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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仍然拒絕機構的好意,不再安排任何對象,他們似乎也不敢強烈逼迫,怕得到反效果,說幾句關心就讓我離開。在大樓下,我巧遇宇馨,原來機構已幫她挑出對象,她是來此與安排好的人見面。我對她說幾句恭喜,她已聽聞我的事,勸我不要固執,希望我好好想清楚未來的人生,我點頭當是聽進去,與她道別。

  那晚的女人,我心中喚她為「光」,失去光已三個月。

  照例晚上七點五分出現在酒館,我也照例九點二十分離開酒館,回到家恰好十點,正負不超過五分鐘。然後我會花十分鐘沐浴,五十分鐘看書,十一點準時上床,這是尋常日程,去酒吧跟去運動耗費一樣,沒有額外去處我就直接返家。這是機構自小就對無愛者的訓練,讓我們從身體記熟生活中接觸的一切,如遇突發事件,我們接受的刺激會比較大,能說出的感覺會比平時清晰。他們規定我們遇到突發事件,盡快記錄當時的感覺,將事件回傳機構。

  幾年前有一晚就是如此,回程途中遇到車軌發生故障,我比尋常晚了半小時到家。我記得回傳的訊息記錄著:「車中所有人都在吵鬧,比平時更多的嘈雜,不安靜。」機構隔日一早就派人上門,試圖引導我說出更清晰的感覺。三十分鐘後,我終於說出很難得的詞彙,慌張。



  今晚我直接返家,但這個突發事件不知要怎麼記錄。

  是「光」,她在我家門前等候。我已四個月零三天沒見過她。

  我望她一眼,她朝我笑,我隨即低頭開門逕自進去,聽到腳步聲知道她也進屋。我回房想準備乾淨衣物沐浴,光搶先站來我面前,微笑看著我:「葉辰......」

  我依舊沒說話,光嘆了:「天啊,你看來好生氣,換做是我我也會生氣的。對不起,這段時間沒跟你連繫,我說的下次卻讓你等這麼久。」

  「我沒有生氣,也沒有等妳。」

  「你又說言不由衷的話,明明看來好生氣。」光微微一笑,拉著我的手。我卻對她的話感到不解,我的臉到底做出什麼表情,再怎麼遲鈍我也知道自己的臉很平淡。

  「你不知道什麼是生氣,了不起只看過別人生氣,其實你也有喜怒哀樂,來自你的眼。如果你有感覺,或者說靈魂,被關在你體內不知道的地方,那麼只有眼睛關不住,你感情唯一存在的地方,你的眼睛是我見過的人中最有生命的。我覺得很抱歉,應該用更謹慎的態度去認識你,你能原諒我嗎?真的很對不起。」

  我的眼睛是最有生命的?我不懂。習慣盯著人的表情,揣測他們的情緒,分析他們的舉止,我一向只用眼睛看。這麼多年過去,我自認能猜出大部份,只有不動聲色的表情讓我陷入迷霧。



  我緊緊盯著她,猜測她想做什麼,她的表情一向很生動,我容易猜,但這回她反常地一點表情也沒有。她也直直盯著我,眼珠定定,我看不到她只要眼珠溜轉就會出現的小痣。我倏然反應想閃避她的目光,可是卻動彈不得,一汪清澈的眼珠,把我的目光沉沉吸注。

  光是不是在跟我說什麼?用眼神說出的話,我還無法體會。光似乎在接近,好像想鑽入我眼裡,去找她說的那名為生命的地方,我靈魂還能喘息的地方。那一刻我的眼皮急促翻了翻,光投射而來的眼波讓我不知感覺哪處地方垮了,突然緊緊抱住她,不安寧,喉嚨澀得苦,越聞到她身上更多的香氣,越無法平靜。

  一種我沒體會過的感覺隱隱滲出,讓我按捺不住。我忍不住推開她,嘴唇顫抖,喉嚨想發出聲響,勉強抓住那一絲絲我沒體會過的感覺,良久才用力說出連我都意外,靠自己說出感覺的話:「妳......妳到底去哪裡,我......我常常......想起妳,為什麼要躲我?我有四個月零三天沒看見光。」說完,瞬間發現自己喘了。

  「光,是喊我嗎?」

  「妳沒告訴我名字,我只好用『光』來稱呼妳。」我扭頭,不想看光。



  光笑了,輕輕說聲對不起,拉著我去沙發坐下。她將身體偎在我胸膛,把我的手拉來環抱她,我沒說話任她擺布,卻偷偷嗅著她髮香。一會兒她微微轉身,抬頭瞧我,我低頭吻上她的唇。不平靜的感覺已經消失,如果先前那不安寧就是氣憤,這麼快她就撫平我的氣憤,我知道自己已對她沒轍。她讓我吻了好久,我似乎體會到她那晚說的話,我再無法吻其她女人,只有她的吻最特別。

  「光,我吻不到其他女人的味道了,我只想吻妳一個人。」我離開,環她環得更緊。

  「這麼說,在我之後你又吻別的女人了?」光瞇著眼看我,似笑非笑。

  「對不起。」

  「不用對不起,相反知道在你心中是特別的,我很開心。」光笑了幾聲,把頭靠在我肩際:「白永晴,永遠的永,晴天的晴。我的名字。」

  「白永晴。妳跟懷明一樣,名字裡都有太陽。我卻是黑夜,沉沉的黑夜,葉辰。」

  永晴轉頭朝我笑,一瞬間我感覺有光照過來:「怎麼會是黑夜,你也是光,辰光,辰的意思就是日,只看讀音也是早晨的晨。我的晴是氣象的表現,你才是真正的太陽。」

  我思索:「辰光......我怎麼都沒想到,謝謝妳。光,妳說過下次見面會把所有事都告訴我,現在我們見面了。」

  「吃過飯嗎?不如我們先吃飯,我有買晚餐來。」

  永晴沒回答我岔開話題,我輕輕點頭,不想逼問,我不想再逼走光。我站在廚房看著她料理,永晴說她不太會煮菜,所以買些簡易食餐回來烹煮。我沒說話,反正廚房對我而言是個神祕區域,都是在外頭解決三餐,但在廚房看見有永晴,又覺得安寧。

  席間永晴與我邊吃邊聊,多是問我的事,自小到大能挖掘的她都想聽。我也反問,但她說我比較神秘,想先了解我這個人,我却覺得她才是一本讀不完、看不到結局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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