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敏　愚不可及　　

　　望著對面空盪盪的辦公室，我感到好不適應。之前有個可以鎖定的目標，現在突然被拔除，我連雙眼都不知該往哪裡瞧。就在那間房，翊安曾對我隔窗擺上直率自然的笑，再不就是全神貫注不容人打擾的正經，也有他與其他找來的同事輕鬆愜意的交談。也更讓我忘不了的，他對我氣憤又或無奈的神情，更別提他曾在那間辦公室，強索我幾回的吻。

　　他打算一切都回到原點？

　　幾天來只匆匆見過他幾眼，和創意二部的詹姆士聚精會神交談，快速在我眼前經過，他正專注投入新的階段。我是不該打擾，可是難道他連一句話都抽不出時間解釋？我不懂那天他離開會議室的反應，就算我輸了，難道他坐上這個位置就必須要捨棄我不可？他曾經狂妄地連上帝都想當啊。

　　解除我跟他競爭的條件，做好一致的默契不就行了，他又不是真的上帝。

　　我終於在茶水間和他巧遇，真難得，我跟他的辦公室已經遙遙一南一北，翊安竟然還會走來這裡沖咖啡。他正和一名同事自在談笑，有一搭沒一搭，對話中我才知道臨近他辦公室的茶水間，飲水機剛好壞了。原來他根本沒想來找我，連順便也懶，只是因為要喝咖啡才迫不得已。

　　我慢條斯理泡麥片，不提那名同事已經朝我望來幾眼狐疑，連我都覺得自己的舉動實在太可疑，但我真的好想問清楚，他到底在想什麼。謝天謝地，那名同事先一步離開，翊安也轉身沖洗杯子。我按捺心急試圖自然地走近他，至少打聲招呼不難吧。

　　「不好意思，借過。」翊安轉身見我站在他身前，客氣丟下這句話就錯肩離開。我木然站在原處，為他的舉止感到氣憤、茫然而且不知所措。

　　就在伯達和倩宜興沖沖拉著我，想前去和他道賀，順道參觀他的新辦公室時，我真心感覺到翊安已經放棄我。他雖然什麼都沒說，但愛情遊戲裡的淡出，我懂。

　　「以前都只是從房外經過，無法看到裡頭完整的模樣，原來這間辦公室還真大。」倩宜新鮮打轉，我毫無欣喜。

　　「來得真不湊巧，本來想跟他聊幾句順便道賀，看來他很忙啊。」伯達扠著腰，鼻嘆一聲。

　　「既然他不在，我們先走吧，貿然闖進別人的辦公室不太好。」我冷冷提醒，轉身就想走，伯達已拉著我，開口勸了幾句：「再等一下，已經中午了，他應該快回來，再怎麼忙也要吃飯吧。」

　　「你們等吧，我有點餓先去吃了。」我轉身離去，赫然見翊安已經踏進房一步，頓時心跳加速。沒想到他連停都沒停，直接越過我，來到伯達身邊，按著他肩頭才笑：「你們怎麼都來了？」

　　「來見見你這個大忙人啊，不會升職了就不想跟我們打交道了吧？」伯達笑了幾聲。

　　「到底在忙什麼，這幾天連見你一面都難，所以我們特地找你一道吃飯。走啦，容夏都喊餓了，再不讓她吃飯，她會暈過去的。」倩宜也笑，我淡然看著翊安，鐵了心要知道他想避我到什麼時候，或者能漠視我到什麼程度。

　　「沒問題，我一會兒去餐廳找你們，我手頭上的事忙完就過去。」說出這些話，翊安還是沒瞧過我一眼。

　　「OK，等你囉。」伯達點頭，我們隨即離開。

　　只是午休時間都已過去，翊安依舊沒出現。我失望，但又能說什麼，很快拋開惱人的思緒，重新專注工作。一會兒我抬頭不經意望向時鐘，眨眼的功夫竟然已經過了一小時，我起身去茶水間想倒杯水，恰好遠遠見到伯達和倩宜也雙雙進去了。我低頭一笑，這兩個人肯定想說些膩味的話，忍不住就想嚇他們一嚇。

　　正想踏進去，聽見裡頭傳來翊安的聲音，我連忙轉身靠在牆上。躊躇幾秒，我還是決定離開，這時已聽他笑道：「抱歉，剛才忙得忘記時間，請你們喝飲料。」

　　「怎麼只請我們兩個，不請容夏？你這樣做也太明顯了吧。」倩宜埋怨。

　　「以後會請的，現在還是少見面得好。」翊安的聲音有些遲疑，「有些事我必須放棄，等我想清楚怎麼跟她說，我會找她談。」

　　「不是我要替容夏抱不平，可你這態度還算是男人嗎？我聽倩宜說你們分手了，我不管誰對誰錯，容夏怎麼說也是我好友，我不喜歡你畏畏縮縮的態度。面對就她直接了當，如果沒有口出惡言犯不著避不見面，在同間公司還能避到哪兒去。都是成年人，做不成情侶總能當朋友，別讓我跟倩宜看著你們兩個就想發火！」伯達有些動怒。

　　「伯達說的沒錯，你到底要誤會容夏多久啊？我都已經幫她解釋這麼清楚，你腦袋怎麼轉不過來。」

　　伯達和倩宜還停留在上個劇情，不知道尹恩娜事件早就過去，但我沒聽到翊安說話。我壓抑心頭狂跳的震盪，原來放棄我真是他的心思。卻在這時候偏偏有人不識相喊了我。我大吃一驚，奔回幾步，才朝那人回道：「什麼事？」翊安三人果然探出頭。

　　我裝作沒瞧見，快步朝那人走近，湊頭指導幾處，然後餘光瞥見他們散了。回到辦公室，我怔然不知在椅上坐了多久，心中在哭泣，可是眼淚卻沒有滴出來的打算。已經知道翊安的心思，我該怎麼做？

　　他追求我的點點滴滴，如今一幕幕湧現，我沒有埋怨他的資格，畢竟這麼長的時間，他看我的臉色更多，忍受我難聽的話更久。翊安會希望我追逐他嗎？一直以來，我因為他追求而表現得高高在上，但捫心自問，有哪個男人肯願意這麼長時間去討好一個女人。我不過受他一次冷臉就心痛如絞，那他的煎熬不是更勝我百倍，為他放低身段姿態有這麼難嗎？

　　我該挽回他，讓他知道我的心思，就算翊安真的放棄，我也該讓他順幾回氣，就當我補償這麼長以來給他的委屈。然後我就能死心，他也能繼續往前邁進。



　　整個下午，我確定自己已經調整好情緒，處理好感覺，拾起包包離開。公司的人陸續走了，我前往翊安的辦公室，果見他房裡還透出光，在門外深吸幾口氣後，輕輕敲門。

　　「請進。」

　　我開門進去，朝他點頭，印入眼簾的卻讓我難以接受。翊安皺著眉，臉上掛著近乎反感的神色，雖然遮掩得快，但清楚刺痛我的眼。我以為調整好情緒後應當不會這麼快被他左右，沒想到只這麼匆匆一眼就快讓我的堅強瓦解。

　　翊安不愧見過世面，這麼快能戴上面具，擺上機械般的笑容：「有事嗎？」

　　「沒什麼重要的事，主要是想來談談私事。」我正色鎖住他的目光，不想遺漏他任何一丁點竄出的心思。

　　翊安懶懶往椅背一靠，連笑也吝嗇地收了：「如果妳要談過去的事，我就簡單說吧。一切都過去了，我希望妳也能讓它過去。」

　　「那如果我說，我是要挽回你，我想復合呢？」我用力壓下心痛，才剛開始而已，不能這麼快就被擊倒。

　　「復合？」翊安突然微微挪動身子，隨即用著奇異的眼光瞧我。

　　「那一天我雖然沒來得及告訴你，但你是這樣努力想挽回我，所以我這次來，也是想挽回你。我或許不像你擅於說出自己的想法，但為了你，我已經慢慢學會不再隱藏心底的話。我一樣無法失去你，不管你腦袋裡到底想什麼，變得這麼古里古怪，我至少要為你踏出這一步。」

　　「你說你愛我，我也想告訴你，我對你的感覺和你一樣。」我努力說出口，雖然不直接，但我終於說了，只是他仍然看來無動於衷。

　　翊安低下頭，幾秒後他嚴肅抬頭：「我直接了當說吧，我正跨過過往邁入新的階段，過去的階段我不會再回去。以前的事我希望妳也能放開，別執著，這樣才能重新開始。等我跟妳能一起放開從前，我相信未來會走得更平坦。」

　　我看著他已然篤定的神色，還是不太明白他說的什麼階段、未來這類語焉不詳的話，但言下之意，就是獵豹放棄追捕小白兔，就是送到口也不屑一顧，他已經知道叢林裡有更多美味可口的獵物了。沒關係，我暗暗告訴自己，才讓他順一次氣而已，我補償的還不夠，就算他放棄，我欠他的也應該要還。

　　「我知道了，謝謝你說的這麼明白，我會放開。」好容意逼自己微笑，雖然低聲下氣挽回早就沒了自尊，但既然要這麼做，就沒有心痛的資格，我欠他的還多著。

　　我從頸上摘下項鍊，踏前幾步輕輕放在桌面：「我想你應當不願意見我繼續戴，我不是你的什麼人，所以沒資格接受你的東西。我每天都有擦拭，如果你要賣，還能賣個不錯的價錢。」

　　「謝謝，我正不知怎麼開口跟妳拿回來。」翊安隨即打開抽屜，「剛好我也覺得這東西不太適宜留在我這邊，妳就順便拿回去。」

　　我伸手接來，果然是我的小白兔髮夾，他早就拿下來了。

　　「還有其他事嗎？」

　　「沒有，不打擾你，我先回去。」我匆匆朝他點頭，轉身離開。

　　「杜小姐。」我心頭一撞，所有偽裝在那瞬間差點前功盡棄，他已經不是之前的翊安，而是我該重新認識的陌生人。我深吸口氣，又再轉回去，已見他正經八百：「我知道我跟妳才剛完成群京科技的廣告案，但妳團隊該進行的專案是不是該加緊速度完成？我不想聽見Traffic那裡有任何催促或抱怨的聲音。」

　　既然是陌生人，那麼我也該戴上陌生的面具：「對不起，我會加緊時間跟進，明天我會先拿設計稿給你過目。」

　　「好，明天中午交給我，妳可以出去了。」翊安隨即低頭，不再瞧我。

　　看著那張幾近陌生的臉，霎那間我懂了，他迫不及待想展開的新階段何必多我這個手下敗將。原來那番話是要提醒我注意自己的身分，從分出勝負那一刻，他就只是個上司。不就早看清男人的愛情會摻雜利益嗎？我又傻了一次。

　　從沒感覺這麼平靜，就好像翊安從未佔據我的心，我走到停車場，發了車，緩緩駛回家。為什麼我沒有哭泣的衝動，會不會是終於把心交出去，所以此刻的我已經沒有心。我打開音響，一隻手已伸進包包想拿手機，詢問媽要不要我幫她買些菜回去，卻觸到那個髮夾。

　　我取來看幾眼，隻手別在髮上，就當弔唁吧，可笑的愛情。

　　回到家，母親已經準備好晚餐，我連忙洗臉洗手，很快坐來桌邊：「媽，妳今天怎麼煮這麼豐富？」

　　媽將湯端來之後，隨即入座，笑道：「讓妳好好補身體啊，尤其是這鍋雞湯，妳一定要多喝幾碗。這是妳那天月事疼痛，翊安下班後去幫妳配來的中藥，連怎麼熬他都清楚寫在紙上給我，多有心。聽說是他母親介紹的中藥行，很有名，翊安已經幫妳配了半年份。這藥材補身體很好，月事走的時候會乾乾淨淨。」

　　「他真的對我很好。」我愣了愣，一點都不知情，須臾間我的鼻頭已酸。

　　　　　　　　　　　　　♂

　　隔日一早，我全副心神投入工作，翊安要我在中午之前交出設計稿，不過十點多鐘我就已經完成。我前去翊安的辦公室，在他桌上擺上設計稿，靜靜站在桌前，等著他舉出任何缺失。他看了很久，似乎很努力想找出我的不足，終於抬起頭：「還不錯......」

　　「是不是還有哪裡需要改善？」聽出他遲疑，我正色詢問。

　　「沒有，做得很好，就讓下頭的人依妳的設計稿進行吧。」他將設計稿交還給我，我點頭接過，很快轉身，卻聽他在身後又問：「妳怎麼戴上那個髮夾，我以為妳會扔掉。」

　　我摸摸頭上的髮夾，轉身疑惑看著他：「為什麼要扔掉？」

　　「因為是我不要的東西。」翊安面無表情。

　　「我知道，不過你已經還給我，我順手就繼續戴了。」我匆匆一笑，從頭上摘下髮夾，「既然讓你感覺礙眼，我以後不戴就是。」

　　翊安的嘴立即閉緊成一條直線，我見過很多次，那是他不高興的表現。恐怕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氣是這種臉，也許他以為我是故意戴上髮夾擾他心安。

　　他很快扭過頭，連瞧我也不願意：「今晚是我的就任餐會，妳不會藉詞不來吧，好歹曾是對手，這點風度我相信妳應該有。」

　　「我當然會去，今晚是屬於你的時刻，你實至名歸，作為一個手下敗將，我更該給你掌聲。」經過一晚的調適，我的堅強還能偽裝。也許他以為我在忍氣吞聲，企圖用聽話或溫柔來挽回他的愛，其實我只是對男人這個生物不再奢望，還清情債，我就能做自己。

　　翊安冷冷看著我：「會去就行。沒其他的事，妳可以先出去了。」

　　隨著下班時刻接近，不少人已經蠢蠢欲動，喧嘩談笑，也有不少女同事逐一盛裝打扮，都為了今晚這場餐會。我也決定盛裝出席，翊安上台的那一刻，我一定要抱以最真心的掌聲給他。換好衣裳後，倩宜也已打扮出來，從頭到腳頻頻打量我。

　　「容夏，妳今晚打扮得真漂亮，我還以為妳不想去呢。」倩宜臉有愧色，輕輕抓著我的手：「那天Ian說的話妳是不是聽見了？妳不要生氣，別為臭男人的話不開心，伯達私下也替妳抱不平。」

　　「我沒有生氣。」我笑了笑，邊挽著倩宜邊離開：「差不多該走了，我坐你們的車不介意吧，我今天沒開車來，因為我想多少會喝到酒。」

　　「當然不介意，可是......我們也沒開車，已經說好要搭Ian的車過去。」倩宜臉有為難，吞吞吐吐，隨即尷尬笑道：「要不我問Ian看看，我想他應該會答應載妳。」

　　「他不會想載我，沒關係，我搭計程車。」我放開倩宜的手，朝她一笑讓她別在意，獨自走在前頭，出了辦公室的大門，翊安和伯達正等著倩宜。

　　我朝他們點頭，很快前往電梯，與伯達錯肩之際，他慌張想攔我，身後的倩宜已嚷：「容夏說她也沒開車，要坐計程車去。Ian，順道載她啦，是男人就別這麼龜毛。」

　　在電梯關上那一秒，我聽見翊安的回答：「搭計程車又沒差。」

　　餐會在長榮桂冠的宴會廳舉行，因為職銜，翊安不得已得跟我坐一桌，我不想讓他為難，先行挑好位置坐下，他就能從容選擇離我最遠的距離。倩宜和伯達十分鐘後到了，片刻後翊安也進入餐廳，各自坐在安排好的桌位，翊安選擇不用與我面對的位置坐下。

　　他與身旁的人開心談笑，而我只靜靜盯著他，他想邁入的新階段終於開始，笑容足以表現迫不及待。我怔然也笑，他曾是我敬畏的對手，也是努力追求過我的人，更是曾愛過我的男人，他以前的好我放在心裡就行，至於新階段的他已是別的女人的機會。我能做的就是為他的勝利，真心送上掌聲。

　　翊安突然朝我望一眼，垮下臉又轉回頭去，大概是不高興我盯著他，我很快識趣。


　　　　


Copyright © 2014 愚敏　愚不可及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謝絕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