼看到我媽有多不能接受了。」我搖搖頭,已經沒有任何力氣說話,「而且你一直留在這裡,你父母肯定還會找來,就當讓我媽好好養病,我不想她再受刺激。」

  「好吧,但妳要接我的電話,至少要讓我隨時知道媽的情況。」翊安淒色看著我,「明天上班我會幫妳請假,妳就安心照顧媽。」

  我點頭答應,翊安在我臉頰親了親,深深望過我一眼,終於起身離開。二十年了,這惡夢到底還要做多久,是該快刀斬亂麻,我再也不想因為這惡夢而驚醒。

  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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