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敏　愚不可及　　

　　懷明用力將我的腦袋撇回來，無語抱著胸，我沒閃避他的目光。我只是在細細體會這殘存幾分鐘的感覺，珍貴的幾分鐘。多不可思議，能知道心是活著的，好像深谷中終於盼來一道光，所以我得趕緊沐浴在這道光之下，享受幾分鐘的溫暖。

　　「你知不知自己在做什麼，就算那個女人很特別，你忘記宇馨了？」

　　「我明天會跟她提分手，去機構註銷我們的關係。」

　　懷明瞪著眼：「你在跟我賭氣是不是？」

　　多奇妙，我甚至能察覺懷明眼中的怒火，我得趁這時候說出自己的想法，光的明亮越來越弱了：「我沒有賭氣，如果你不想我這麼做，為何之前不阻止？」

　　懷明大聲道：「那是因為我沒想到真有女人不會因為你的吻受傷啊。而且我也希望你能從接吻感受到一些情感，所以我才沒阻止。」

　　「我也沒想過會遇上這麼一個女人，因為她，我對自己的行為竟然覺得有些罪惡。一會兒我的感覺沒了，罪惡感也跟著消失，可是我知道，我不想再這麼對宇馨，結束對她來說是最好的。你問我，她不願意跟我接吻，我有沒有受傷，有。我沒有怪她，而是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女人，我不會感覺到，所以我想要感覺更多。」

　　懷明用力抓著我的肩膀：「你聽我說，那個女人來歷不明，不要因為她做出傻事，難道你以為她會跟你交往？就算她願意，你只有幾分鐘可以去感覺，沒有辦法時時回應她，總有一天她會覺得不受重視。儘管她肯站在你立場去包容，但她不是你，不可能一輩子有耐性。不要放棄宇馨，我知道自己沒法想像感覺不出愛是什麼煎熬，但你至少還擁有一個人，真切存在的人，我相信她不捨得讓你受傷，她只是跟你一樣無法表現。葉辰，聽我的，換個立場想，如果她能感覺，她也會因為你放棄而感到受傷。」

　　「懷明，如果有一天你掉入深淵，熬了無數年等著變成白骨死在那裡，這時有人丟了繩子給你，願意拉你上來，卻要你付出無法想像的代價，你抓不抓？」

　　懷明呼出幾口氣：「你想說你願意為無法預估的代價，抓住活命的機會，即使這個代價比死還煎熬？」

　　「不是，而是被拉上岸的這個過程，我是活著的，儘管短暫。我做不了那個能丟給她繩子的人，但我希望她會遇到這麼一個人。」我緊緊看著懷明，幾秒後無聲垂下頭，光滅了，所有感覺又鎖回去。

　　懷明扭頭不看我，我也再沒能力去揣測，除非他開口：「去感覺吧，做為朋友我該支持你一次。回來的時候，開開心心跟我聊這些感覺，讓我一起分享你活著的喜悅。但是不要毀掉自己，別放棄宇馨。」



　　懷明轉身走回吧檯，那女人已經走來我身邊，直接牽起我的手。跟懷明道再見，我帶著那個女人離開。因為我的身分在社會上是精障，精神障礙，被剝奪開車的權利，縱使我相信不會釀成危險，但人們會怕。那女人似乎知道，說道她有車，牽著我的手步步走去，就像牽著孩子。上車後她問我要去哪兒，我直接提議回我家，問清住址後她隨即發車。

　　不知安靜多久，她轉頭看我一眼又專注開車，只道：「我還不知道你名字，幾歲了。」

　　「葉辰，星辰的辰，二十九歲。」又安靜幾分鐘，她發話：「你又沒感覺了對不對，不會主動問我事情。其實上車前我剛剛想要不要先吻你，但也許先跟這樣的你相處會比較好。那個老闆是你好朋友嗎？我感覺他很關心你。」

　　「從當同學認識到現在，是我唯一的朋友，他的確很關心我。」

　　「其實你們剛才說的話我有聽到一些，我沒有認識過一個無愛者，但聽完之後我也有點感觸，希望不會因為我讓你受到傷害。」

　　我不知道該不該跟她對話，因為是斷句，不像我跟懷明對話，他知道怎麼勾出我肯說話的慾望。可能我沒反應，她又轉頭瞄了我一眼：「你帶過幾個女人離開？」

　　「妳是第一個。」

　　「因為我能讓你感到開心？」

　　「對。」

　　那女人突然笑了，我轉頭看著她，其實想問她為什麼笑，但是望見她形容不出的表情，我把話吞了回去。她似乎沒想解釋，就這樣帶著笑時不時瞧我。我望向窗外，卻聽見她說話：「你剛才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要笑？」我轉頭看著她，點了頭。

　　那女人輕笑幾聲：「對不起，我不該逗你，剛才只是想看看，你能大致了解出什麼反應。其實你給我的感覺蠻好的，如果把無愛者這個身分拿掉，覺得你是個比較害羞的男人。當然這是指現在，等過會兒，我要看看真實的你。」

　　又是斷句，讓我無法回應她。

　　幾分鐘後回到家，她四處張望，我也任她到處欣賞，逕自走回房間。因為就是要上床，我開始脫衣服，準備先去淋浴，正當要脫長褲，她跑進房，瞪大眼叉著腰：「葉辰，你就這樣把我丟在客廳，如果我是壞人怎麼辦，你不怕我拿根棍子把你敲昏，把所有財物全部搜刮嗎？」

　　「我看妳好像......好像想多看一會兒，而且要上床，所以我先去洗澡。」

　　那女人突然一聲兩聲迸出笑，我有些手足無措，她是個謎，比懷明更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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